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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坚壁清野 ...

  •   简繁之的乾坤袋在杳无生气的凡尘境中,还是带来了些许趣意的。

      宫观原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籍”烧了,不能用灵力的他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出一个火星子,只好把它们摞好,堆叠在某个不会被想起的角落。

      简繁之的书比想象中多,大部分都是宫观偶然提起或引用句子的典籍。

      从幼年到现在,一本不落。

      他竟全都记得吗?

      宫观的手不自觉放在心口,感受到毫无异样的心跳时,才敢打开下一本。

      泛黄的札记被毛笔墨迹力透纸背,宫观一看便知这是简繁之三岁的字迹,那时他教他握笔要轻些,他总不肯,认为毛笔不牢牢掌控在手里就写不出字了。

      这个毛病简繁之到现在也没改。

      简繁之读书时摘记的要点和心得体会中,夹杂着他的日记。

      炎年肆月,我说我要屁谷了,师父不让。
      可人家小师妹都屁谷了,人家师父怎么给的,哼!师父就是偏心。

      宫观微微一笑,碧瞳划出波澜,提笔圈判他的错别字,还注解道:为师教的是辟谷。

      想起简繁之那时灵气都没多少,还把肉嘟嘟的脸都给饿瘦了,自己哪里忍心让他辟谷。

      炎年拾壹月,师父给我做了一件袄子,我很喜欢,就是风灌进去有些冷……阿嚏。

      宫观甚至还能从乾坤袋中找到那件袄子,蹩脚的针线,绣得略显土气的梅花,缀在这件比小繁之宽大的衣衫上,估计也只有他能说喜欢了。

      寒年贰月,师父又丢下我去找那个叫“闭关”的人了。
      等我长大了,就要去威胁闭关,让他再也不许关着师父。

      宫观轻轻地笑出声,如瓷般的脸贴到纸页上,仿佛能听到他的徒儿气鼓鼓的声音。

      睫羽掠过墨迹,宫观叹气,负疚惭愧:是我糊涂了。

      为了让屋里亮堂些,窗子一直敞开。

      宫观坐在书桌前,忽然被一片夹杂着血腥味的阴影笼罩,一仰头,简繁之半边身子淌着血,俊眉星目对自己露出一个笑来。

      “师尊,抱一下吧。”

      宫观看不见自己眉头紧蹙,他的目光因忧心而抖颤,这副担心的模样,似狐狸尾尖拂过简繁之心上,勾人,微痒。

      宫观站起身,竟真的依言抱了简繁之一下,蜻蜓点水般。

      他走出门把简繁之搀扶进来。

      “我们似乎才分别不久,你怎么就又落得一身伤……”

      简繁之虚弱地把头靠在宫观肩上:“是吗,可我感觉好像很久了。”

      简繁之被宫观安置在床榻上,他拿出无情剑贴靠在简繁之掌心,使祝定能与其交谈。

      “看吧,谁让你不带我。”

      宫观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简繁之笑了笑,纵容师尊的剑灵:“没事,让他说吧。”

      宫观不轻不重地剜了简繁之一眼。

      祝定问青缘:“伤势如何?”

      “自引灵力,半边脉络需重铸,脏器先护住了,并无大碍,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简繁之伤口上一直腐蚀他的黏液被宫观刮去,他不喊疼,只渴求能抓住师尊的手腕。

      “你遇到了海妖?”宫观觉得这气味熟悉。

      简繁之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平缓地吸气吐气,手抓紧宫观,又因有所顾虑而放松,双唇紧抿,疼得说不出话,额间冷汗直流。

      祝定摆手:“这我可搞不定,海妖的毒淬炼过千遍,更何况是万年海妖,他不受伤痛折磨一世便要谢天谢地了。”

      青缘当然知晓,他在识海中与简繁之对话。

      “你同他商量一下吧,再不治疗……恐会落下顽疾。”

      “我现在起身都难。”

