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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救风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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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吵人的蝉鸣声逐渐衰弱,暑假随之落幕。
教室里闹哄哄的,陆坷被吵得心烦,在好友再一次凑到跟前,却又不说话,只眨巴着眼睛看自己后,一把将人拍开,“你到底要干嘛?”
“我说,那个谁……”
鬼鬼祟祟的。
陆坷看他一眼,埋头继续擦拭自己的课桌,过了一个暑假,上面布满了灰尘,“不说就让开。”
“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嘛!”方羽抓狂,吞吞吐吐半晌,终于道:“那个,就是……你知不知道谢霍青以前是干嘛的?”
完全陌生的名字,陆坷放下湿巾,看着好友:“我都不认识你说的这人。”
“别装,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方羽推推他的肩膀,还记得那天陆坷打电话过来,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哭泣时,自己被震惊到无法思考的那种奇妙感受,“就你爸上个月带回来的那个男的。”
…他不是叫谢昭吗?
前两天吃饭时,陆坷坐在青年旁边,不小心看到了陆存发给他的消息。聊天框里,陆存一口一个“昭昭”,宝贝心肝儿的喊得亲热,陆坷至今难以忘记那种萦绕在心头的诡异又恶心的感觉。
“不是,你别告诉我同吃同住一个月,你还不知道人叫什么吧?!”方羽观察着陆坷的表情,吱哇乱叫起来。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和他关系又不好。”就连班里的一些同学,陆坷都还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他推开好友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脑袋,无奈不已,“你到底要说什么?”
假期里陆坷偶尔和方羽提起谢霍青,说那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和他说话也不理,装得要死之类的话。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埋怨的话,但方羽倒也没察觉到陆坷对那人有什么太负面的情绪,一时搞不懂他们的关系到底算好还是不好,提前打预防针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哦。”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陆坷起身揽着方羽往外走,“走去上厕所。”
方羽纠结片刻,小声道:“李瑄他们说,谢霍青以前是个婊.子。”
什么意思?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谢霍青?
陆坷走出学校,一眼看见引发自己疑问的主角。他今日穿着一套黑色的休闲装,衬得露出的皮肤越发白皙细腻,此时正背靠银紫色越野车,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钥匙。
下课铃响,谢霍青抬头,在一大群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间艰难地搜寻陆坷的身影。
视线相接,他笑起来,冲陆坷挥挥手,“嘿,这里——”
陆坷踌躇着走上前去,“王叔呢?”
“他早上被你爸爸叫走了,一直没回来。”谢霍青含着棒棒糖,说话难免有些口齿不清,陆坷不得不靠近一些,仔细分辨他的话,“正好我闲着,你爸爸就让我来接你回去。”
“你也可以搭103路公交车回去,坐到终点站再下车。”谢霍青指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快过去等着吧,可能还有五六分钟下一班车就到了。”
“下车后走一段路,就到小区门口了。今天来了个新保安,有点轴,进门需要登记,你记得家里门牌号吗,是——”
想到陆坷娇生惯养,自小专车接送,谢霍青卡壳片刻,问:“说起来,你有公交卡吗,用不用把我的借给你?”
“不用。”陆坷拉开车门窝到后座,揣在兜里的手不太自在地捏紧公交卡,“我和你一起。”
车辆刚刚起步,陆坷就后悔了。
谢霍青专心开车,一言不发,像是在修闭口禅。车载音乐开得也很小声,静得让陆坷感到一点无所适从的尴尬。
他悄悄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谢霍青,只能看到对方形状漂亮的眉和眉尾的一颗小痣。
在谢霍青抬眼看后视镜的一瞬间,陆坷变得忙碌起来,轻咳一声,挠挠脑袋,扣扣手指,而后又扭头去看窗外倒退的景色。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陆坷没话找话。
“谢霍青,霍去病的霍,卫青的青。”
陆坷哦了一声,“他们说……你,嗯。”
谢霍青表情有些疑惑:“嗯?”
