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孤行己见 ...
-
宫观送简繁之入剑冢,他忽然用小指勾了勾宫观的小指,转瞬便放开了。
“这是什么仪式吗?”
简繁之手扶回腰上那把玄铁剑,道:“人间说这样代表承诺。”
宫观抬起手看小指,大抵是这个孩童时的玩笑让他嘴角微抬。
“那你同为师承诺了什么呢?”
“我等师父回来,如若说谎,吞三千银针。”简繁之扬唇一笑。
宫观有些怔愣,刚想告诉他仙人不能随意起誓,他就转身入了剑冢。
剑冢内场景依旧,荒凉又寂寥。
坟上草离离,荒凉妖兽危,血色红天让简繁之想起魔界,惊险程度已不及前世,许多妖魔遁走,或是在轮回中湮灭了。
简繁之直奔西边的洞穴,终于在雾中见到了他的青缘。
初见时,他也是这般清高孤傲、不可接近,孑然一身坐在斩缘剑上方,抱臂守着魔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就这样镇守了五千年,没人敢想那些日子有多寥寂。
而魔尊不知为何不在了,青缘一见到简繁之,淡漠霎时被打破,眉头抬起,双手放松,扑入他怀中。
如若他未将他抛弃,就是千千万万次,他也能忆起他的主。
青缘浅青色的发挠在脸侧,被简繁之撩起,露出洁白的后颈。那上面刻着只属于他们的烙印,所以只一眼便能将彼此相认。
“我还以为你不来接我了。”
“怎么会,你是我的剑灵,我当然会来。”
青缘熟稔地携着简繁之的手走出去,轻声道:“如若没有那露华珠,你就死定了。”
“为他而死,在所不辞。”
青缘不语,他不能指点主人的道半分。
简繁之反过来握他的手,跟他道歉:“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下次会先问过你的。”
过问什么?
青缘微笑,漾起春风般美丽:“好。”
“魔尊为何不在?”简繁之在空中画灵篆。
“他是轮回之外的人。”
“那你呢?”
“我与主缘线缠绞,自然在轮回内,记忆来源于你我刻印。”
“他会记得我吗?”
简繁之时时忆起魔尊挡在身前的背影。
“当然。”青缘回到斩缘剑中。
符篆落成,简繁之小指忽而生出根红线,指引着宫观的方向。
“你何时学了缘道?”
“于轮回中学的。”简繁之回答随意。
青缘提醒:“不要接近他十步之内,会被察觉。”
宫观一袭白衣走在漫山樱乱之下,一步一步曳着布履,执无情剑离开蓬莱。
简繁之在不远处一直跟着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师父为何要多次弃他于不顾,弃禁地而不守,弃无情峰而不念,弃蓬莱而不救。
究竟是多大的生死,才让宫观前世那般绝望地要寻死。
如若他的师尊脆弱堪折,简繁之会为之坚守,让任何人都无法折断这枝雪梅。
宫观径直入了人世,在喧闹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对小贩温颜买了壶最烈的酒。
他挑了许多饴糖,辟谷许久的他竟拿起一块含在了口中。
简繁之想到明明宫观以前从不让他喝酒,也从不接递小繁之给自己的糖块,甚至要夜半偷偷呕出来。师父他……
宫观出入于灯火缭乱中,顺手救起一位溺水的人。
他抬剑斩除那些妖魔,无论被救的人怎么想叫住自己,他的背影都没有停滞。
这样决然的谪仙,却为一个石碑停留。
他丝毫不吝惜灵力,使其化为净泉,俯下身来,挽袖,缓缓擦洗那块碑石。
灵泉流经之处开尽姹紫嫣红的繁花,似乎为无家之亡魂引路。
路的尽头,是他自己。
那碑上并不刻字,而宫观眼里似乎刺了青般,一遍遍模糊不清地不知道在唤谁的名。
“此春不冷,你觉得吗?”
从未见过如此寥寞的宫观,简繁之心脏抽疼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都来看你,你也厌弃我了吧。”
宫观手背怜爱地贴抚碑石。
“不知为何,好像此处的你,更能与我对话。怎么在凡尘境中都不同我言语呢?我知道你想安眠,不是我不应允,你也休息了这样久,陪陪我,好吗?”
“我需要你,你知道的。”
一向对外人少言寡语的师尊,竟对这人缠绵至此。
简繁之隐忍情绪,装作平静地望向他。
那样爱干净的师尊,却坐在一地鲜草上,不管衣裳沾染泥泞,以额间顶触石碑,就像昨夜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吐出倾心之语。
“我好想你。”
“真的,很想很想。”
简繁之不明白。
这种鼻腔酸楚的感觉为何会让泪盈满眼眶?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
心瓣像要碎掉了。
但他知道,他这辈子可能都听不到师尊对他说一句,我好想你。
宫观向来傲然的脊骨弯下,竟亲吻那块石碑,跟它说:“我去寻你,你等着我。”
之后的路线简繁之无比熟悉。
凡尘与仙界相连的那片茫茫雪巅,也是宫观捡回他的地方,离仙剑大会是那样近。即便如此,前世的师尊也不愿回应他的唤灵符吗?