      “你可以让他……”

      “青缘。”

      青缘垂下眼睫,不再置一词。

      “他不会愿意的,而我也不想折辱他。”

      祝定与简繁之识海相通,呵呵一笑,没有擅作主张告诉宫观。

      作为宫观的剑灵,他自然是偏私的,面前这个人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只是……别叫宫观回忆起往事。

      宫观刮净海妖毒液,扎紧简繁之伤口,轻抚过他的断臂,似乎有什么刺在了自己肉里。

      他把他身上所有物什都取下,从脖颈的长命绳到腕上的银铃,银铃似乎是女子所佩的饰品,雕花十分精细,但冥灵的镇魂花可不是能随便刻的。

      宫观一直忙到后半夜,夜里简繁之痛苦却不呻吟,粗重的呼吸声盖过了大雪,他紧拉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能感到他皮肤发烫,渐渐融化了世间比雪更冷的北畔。

      “你睡不着,怎么办……”

      简繁之抬手不知想做什么,无力地垂落。

      宫观把脸送入他掌心,让他得以抚摸他的鬓发。

      “没事,不疼。”

      如果字音没有颤栗着碎在地上,宫观或许会相信。

      “我应如何做?”

      宫观的眼尾在简繁之的指尖濡湿了,他携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唇,柔软、温暖,基于伤痕之上的春意盎然。

      他令他的手探入自己衣襟,抚上锁骨,下移,至胸膛。

      “师父……”

      简繁之想打断。

      却听见他湿润的话音:“我不是女子…帮不了你……”

      他曾见过母亲被强迫着为一些重伤的仙医疗,那种耻意,打断骨头连着筋,宫观这一生都摆脱不掉。

      “我做不到……”

      他们抓扯阿娘的头发,压下她的脖颈,欺压、践踏、蹂躏她的全部。

      这些场景历历在目,叫人如何能忘怀?

      似乎感受到宫观的颤抖和畏缩,简繁之传音安慰他的师尊:“没事,师尊。您什么也不用做。。”

      宫观掩面如堕冰窖。

      好冷,好像有无数人压在自己身上,要把他们的疼痛也烙印在你的胸口。

      好疼,无时无刻加之于精神与□□的疼痛,让宫观日日夜夜都害怕雪娘那句“世上再无枕边人,唯有赤泪拭孤痕。”

      宫观手里还无力地握着输灵方:“你该早告诉我的……”

      阴炉鼎接受灵力后,愈合他人的能力会下降以至于消泯。简繁之从来不因自己受伤而碰师尊,这让师尊更是苍白无力。

      简繁之努力翻身下榻,用被褥把彼此包裹,缓缓地抱住宫观。

      “别想了。”

      简繁之搂住颤抖不安的宫观,努力掰开他不愿放开的输灵方竹简。

      他是不愿意,还是做不到,是这无情道使之然,还是炉鼎之身抑或是宫观本人的问题,简繁之不在乎。

      他只希望怀中的人不要流泪,不要为往事心伤。

      宫观也曾受过难以言喻的苦痛,自他献祭五千年修为断因果后,身体状态一如濒死之人,仿佛无数碎冰渣滓镶嵌在骨缝里,滚烫的烙铁却结结实实地按在灵魄上,婴孩啼哭的幻听至今仍在耳边萦绕,折磨他每个日夜。

      宫观年少曾代蓬莱出征,要斩杀海妖一支,脚腕处被其毒液腐蚀留下旧伤,一遇大雪天疼得走不动路,还要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就因为他是蓬莱首徒,是蓬莱的脸面。

      他明白他的疼,可他的徒儿为什么要说没事?为什么要来抱住他呢?

      为何你轻轻抚摸我的额发,亲吻我的鬓角,贴在我耳边轻声说话……

      在凡尘境等候的时间愈长,回忆过往与深陷情感的时刻也愈多。

      断了因果,宫观的世界就只剩下简繁之一人,他亲手带大的徒儿,愿意包容他所犯下的过错。

      那他也应该包容他吗?