“为什么你家人会给你起这个名字?”陆坷尴尬得想要跳窗逃走。
“为什么?”又堵车了,谢霍青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拍着方向盘,“‘霍’是我妈妈得姓,青……大概是常青树的意思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陆坷道:“我妈妈也姓霍。”
“这么巧?”谢霍青挑挑眉,玩笑道,“没准我们还有点亲戚关系呢。”
他这样一说,陆坷便忍不住去推测,如果谢霍青真是自己的亲戚,会在哪一个辈分。假想片刻,他不免有些恶寒,车一停稳,便逃命似的跑进客厅里。
谢霍青停好车,慢悠悠地晃进家门,看见陆坷气鼓鼓地站在大厅里听着电话,不禁莞尔。
陆坷很固执,即便成绩烂得和屎一样,也绝不听从老师的建议参加职校自招,就读的私立高中为了提高升学率,每隔三天就要打一个电话到家里来给他的家人做思想工作。一连几次被管家打太极拳推了回去,学校把电话打到了远在大洋彼端的陆存那去。
陆存认为陆坷让他颜面尽失,中午就怒气冲冲地打过一次电话过来,发了好大一通火。
电话那头,陆存还在指责陆坷,说他统考才考两百分,连文盲都不如。
陆坷听到他的声音就烦,被这么一骂,更是火冒三丈,对着手机大喊:“你连初中都没读完,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初中没读完照样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光养活了你们三兄弟,还养活了溪城一大群工人。”陆存不屑道:“你呢?除了给我惹麻烦、让我丢脸还能干什么?”
“把你丢到外面去,你怕是吃屎都抢不过狗。”
陆坷哑口无言,陆存在电话里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省统再考那么点分数,你就乖乖滚去自招,整天给我丢人现眼的!”
挂断电话,陆坷脸色不太好,扭头看向坐在桌边喝茶的谢霍青,狐疑道:“他说你是A大毕业的,真的假的?”
那次争吵后,陆坷就幼稚地和自己的父亲赌起了气,总是以‘他’来代指陆存。
茶水刚泡好没多久,谢霍青小心翼翼地轻呷一口,还是被烫到了,习惯性吐吐又麻又疼的舌尖,“是啊,怎么啦?”
陆坷移开视线,问:“他说让你教我做题,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随时都有。”谢霍青笑着摊手,“我很闲的。”
陆存很没有当爹的样子,记不得孩子的生日,不知道孩子读哪个年级,就连开家长会都要助理代劳,用钱将父爱全部外包了出去。几年之前的陆坷还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故意做些叛逆出格的举动——抽烟喝酒、逃课打架,试图引起父亲的注意。
他有几次取得了成功,最后的下场也都很惨烈。
浪费了太多时间,陆坷平时又不甚用心,几门课程堪称一问三不知。
好在谢霍青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即便陆坷的理解力也不怎么好,总是听不懂他的话,寻常的题目都要反反复复地讲好几次,他也不泄气,只是换个别的方法来讲。
陆坷心里想着方羽的话,最初还有点别扭,坐得离谢霍青八丈远,听了一会儿,便不自觉地向着谢霍青靠拢。
谢霍青看了眼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失笑:“听懂了吗?”
这已经是讲的第三遍了,陆坷还有些迷糊,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听懂,点点头。
“那你给我讲一遍。”谢霍青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要先画辅助线,然后…然后再证明。”回想着谢霍青的话语,陆坷指着试卷上的图形,结结巴巴地开口:“因为这个面和这个面垂直…所以这条线和这条线——”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感觉不对劲:“呃,平行?”
谢霍青不太意外,想了想,重新挑了个方法,又讲了几遍。
这回陆坷听懂了,得意洋洋地给谢霍青讲了一遍。
顺口夸他一句,谢霍青继续神情专注地看下一题的题目,陆坷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问:“你有教师资格证吗?”
“要有证才能教你吗?”画了两根辅助线,谢霍青慢悠悠地开口。
陆坷闹了个大红脸:“我只是觉得你很适合当老师!”
“哎呀,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谢霍青扑哧一笑,将卷子往陆坷那边挪了挪,“我们接着来看这题。”
讲完半张试卷,陆坷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都有些烦自己了,谢霍青却还是那副模样,轻声细语地讲着知识点,没有半分不耐。
陆坷这才想起,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月有余,自己似乎还没见过谢霍青大小声的样子。
就连新来的、干活毛手毛脚的佣人打扫房间时不慎摔坏了他的平板,将他的很多资料弄丢,他也总是沉静温和的,和稍有不顺心就要发火骂人,甚至动手打人的陆存简直是两个极端。
这样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和陆存在一起?
谢霍青没回避陆坷脱口而出的问题,沉吟片刻,给出答案,“嗯……因为爱?”
