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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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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事情一直缠绕在她的心里。
*
在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甚至没有自己的书包。
不是她家里穷,而是父母觉得没必要买。
她的表哥幼儿园会发书包,于是多出来的书包就给了她。
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那个书包的样子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这是一个蓝色的书包,一个小企鹅的样子。
她当时觉得挺可爱的,但她还是想要粉色的,上面有各种公主的书包。
直到她去了学校。
她仍然记得那一天,她背着那个蓝色的书包固执地走在人群里。她背后跟着一群孩子,有男有女。
她知道那些孩子或许没有恶意。
但他们用特属于那个年纪的清脆的嗓音在背后对着她指指点点。
他们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背的蓝色的书包?”
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恶意,她才觉得自己难堪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她只能抱着自己的书包在人群里挤动。
后来她做了很多天的噩梦,尽管她觉得蓝色的小企鹅也很可爱。她和她的妈妈说,她想要一个新的书包。粉色的,有公主的那种。
妈妈问她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没有说。
*
她觉得自己的矫情是天生的。
后来搬家了,她去上了另一个幼儿园。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第二天雨过天晴,妈妈送她上学。
路上积了很多水。
她撒开了妈妈的手,跨过了一个水坑。
她回过头,她的妈妈告诉她,她原本准备抱她过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极其想要那个抱抱。想要疯了。
她那时才不到六岁,父母的爱都是给她的,她根本就不会缺爱,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缺少那个抱抱。
于是她告诉她的妈妈,如果后面还有水坑,那就抱她过去吧。
妈妈同意了,但是后来再也没有足够大的水坑让她抱她过去。
她很难过。
难过到矫情地告诉老师她的裤脚湿了,想让妈妈接她回家,这样妈妈就可以抱她过那个水坑。
但是妈妈带着干净的裤子来了幼儿园。等到放学她离开,地上的水早就晒干了。
她觉得以后北京似乎再也没有下过雨,直到她离开。
这件事情她也一直没有说。
至少十一年后的一天晚上,她睡不着,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她告诉自己。
或许她未来的十年都在妄图跨过这个水坑。
*
她长大了,但在别人眼里依旧还是个孩子。
每年过年的时候,妈妈都会带她回家。家里有很多小孩子。
她的妈妈很喜欢小孩,会主动带着小孩玩。每次到这个时候,都会忽视她。
她曾难堪地躲在外婆家没人去的二楼。她的妈妈根本就不会想着要找她,她就躲在窗户旁边,从中间一条一条的防盗栏里偷偷看着他们。
她觉得自己的爱被抢走了。
因为她的妈妈喜欢小孩子,所以她厌恶那些孩子,很厌恶。
习惯性地,她偷窥别人的幸福。
年夜饭包饺子的时候,舅妈想让她也试着一起包饺子。
她从没有包过饺子,站在铺满面粉的桌子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她的妈妈说她什么也做不好。
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但是她又不想被别人看见,打开门就冲了出去,又一次躲在了二楼。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等她的妈妈来找她。
但是没有。
没有任何人来过。
等她藏了一段时间下楼重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她听见她妈妈对她的舅妈说:“你看,她这不是自己下来了吗?”
但她还是爱她的妈妈。
这些过去组成了现在的她的一部分,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一蹴而就的。
每个难熬的夜里,她都有无数的素材去哭泣。
*
她生来就缺爱。
但是她告诉自己,尽管她和她妈妈会吵架,但是她还是爱自己的。
她不用想都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十六岁的那年冬天,依旧是在老家。
她觉得一到了老家,妈妈就不再是妈妈。
她发烧了。
在家里是,妈妈会想要带着她去吊水,尽管她怕疼一次都没有去过。
但是这次太难熬了,她太难受了。
家里来了个孩子,她告诉她的妈妈,她想去打针。
但是妈妈不愿意。
这些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妈妈和她在一起,她已经开始依赖她,尤其是在这种痛苦的时刻。
但是妈妈不带她去,让爸爸带她去。
尽管最后她还是上车了。
他们并不知道吊水的地方在哪。
爸爸提议要下车问路,妈妈却一直说,她又没发烧,有什么必要吊水。
她愣住了。
她语塞,平时尖牙利嘴的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仿佛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
最后问了路找到了诊所,体温计一测。她发烧38.8。
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用手背擦,一边仰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吊水的时候第一针没有打进去,她手背上流了好多血。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或许妈妈并不爱她。
在老家每一个在车上回家的夜里,她看着在黑夜衬布下的楼房,眼泪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每天夜里都会流泪,每一天,直到她回到自己的家。
她好像病了。
她的眼睛是梅雨季节的长江,稍不注意就会决堤。
*
回到了自己的家。
妈妈好像又变成了从前的妈妈。
但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带自己去吊水,就因为有小孩子来家里了吗?