      宫观抬手抚上简繁之的背,不由得发颤。

      宫观很害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

      他不通自己五感,想找个地方拆除自己的全身,藏起来,所以困囿凡尘。

      被褥把两个无依的人捆紧,而凡尘境早已为其上了枷锁,明码标价着:他终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原来是在害怕这个啊……

      “没事的,师尊,您什么也不需要做,我死不了,别担心……”

      需要……

      不需要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果我人生的价值只剩下为你所用,宫观不能想象到那样的自己。

      “我不会用您来疗伤,不会强迫您做除了活着以外的任何事。”

      “您是师,我是徒,如果您不想改变的话,什么都不会变。”

      不是这样的……

      简繁之把身姿俯得极低,像要跪在宫观面前一样。

      “请相信我吧…咳…咳咳……”

      未完的话语被血替代着涌出,宫观扶着简繁之身子让他挺起腰,他缓缓把头搭在自己肩上,再没有说话了。

      正因为是师徒,是无情道人,他们才陷入这般境地,你爱慕我,而我舍不得你,我们缘线交织,却不能越雷池一步。

      竹简坠地发出断裂的声音,宫观褪下浸血的衣衫,以赤裸的身躯相迎,但简繁之的滚烫并未因这抹温凉而褪去,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更无法平复下来。

      “师……父?”

      宫观伸手抚摸他唇让他不再低语。

      月光下暧昧的温存,可否减轻他的苦痛?

      宫观学着那些人的模样,不知正误,把手指探入简繁之的唇,搅乱他的侧舌,使得余血随着自己皮肤淌下,激起一片粘稠涟漪。

      “嗯……”

      他的指节似乎是什么珍馐,被简繁之牙尖轻咬,进攻,退却,又禁不住诱惑而被俘虏。

      挨靠的脖颈最先被侵占,沦陷,构成永垂不朽的恋歌,是红痕,为牙印,欢愉冲淡苦痛,似乎一下便能颠倒战局,浪荡乾坤。

      简繁之有所收敛,做帝王之下俯首称臣的将军,带过他的手游遍自己,烧起烈火,无法被甘霖扑灭的烈火。

      简繁之喘.息骤然加重,灵力从他们接触的皮肤来往,似乎他们早已融为一体。

      简繁之的身体略显无力,连宫观失了神智的手都移不开,甚至在他垂眼时……无法动弹。

      “别……”

      别那样抚慰他,如果会伤到您的话,别去触碰那不堪之地。

      简繁之就像被劫雷电麻般,识海轰然作响,口干舌燥,本就困难的呼吸愈加滞涩,浑身酥软,欲逃不能……

      宫观不知所措地放慢动作,以极其不熟练的青涩稚嫩的方式折磨简繁之,叫他醉生梦死。

      仙界有种风媒花需要抚摸茎秆才能迎日开放,乘风飘散。

      宫观尽力不去想他们在做什么,可思绪七转八折之下,依然会落回令他双颊泛粉的归处,不依不饶。

      过程的漫长与煎熬是没经历过的人所不能明知的,宫观像个初入溪涧的捕鱼人,怎么也无法仅凭一双手捞上这条鱼,于是愈加灵巧,战况愈是焦灼,混乱之中似乎也把自己卷入了。

      宫观用头轻撞简繁之迷离之下的脑袋,让他别再折磨自己。

      捕鱼人心中无数,他漫步在岸边,被北风带领着迎接旌旗高展的胜利。

      简繁之像个累了的稚童,在他怀中睡着了。

      宫观处理完一地狼藉已是清晨,他站在窗边,回眸望简繁之,晨光洒在他的雪发,让他看上去缥缈又不真切。

      他总是显得疲惫而草木皆兵的徒儿,终于也拥有了恬然安静的睡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坚壁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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