“你害不害臊,两男的还说什么爱不爱的。”陆坷冷嘁。
“真正的爱是不分性别的……”谢霍青笑了几声,看看如临大敌、仿若青天见鬼的陆坷,立马改口,“好吧,其实是因为你爸爸有钱。”
有一个连妻子忌日都记不清的父亲,几次恋爱还都狼狈收场的陆坷,却意外相信爱情这种玄乎的东西。尽管嘴上嘲笑,说两个男人之间没什么爱不爱的说法,心里却已经相信了谢霍青的说法。
闻此,他垮下脸来:“你刚刚不是还说是因为爱吗?”
真别扭。
谢霍青笑得像只狐狸:“当然也是有感情的啦。人的心可以同时装下很多东西的嘛。”
这大概只是一句场面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道:“非要说的话,还是钱更重要。钱钱钱,命相连啊。”
“…你家里有人生病了急需用钱?”陆坷急于找到一个普世意义上爱财的“正当理由”给谢霍青,自顾自地将电视剧里那些卖身救母救父的经典人设加到了他身上。
陆坷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说完,短暂地陷入了迷茫。
是因为谢霍青的话变相论证了好友口中的那个词汇吗?
可就算印证了,那又怎么样呢?
谢霍青是不是婊.子,又为什么当了婊.子,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陆坷在心中诘问着自己。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弥散开来,谢霍青忽然道:“没有哦,我家没有谁生病。也没欠债。”
“钱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嘛。”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绞玩着衣服上作为装饰的绸带,声音很轻,就像来自天边。
上天实在是偏爱谢霍青,不光给了他一张温吞端丽的漂亮脸蛋,身材也很是不错,个高腿长、宽肩窄腰,随便往哪儿一杵,便像大牌御用的顶级男模出街。
即便此刻表情放空、像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周身居然也还能散发一种莫名的慵懒感。
“所以你就让人包.养了?”
陆坷觉得自己说的话已经很冒犯了,谢霍青却还是没生气,像是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含着笑看向他,应道:“对啊。一个月五百万,很划算呢。”
“那你去当主播啊,唱唱歌台跳跳舞,拍点段子,喜欢你的人多了,少说一晚上也能赚大几千。”视线不受控制地游移起来,陆坷轻咳一声,总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虽然没现在多,但也足够你日常开销了。”
“光明正大的赚钱不好吗?”
自年少时家里破产至今,谢霍青见到的很多人,在看着他的脸时,眼神如蛇般滑腻,吐出的话语也肮脏下流得要命。偶尔会有些不说那种话的人出现,怜惜地看着他,说要带他走,给他一个避风港,给他稳定的的工作,自顾自地演起了救风尘的俗套戏码。
光是看见他们的蠢脸,谢霍青就止不住地想笑。
陆坷……大概属于救风尘的那一类?
谢霍青看着他,唇角翘起,“钱怎么来的很重要吗?”
“我为什么非得为了所谓的‘光明正大’,放弃现在躺着就能把钱赚了的生活呢。”
陆坷瞠目结舌,从没见过这种能把变相卖.淫说得理直气壮的人,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在想什么,想要钱不能自己去赚吗,为什么要……”
“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陆坷真的想不明白。
“嗯……我可以说,在想你爸爸的钱吗?”
谢霍青坐直身子,望着陆坷,脸上的笑慢慢收敛了回去,转而化为浓重的疑惑:“我的事情和你有很大关系吗?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的这些话呢?”
像是不小心吃到了菜肴里的花椒,陆坷舌头发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是说,你在害怕陆存把钱全部花在我身上,百年之后没留下什么能给你继承的?”谢霍青起身,摸摸他的脑袋,像在逗什么狗一样,“别担心,陆家家产丰厚,不会有那一天的。”
陆坷一拍桌子站起身:“你在说什么屁话,我根本就没想这个!”
“我只是——”
谢霍青:“只是什么?”
只是不太想听到有人用那些词汇形容你。
意识到自己不过短短一下午,被谢霍青教着学会了几个公式,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收买了,还想要帮助他脱离当前的情况。陆坷一阵恼怒。
见谢霍青一脸无所谓,陆坷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推开谢霍青,脱口而出:“难怪我同学说你是婊.子!”
谢霍青不为他的愤怒动容,唇边甚至还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抬手看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在灯光的照耀下,它比平日里还要璀璨夺目。
“是么?他说的不错。”
心头像是被掐了一下,陆坷呼吸微微一窒,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很是抵触,作业都来不及拿,急匆匆地跑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