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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野古寺逢春情 ...

  •   巍峨山城数百里外,浩浩荡荡数百车骑由远及近,中间簇拥的一队人马渐渐显露身形。

      远远望去,可见猎猎作响的旗帜,席卷着与天际凝结的墨云相接。

      天色越来越黑,呈鲸吞之势。
      由天际漫上来。
      马蹄急促,烟尘滚滚,似一条发怒的鬣狗。

      马队中央。
      朱漆涂轮,宽阔低调的马车四角刻徽,朴实无华的行在官道上。

      此处远眺,可见西京城门,但如今乌云压顶,大雨将至。
      想在落雨前进城,却是不能。

      非是众人不可冒雨赶路,而是主人伤寒,不可淋雨。

      走在队首,作行伍打扮的仆从头望望天,又远眺城门方向。

      心下一思量距离,狠狠皱起眉,一夹马肚调返方向,逆行至一儒雅中年人面前。
      压低嗓音说了一句话。

      而后立马返回队首,遣出几名精瘦干练的仆从,分头向前方探路,一旦发现可避雨之处,立即报来。

      一行人行的愈发的快了。

      正中被簇拥的马车内。
      桌案上燃着琉璃灯,跳跃的灯焰随着车厢颠簸,呈舞动姿态,晃出波纹。

      波纹映照在一张格外靡丽的脸颊上。
      脸颊主人只露出半张面颊。

      可那若敷粉的白皙,皮肤清透的肌理,绯红湿润的唇瓣。莫不显示,此人是个美人。
      ——姿容绝世、窈窕俏丽的美人。

      忽地,美人用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推开窗户。
      外头的狂风顿时顺势灌入,吹得美人上半身一晃。

      美人闷闷咳出声,声音微哑,声带带动胸腔震动,似飓风中震动的蝶翼。
      “咳—咳——”

      这可急坏了旁边的仆童,急忙去关窗户。
      语气焦急:“主人,你还在病中,又咳得如此厉害,是不可以吹风的。”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若是发起热来,小的跑断腿也寻不来大夫啊!”

      仆童自幼跟随主人长大,赌茶泼墨,侍书磨墨,对主人无比忠诚。
      看主人如此病重,心中对非要派遣主人出来的大家主十分不满。

      腹诽不断。
      明知主人体弱,还非要托付主人迎亲。这是故意折磨主人吗?

      主人接过仆童倒出的热茶,凑近饮了一口,压下喉间的痒意。

      对犹自愤懑不平的仆童道:“我瞧见外间天色不对,可是要下雨?”

      仆童脑中刷屏的抱怨停下,挪动身体,隔着车厢门问车夫天色如何。

      未等车夫回应,方才儒雅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主子应了一声。
      侧脸眼尾的小痣在烛焰中闪闪发亮。
      沉声道:“何事?”

      中年人道:“主子,按照马车行进速度,距离西京还需一个时辰。
      属下观天象,两柱香后有大雨将至,队伍恐不能继续前行。”

      主子略一思量,问道:“前路可有驿站?”

      中年人道:“回主子的话,地图显示并无官家之所。
      但请主子放心,城都之外,一般有寺庙之类的寓所。
      李统领已派出人去侦察探路,一旦发现即可前往。”

      “外头正风急沙大,主子身子要紧,切莫见风。”

      听得出来,中年人原本温煦的嗓音出口,入风沙,被磨砂的尖锐起来。

      来自忠仆的关心,主子轻轻应下。

      车厢壁上倩影微蹙的眉宇终于略略散开。

      语气含着赞赏道:“辛苦傅管家,吩咐下去,全速行路,待抵达西京,安顿之后,按功行赏。

      这些有劳傅叔费心,你辛苦些。”

      “分内之举,主子莫要折煞属下,属下代底下人谢过主子。”

      言罢,傅管家一改方才和风细雨,陡然疾言吝色。

      “和风,好好照顾主子,若是主子病再重了,你照料不力,我便罚你抄家规十遍。”
      想是见到方才主人开窗之举,警告贴身仆人好好看顾。

      和风脸一垮,却也并没反驳,诺诺称是。

      待车厢外马蹄声远去,和风面上一松,凑近主子哀求。
      “主子,你听话,莫要乱动,管家罚人最是苛刻。”

      和风生了张显嫩的圆脸,双眸殷切,作哀求样。
      倒显得楚楚可怜。

      主子躲过和风手中裹来的绒毯。
      以手作扇,扇了扇脸颊生起的热气。

      “虎毒不食子,你爹向来待你不错。”
      和风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主子又道:“这几日,西京那位…我未来的小伯母,可有回信?”