她很痛苦地质问她的妈妈。
第一次,她的妈妈是震惊的,她好像不理解为什么她为了这种理由而哭泣。
她最开始讲述时努力保持自己的平静和最后一丝尊严,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起伏的内心。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
好像就应该在这时流下来一样。
她没有像从前一样大吵大闹,眼泪只是点缀,她委屈的反馈,她的痛苦远比她流露出来的要多千千万万倍。
妈妈似乎告诉了她为什么,又或许没有。
她能记住从前的点点滴滴,却记不住这一句回答。
好像这个答案其实从始至终就不重要。开始就错了。
于是她又质问了千千万万遍,这件事就像一个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里。
直到她的妈妈说她矫情,说她小题大做,说她就因为自己的一个行为就怀疑自己对她的爱。
她也质问自己,她是这样的人吗?
从前的这件事就像一个引子,引出她过去不满的所有。
她也想听她的妈妈叫她亲昵的名称。
她拿她的母亲和别人比,就像她的母亲一直拿她的各种和别人对比一样。
妈妈说她天生如此,说不出肉麻的话来。但是她连她细节里的爱都感觉不到。
*
后来她在学校也发生了令她痛苦的事情。
但她不敢和妈妈说。
因为她早就能猜到结果,无非就是她被痛骂一顿。
她想,为什么自己要挨这顿骂?她觉得自己也可以解决。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是她自己又扛不住。
最后她痛哭把这件事说出来后,没想到这件事会变成妈妈以后刺向她的尖刀。
当时妈妈告诉她没关系的。
但是那一段时间后,她还是病了。
每一周从学校回来,她都会哭。
痛哭流涕。
为下降的成绩。
还有很多。
她和她解释过很多次,她说她因为那件事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但是妈妈说成绩下降了就是下降了。
她觉得好痛苦,她不想回家。
妈妈说,不想学就说,我又不是逼你学,你要是不学就去打工。
她噎住,连血液都一同噎住。
她们吵过最狠的一次架,两个人最后都哭了。
她说她在学校的寝室看见室友的妈妈给她送水果,她说她不知道有多羡慕。
她说她室友的妈妈叫她室友宝宝,叫她阿眼。
眼睛的眼。
她当时震惊于这个昵称,惊艳了她好久。
她只有一个干巴巴的大名。
她妈妈说那是室友和她的妈妈打电话了,然后指责她不给她打电话。
可是她心里清楚的,室友没有打电话,水果就是她妈妈自己送来的。
她记得每一次给妈妈打电话的情景。
她上来第一句就是问成绩,就是骂她没考好。
为了这一句,她能哭一个中午。
妈妈给她的爱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把这句话说出口。
妈妈质问她到底要什么样的爱?她胎投的不好,就摊上她这么个妈,她要是实在不满意,就找别人做她的妈妈。
她说,她最爱妈妈。
妈妈冷笑一声。
她永远记得那个冷笑,然后妈妈说,你最爱我为什么在学校的事情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语塞,甚至懒得辩驳。
她这辈子可能都会记得这个冷笑。
*
放暑假,回家的第一天,两个人又开始吵架,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妈妈说有病就去治,明天就带你去四院看医生。
她能猜到结果,就算查出来她真的抑郁症又有什么用?
妈妈会对她好几天,然后继续恢复原样。
找心理医生的时候,她刚刚讲了两句就哽咽住,泪流满面,但没人为她递上一张纸。
然后去做试题。
重度抑郁,轻度焦虑。
医生说她时间不久,暂时不用吃药,再观察看看。让她出去逛逛,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妈妈说她是最近才这样。
其实她在初二就已经痛苦至极,但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
妈妈对她好了六天,她拿着小本子记着。
过了几天,妈妈又变成从前的妈妈。
她一点都没有变。
她吵架吵到半夜眼泪还在流。
她恨自己没有伤口的身体。她的身体仿佛积压着所有抑郁,她想要打开一个豁口,想要释放自己。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哭得发烫,她起身去找小刀,才发现自己的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小刀。
于是她拿了圆规,但圆规根本划不破她的手腕。
她拿自己的额头撞墙,就像三年前一样。
妈妈问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自我调节,为什么她不行?
其实这就是她用尽全力调节的结果。
吵架的时候,妈妈说,就你脆弱?就你不能碰?
她逃回自己的房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
这是生长痛。
隐隐约约,只要你还在成长就无时无刻伴随着你。
就像半夜抽筋醒来,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到哭泣,努力展平自己的身体一样。
全身发软。
她痛,痛得战战兢兢,痛得不想再有来生。
执念让她活到现在。
渴望爱的人总是这样。
但她想要的爱只会让她流泪。但她又接受不了没有人爱她。
她病了。
能治愈她的只有永远伴随的爱。
世上有这种东西吗?
但她还是爱她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