身心好像比任何时刻都冷。
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八十一道雷劫,苦苦挣扎的他,当真没怨过么?没后悔过么?
如若他认为他的无情道走偏了,是因为不爱他了吗?
酸涩在胸腔中排山倒海。
曾经简繁之以为将心就能比心,现在他才知道并不是真心就能换到真意的。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师尊一转身,就成了永远。
无情剑从来没有因即将割下的是简繁之的头颅而颤动犹疑。
雪上显出两个人的行迹。
一个闲庭信步,一个小心翼翼紧随其后。
宫观脖子上挂有一枚璞玉,因为不时常戴,简繁之以为就是条挂饰,殊不知最为简洁的无情道人哪里会有什么收集装饰的闲情逸致。
宫观握紧那玉匙,红唇微启念出一串古语。
光辉骤现,久久不散,旁人无法睁开眼时,宫观早就在白光中消失了。
简繁之怎样伸手都拉不住他
青缘学着宫观方才的口型,恍然大悟:“在进凡尘境前他念的是供星咒。”
突然呼吸不上,简繁之双腿无力,浑身颤抖几乎要站不直了,他不敢相信那样淡漠无情的师尊,竟有一个挂念至深的凡人。
青缘走上前,原想扶他却收回了手。
只有殊深轸念才可用供星咒。
“燃寿元的禁咒,以大量修为重修破损的魂灵,一般用于心魔劫失败后补全自己的星运,以重得旧道。”
“可师尊并未违道。”
青缘愣了愣:“也许还有其他用途,但刚才…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简繁之的手在雪中冻得通红,他单薄的身影重新于茫雪中前行。
“没关系,我迟早会知晓一切,只要……师尊能活着,旁的什么都没关系。”
青缘不明白,就像当年不明白天君一般。
主人的爱,有时执着,显得狭小,有时旷远,显得宏大。爱究竟是什么呢?它能让人癫狂,亦能拯救苍生,可见证了这么多人为爱而嗔痴后,他也感到迷茫了。
青缘什么也没问,他只是拂落简繁之眼睫上生出的冰花,作为剑灵无言而虔诚地伴他左右。
简繁之遵循宫观的话语,入前世那般往东走去。
剑骨镌刻在灵魂上,被带来了此世,也算前世没白白受难。修炼灵力涨幅很大,白日闭目,夜晚抬眸,所有仙人趋之若鹜的灵气便从丹田不断汩汨涌出。
渡雷劫的日子提前不少,简繁之再也不是那个被抽掉灵络的废物,游刃有余地承了雷劫,不在乎什么蓬莱弃徒门规,无论身份,他就是死也要死在有师父的地方。
简繁之藏起修为不动声色到处寻找一个人。
琼浆丝花丛中,妖冶红里寻不见她的身影,树影婆娑中不见,消长阴暗中不见,甚至每一次擂台都寻不见。
黎巧,为什么会和前世不一样?
简繁之低声喃喃道:“她也是轮回外的人吗?”
青缘回答:“不是,她和众生一样在轮回内,不过是被锁着。”
“你怎么知道?”
青缘的话云里雾里:“你也会知道的。”
简繁之也不追究,他总有办法找得到。
黎巧没来参加仙剑大会,而简繁之半途参与又消失不见,仅得了个探花,令人惊讶的是,榜眼也来自蓬莱无情剑道,竟是余兮儿。
“蓬莱真是风光!一来便占了榜眼和探花。”
“是啊是啊,看来登过天的无情道真有几分意蕴。”
“那姓简的剑术真优异,无情剑式都不用,蓬莱基础剑法就把别人收拾得落花流水。”
“可不是,名师手下出高徒。”
他们还在热烈探讨剑术符篆灵法的时候,重返现场寻找线索的简繁之被师兄蒋顾言抓了个正着。
“喂,颁奖大典还没办呢,你去哪?”
简繁之头也不回:“师兄替我领吧,无情剑道一荣俱荣,我有事先撤……”
蒋顾言揪住他后衣襟:“别用这种破借口搪塞我,不参加大典师门会怎么说你知不知道?”
简繁之只是勾唇,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转瞬毫无愧疚就消失于眼前。
蒋顾言额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硬着头皮去替他受奖。
面前很少睁眼的长者睁开浅金色的双瞳问:“探花简繁之呢?”
“他说要寻道一刻也等不了,叫作为同门师兄的我代领。”
蒋顾言恭恭敬敬作揖回话,心里却把简繁之骂了个遍:****什么事让你三天都等不了,臭小子……
而此时,简繁之正掐着黎巧的脖颈,微笑,看她如蝼蚁般挣扎。
“我的灵络好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