      东京都城距西京数百里,光是行路,一行人便已走上足足一月。

      启程时,已经同西京通过信函。
      那位小伯母亦知晓他前来替伯父迎亲之事。

      如今将要抵达西京,派送信函知会这位小伯母,提前收拾行囊,备好细软金银。
      这厢迎亲队伍达到西京,耽搁不上几日,立即启程。

      毕竟婚期定在两月之后,倘不早返程,恐误了良辰。

      至于为何要在称呼前面加个“小”字,可有的说道。

      主人名唤李漼渊,李氏大郎,其父官拜兵部尚书,其母乃先皇第五女,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妹妹,昭和公主。
      自幼锦衣玉食,富贵异常。

      亲伯父乃当朝宰辅,圣上尚为太子时便是天子太傅。
      圣上登极后,加封帝师,门客三千,为天下文人之首。

      这样的高官大儒,年逾五十,放着京都云集的贵女,看上了一个乡野女郎,一个堪堪十八岁的女郎,非她不娶。
      可信吗?

      李大郎,李漼渊满腹怀疑。

      身边的仆从在离京前,派人暗中查探,如今消息恰好传回。

      桌案上还放着手下传回的信笺。
      李漼渊头疼的紧,车厢晃动的他更加晕眩,吩咐和风,捡着紧要的消息,说给他听。

      和风拆开信笺,一目十行。
      “果真如主子所想。”

      说简单也简单。
      “宋蕤,年十八,生于西京长于西京,家中贫穷只得了她一个女儿。
      全家以草编为生,三年前双亲逢难离世,只剩宋蕤一人。”

      李漼渊忽然记起。
      三年前,他正往江南修养。
      家中寄来书信,告他伯父定下一门婚事。

      当时不了了之,想是双亲逝去,宋蕤守孝三年。

      如今孝期已满,这桩婚事复被提了起来。

      和风继续道:“主子英明。早年间大家主在西京为官,路遇匪徒,身负重伤,被宋父宋母所救。

      三年前二人挟恩,要求大家主迎娶宋蕤。大家主是个一诺千金的主儿,自然应下了。”

      他叹了口气。
      “当年,大家主亲自迎的亲,到了西京宋蕤却拒嫁,言明要为父母守孝。
      大家主感念她一腔孝心,并未悔婚,反而时时照拂,约定守孝期满立即完婚。”

      恐怕不及早完婚,这位小伯母入门后的处境会更加难看。

      和风拨开琉璃灯罩,将信函丢进去。
      见信函在琉璃灯上燃尽。

      忍不住道:“既然对大家主有恩,说媒拉纤,万贯钱财,任凭大家主声名远播,哪个不可得?
      非得要嫁给大家主才罢?

      莫非是看大家主膝下无子,大夫人早逝,想着嫁给大家主,母凭子贵?”

      莫不是,真奔着权势和钱财来得?

      李漼渊也想到了这层。
      揉了揉眉心随意道:“再如何,只是个小女郎,再如何手段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小了伯父自会处理。
      倘若犯到我手里,伯父也保不住她。”

