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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披肝沥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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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观抬手擦去唇边莹莹水光痕迹,声音犹存暗哑:“出去。”
他仍在怀中无力挣脱,双颊嫣红的模样如旌旗刺入眉睫,让简繁之忽略他这毫无说服力的言语。
简繁之竟还笑得出来,笑得那般沉醉,似乎想要再吻过来,目光仍紧咬着自己的唇,浓重的眉刻意抬起撩拨他。
宫观玉一样的皮肤似乎抹了层胭脂,声音如往常淡漠凉薄。
“出去。”
这种羞赧的样子,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简繁之不加掩饰收紧宫观的腰,嘴几乎擦着他耳尖应道:“好。”
宫观的碧瞳微微睁大,没反应过来,侧脸就被临走的简繁之亲了一下。
待他即将关门,宫观才稍微抬高声音,怒呵:“简繁之!”
无人停留。
只留师尊一个人遮掩自己通红的面颊,反复为这个吻找借口。殊不知,门外的人也因这个吻而踟蹰,久久不能回神。
冰雪消融,流水淙淙,无情峰被雨翻云覆之后,十里春光无限,有黄莺啼鸣,有芽儿唱响挽歌,只期望这春能久些,能更偏袒蓬莱一点。
狭窄的屋内却只有一块方格的光。
余兮儿被那光条条框住,恨不能将一切全撕碎。
她一会儿发出怒吼咆哮,要踹烂那扇木门;一会儿冷静沉思,她的道是否能从窗栏中延伸,一直到远方。
忽然她连一方格光也失去了,似乎从未拥有过。
余兮儿缓缓抬头,仰望天窗,却见一个人对她笑。
“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她朝她伸出手,那是她唯一能清偿的机会。
“我又不知道那家伙修为涨得这么快。”
余兮儿不愿伸手连累她。
“他偷偷渡了凡尘劫,打破这禁制,一定会被发现的……我出不去。”
未曾想来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才来啊。”
余兮儿紧抿着唇,不自然地抚弄腰间唤灵剑,轻声道:“那你怎么办……”
“就这样。”那人笑眼弯弯:“小兮儿要是不忍心,就出去帮我带个话吧。”
“什么话?”
“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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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繁之端水盆置于宫观门前,明知他不会开,却仍敲了敲门。
“放着就好。”
简繁之问:“师尊您还发烧吗?”
宫观在榻上擦拭自己的无情剑,修为已经回升大半,不知道徒弟用了什么方法,已经不需要在卧房静养了。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唯一的徒弟。
“嗯。”宫观随意回答。
素白的剑刃倒映他烧红的耳尖,雪发如面帘遮掩大半面颊,宫观深深吸了一口气,仍不能静心:为什么总是想起来……
亲脸颊尚且不追究,是谁教他徒弟那样深入的吻?
“师尊,我不可以进来吗?”
宫观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能这样镇静,明明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难道…是他还不懂?可…不懂……为什么会啮舌……
“不可以。”宫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同往常一般平静。
简繁之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同先前一般守着他。
“你不用在那里。”
“我很担心您。”
宫观令无情剑归鞘,理了理心绪,不去在意映于木门上的身影。
一衔天色苍翠如初,一束清菊无所皈依随风翻舞,一室静谧之外,是更深的静谧。
直到夜深,简繁之才回房。
宫观打开门打算去溪边练会儿剑,却看到简繁之在正在沐浴。
他面如冠玉,身材颀长,眼神显得有些疲劳,墨发一直狂荡而不凌乱地搭在肩后,若隐若现的肌肉虬结,被水带过。
回过神时,宫观就留下了一个飘飘逸逸的背影。
看见师尊不扎不束,微微飘拂的雪发,简繁之轻轻地笑。
他存了心思让师尊知晓,在宫观卧房外停留,问:“师父,您在躲我吗?”
“没有。”
“为什么?我明明看见您想练剑。”
宫观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回答。
简繁之转移话题:“师父,您有衣服洗吗?他们说用灵泉洗涤后的衣物利于灵力流动。”
“不用了。”宫观拒绝。
简繁之很久没有出声。
风撩起他的黑发,宫观知道他一定还站在外面。
“师尊,您还好吗?我很担心您。”
宫观未应声。
“师父,我想见你。”
宫观敛眸,轻咬下唇不作回答。
记忆中雪团子一样的小繁之也总是这般,扑过来抱着自己双腿,走路也甩不掉,就撒着娇:“师尊我好想您啊。”
简繁之没有死缠烂打,额头靠在门上:“晚安。”
终于离开了。
宫观埋首于臂弯,恬然安静的模样。
还是应该找他谈一谈……
花圃中种的铃兰旧貌新颜,暗香浮动让人不自觉醉眠于芳青荠荠中。
简繁之仰躺在芳草间,双指于空中画符。
自施过“归元”的医方,自己灵力枯竭,境界反而提升不少。
灵符数千画中只有一笔为真,一双玉手伸过拿走落成的符篆。
那些纂意萦绕在他指节间。
“我似乎并未教过你我的唤灵符。”宫观轻声道。
简繁之对宫观笑:“我写的是您的名字,写对了么?”