      和风惊叹:真是有欺男霸女,恶霸纨绔的精髓。

      车队前,派去探路的侍从策马归来,探得距离不远处有座古庙。
      虽荒无人烟,但禅院房室尚且完好。
      可作避雨之所。

      侍卫统领听罢,即刻调转方向,向古庙方向而去。

      管家将之禀告李漼渊,李漼渊并无异议。

      终于在大雨倾颓之前,赶到古庙,天完全黑了下来。

      幽深古寺在夜幕和暗沉的天色映衬下,像一头蛰伏的猛禽。

      作为话本子中狐妖鬼怪的异事多发地带,本身透着某种诡谲和荒芜的异样感。

      然风雨骤降,脸颊上淅淅沥沥的水珠,不得不进去躲雨。

      李漼渊刚在仆侍的搀扶下,进入古庙。
      头顶积攒许久的雨水“哗”一下,像是打破了观音手中储水的琉璃净瓶,铺天盖地坠落下来。

      豆大迅疾的雨珠砸在尚未进入古庙的侍从身上,砸得人“嗷”一下。
      脸皮红了一块,皮肉隐隐发麻。

      “嘶,主子,这雨太大,看样子要在这里过夜,主子稍作休息,已经吩咐下人收拾禅房。”

      和风寻了张蒲团,扯开包袱,在上面铺了干净外袍,安顿主子坐下。

      他不信邪,一溜烟跑到殿门长廊,跃跃欲试将手伸了出去,而后揉着生疼的手掌窜到李漼渊身旁。

      李漼渊正端坐在大殿前的蒲团上,向后倚靠撑住身体。

      琉璃灯被从马车上拿下来,正被他握在手中。
      借着跳跃的烛焰,可见殿上正塑立的观音、文殊、普贤三尊法像,中间正是观世音菩萨,看起来荒废许久,法像尊身斑驳。

      大殿异常空旷,堆积着层层灰尘。
      只有两三蒲团,淹没在灰尘中,窗户结着层层叠叠蛛丝。

      李漼渊撑起身,跪坐在蒲团上。向三尊像拜了三拜,告声叨扰。

      忽而,顿起一阵妖风,吹开木窗。
      断开的蛛丝随风飘在地上,被赶来的和风踏在脚下。

      和风赶忙撑起伞遮挡吹来的妖风。

      恰巧,雨声雷声轰隆作响,闪电劈开雨幕,刺进眼底。
      远处摇曳树冠,黑影憧憧。

      李漼渊眼神落在泼墨一般的狰狞黑影上。
      眼眸中骤然浮起的水光一动,顿时紧抿住唇瓣,浮着一抹薄红的脸颊白了一白。

      他有个谁都不知的秘密。

      那就是,俊逸潇洒,完美无缺的他,怕鬼!
      尤怕那种雨夜行路,吸人精气和魂魄的艳鬼。

      正巧,今天这场景中的元素,格外契合,也不怪李漼渊害怕。

      隔着重重雨幕,听见禅房方向传来管家的呼唤声。

      “和风,禅房一切收拾停当,你禀告主人,可以请主人过来歇息。”
      和风扯着喉咙应了一嗓。

      李漼渊听得管家的话,不用和风搀扶,自己挣扎着往外走。

      李漼渊面色不对。
      额头上薄汗淋漓,触手的温度灼烫。
      喘息喷出的呼吸湿润,亦带着灼热的气息。

      和风登时脸色一变。
      不妙,主子风寒未愈,又发起热来。

      待主子换了干燥温暖的内衫,安顿在床榻小憩。和风赶快将主子发热的消息告知管家。

      两人怕扰了主人休息,立在禅房门口叙话。

      内室燃着淡香,袅袅烟雾笼罩中。李漼渊意识昏昏沉沉,陷在软和被褥中,半阖着眼眸昏昏欲睡。

      忽而,不远处窗扇吱呀开合。

      李漼渊循声望去。
      一道白影影影绰绰,乌发披散,瘦弱高挑,带着灰扑扑的面具,在风雨中飘然而过。

      阴森狰狞的夜色中,李漼渊心头咯噔一下,异常慌乱。
      女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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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1月9日开始日更。 有存稿,有完整大纲。共三卷,每一卷有若干个小故事,很多人的故事。 放个小故事目录: 西京篇(望断西京掼黄金): ①薄情女郎骗婚记 ②怨骨女郎棺中藏 路途篇(上京迷途解长忧): ③亡妻与我共枕眠 ④碎骨夜归探利刃 东都篇(去京十年泣新亭): ⑤风雪夜归缺一人 ⑥翦骨别恨两茫茫(主线收尾)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