宫观垂眸见芳草沾于他乌发,坐到他身边刚想为他捻去,却触电般收回手。
“对是对了。”
简繁之携着宫观的手让他抚摩自己的头:“这样让我想起年幼时,师父你把我丢在这里晒太阳,直到半夜才想起来接我。”
宫观回忆起来,温言:“你哭的那般大声,让我还被师兄骂了一顿,说我们扰了无情峰的清净。”
简繁之闭目,脸贴靠着宫观掌心,睫羽拂过指节,如戒指缠绕他,激起心中涟漪。
宫观抽回手,没有对上他睁开的眼。
玲珑清扬的风吹起宫观白得出尘的衣角,填满他们的间隙。
简繁之默默注视宫观,把刚撷的香草与他腰间玉饰相勾缠,才获得他由远方移向自己的目光。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他一问,简繁之便知晓他在问什么。可他装作不明白,询问回去。
“什么?”
宫观不说话了。
简繁之侧过身去抱他的腰,鼻尖轻蹭他小腹,动作被制止。
宫观说:“你不可以这样。”
“从前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是因为你还小。”
宫观使力推开他依依不舍的脸颊,重复道:“你当真不知你那夜做了什么?你幼时亲我……从不似那般。”
简繁之颇有兴致地观赏宫观因畏羞拘束而躲在白发后面的耳朵。
原来比起回避,师父更倾向于解决吗?
简繁之干脆就承认了,轻而易举颔了首。
“知道。”
宫观去探他丹田,说:“你既违了道,为何丹田未碎?”
因为您就是我的道。
简繁之的无情道纯粹得让人心生惧意,他从来只因一个人起,因一个人亡。
“师尊,什么样的行为才叫有违无情道呢?”
这些道理宫观也背得。
“动七情六欲。七情是喜,怒,忧,思,悲,恐,惊,无情道人要求不得体现于面,不得深埋于心,释然、空白,乃先志大道。”
“六欲是指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的渴望。”简繁之接上。
他都懂得。
宫观又问:“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你可知?”
“知。”
“任何一个完全沾满识海便是违道,当受天罚,道殒身毁。”
那您呢?您不是也有所思念吗。
“师父觉得我犯了哪一戒?”
“……”宫观微微启唇:“欲。”
错了,是爱。
简繁之不加掩饰直截了当地说:“是徒儿思慕您。”
宫观的脸骤然变白,他从没有想过是这个答案,紧紧拽着衣袍,低声道:“把徒弟教到情窦初开,我犯了莫大的罪过。”
简繁之浑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站起身来。
“这不是师父的罪过,若您心中有愧,请都交由繁之来偿还。”
他甘之如饴。
宫观抿紧唇:“你修的是无情道,不可…也不能动情……”
宫观不知晓自己是否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可简繁之对他笑。
“没关系的师尊,这是我自己的道。徒儿也不强求您与我结为道侣,不是吗?”
宫观偏开脸,似乎什么思慕啊、心悦啊、道侣啊、吻啊之类的词,永远不可能从他畏羞的喉中吐出。
“师尊,您下次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时,能跟我说一声吗?我很担心您。”
宫观咬唇不答,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师父,您又会抛弃我吗?”
宫观回过神时,便已被简繁之从身后抱住。
他在耳边轻声说:“有利用价值的我,您便全都拿去。眼睛,唇舌,心肺,精血,任何您需要的都可以肆意剥夺,就算是命运,因果,缘线,也全交给您来掌控。”
只求您活着。
宫观手抚上无情剑,但当手背指缝被简繁之占满时,又忽地卸了力。
“师父,自您跟我说捡我回来是为了全您因果,消您伐难,我于身于心就无一刻不属于您。我不求您爱我,只愿您利用我时能想起我是心甘情愿的。”
宫观指尖在掌心颤抖,他嗫嚅着唇,跌入他赤诚一片。
无论是勾结的缘线,亦或是嵌入足底的玉净瓶碎瓷,被扰乱的命运、前路、道心,简繁之无不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