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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仇雠已灭 ...

  •   宫观床帐上的青灯焉地变红,他低声道:“糟了……”

      挑起长明灯,就往谢无尘居所走。

      上千根缘线缠绕在谢无尘身侧,红得刺目,要把人活活揦出数道血口。

      谢无尘闭目,仍在修他那早已走偏的无情缘道。

      宫观冷清而急切的声音让他睁开双眼:“无尘…繁之他…怎么会被拖到心魔劫中?”

      谢无尘合十的双手分离,缘线便条条缕缕收回袖中,他接过简繁之的长明灯,微讶:“有什么在干涉他。凡劫变心魔劫,这是想叫他堕魔?”

      宫观指尖颤抖:“我们应救他。”

      而谢无尘只是轻笑,轻轻抚着炽热的长明灯:“我们有救过他么?除了加害他,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宫观紧盯着谢无尘,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他渡的是何凡劫?”

      “生死劫。”

      “又将渡什么心魔劫?”

      “这,你便要自己去问他了。”

      宫观拿回长明灯,拂袖欲离,却回眸道:“三墟当真能把师哥毁于一旦。”

      谢无尘重新撩拨起数根缘线,宛若弹奏箜篌般,由小指勾往食指,缓缓回:“难道你不也是吗?观儿,不要以为旁人什么也不知道,我,大师兄,甚至师父,亦或是你那徒弟,只是当作没看见罢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宫观从不正面回应。

      “你得须快点,禅净将回蓬莱。你知蓬莱子弟堕魔的下场,别叫你的徒弟,又一次因你踟蹰。”

      眉头紧锁中,宫观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可如今谁对谁错?早已分不清明。

      #

      囹圄中安静得可怕,除了观帝最后一言便听不到其他。

      简若均几乎愤悔至极,以至于牙齿好像也被人拔去,可他依然轻柔地抱住了观帝,似乎从没有怨过、恼过。

      观帝并不是被他抱住,是双膝无力支撑,直挺挺地栽入他的怀中,像个死人一样。

      简若均让他依偎在肩头,却更像自己依偎在他尸躯之中。

      “义父…您为何就不信我……”

      他从来都不是端康,而他从没把他看作端康。

      “我只是义父夺取康灵的一枚棋子,您就不能骗骗我……您唤我声若均也好啊……您唤我一声吧……”

      “义父…观帝……”

      他几乎吐不出任何一个词句,断断续续苟延残喘般,连怀中之人呼吸都不敢去探。

      “他死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死了。”

      来人推开牢门,冰冷的铁杆碰撞声激不起一丝波澜。

      简若均皱眉回头,面目狰狞好像要把那个人杀死。

      “你是何人?”

      此人一身红衣,眉目俊朗,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腹看他,好像在看什么滑稽至极的戏剧。

      “哈哈哈,兄弟你竟落得如此凄惨,小爷我是来救你的。”他蹲下身来,与简若均平视:“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吧,本尊什么都会满足你,无论一个,还是很多个。”

      他的赤瞳好像能蛊人心智,简若均直觉他不是人间之物。

      “你是什么?”

      “哦呀,这就算你第一个愿望了,看来你对小爷还是很好奇的嘛……”

      简若均额角青筋乍现,那人偏头躲开简若均的一拳,轻飘飘地叹气。

      “唉,你还是像从前那般,一点耐心都没有。若要用这里的话来说,本尊大抵算你们口中的……什么来着?哦,阎王爷。”

      简若均直直地盯着他,似乎不相信。

      阎王爷手指在他眼前一勾,观帝的头便像被人用丝线提起,甚至缓缓睁开了涣散的双瞳,那瞳也变得同他一般,猩红而陌生。

      不起眼的一个动作,却足以让简若均倾尽所有,魂萦梦绕。

      “我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魔尊笑了笑:“小仙爽快,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堕魔,为我手足。”

      堕魔,是下地狱吗?

      简若均听不明白,但为了大观,九死一生他也在所不惜。

      “我要义父生生世世伴我不离,要简化霖死,旁的什么,全都答应你。”

      魔尊食指按于他眉间,出乎意料的轻柔:“那,契约成立。”

      转眼他便化作一只冥蝶落在简若均鼻尖。

      观帝的呼吸逐渐恢复,他整个人被简若均用布带缠背在背上,像妇人背着初度之年的孩童。

      观帝嗓音沙哑,说不出话,只耐心地看他们身影卷入黄沙,仿佛丝绸路上走丢的骆驼,为自己寻一方绿洲。

      茫茫的沙漠像海般,曙光微微把来路照亮,昭告他们行路已远。

      简若均靠着一颗矮树缓缓坐下,让观帝也靠在树旁,自己先喝一口水,一边问冥蝶一边把剩余的水倒在观帝喉中,使他呛到了,一直咳。

      “他真的在此处吗?”

      冥蝶回应,清凌凌的一个女声:“主君说是。”

      观帝经水润泽后得以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知道简若均在寻找谁,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活着,又独身背他跋山涉水。

      山高路遥,他再不是他的君主。

      双足踏上沙地,直踏进绿洲。

      简若均把布条取下,问观帝:“需要我服侍义父沐浴吗?”

      观帝颔首。

      简若均先是脱去自己身上的衣衫,上面伤痕遍布,新疤旧痕叠在一起,颓靡而瑰丽。

      又来褪宫观的衣衫,突然说:“端康肯定不会唤你观帝,那他叫你什么呢?”

      简若均的眼神直直地勾过来,让人怔愣。

      他仔仔细细擦净观帝的身子,宽厚的手掌揩过脖颈时让观帝轻颤。

      观帝自己都讶异,他这副残躯竟还有耻意。

      “你不恨我吗?”

      简若均靠过来,沾着水珠的额头很凉:“恨啊。”

      恨你从一开始就把我看作旧人,恨旧人回来后我变成棋子,恨棋子无用后你随手丢弃,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恨到甚至不想再唤你一声义父、帝君。

      “恨又有什么用,你还是让大观灭了。你把你的江山当玩物,赐给你的故人,可你不知道,大观是我的全部。”

      当我高扬大观旌旗时透过黄布窥见内里腐烂的蛆虫,你根本不理解我心中所感。

      静默许久,观帝竟回复了他上一个问题:“幼时乳母为带我避祸患,把我扮作女孩,端康唤我娇娇儿,却是唯一一个把我当皇子看的仆役。”

      简若均垂眸听着,手指揩过他的唇角,看他的脸颊因水汽而绯红。

      观帝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说得出:“对不起。”

      简若均用布帛擦净他的身子,给他穿衣。

      “我不是要听你说对不起。”

      简若均在观帝面前穿好衣衫,又把他背起,两个人,一匹马,一把剑,踏过黄沙。

      “若你叫我不要杀了他,那我答应不了你。”

      观帝久而无言,只说道:“我不劝你。”

      “江山已毁,我只求杀他明志。”

      “义父,从前我执着于你信我或信他,而如今,我只想让你亲眼看着我杀了你的端康。”

      或许在您宣告将封我为端康王,眼神却停留在简化霖身上时,我便想这么做了。

      冥蝶发出一声长啸,距离简化霖越来越近,观帝忍下声音的颤栗:“这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当你看到黎民百姓因为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而穷得分文不剩,还承担他们一辈子也担不起的苛捐杂税时,您还能说出这句话吗?
      当你看到上千军将怀着满腔热血报国情怀,远赴他乡镇守家国,却发现已无粮草,或是背上叛国之罪时,他们家室被掳掠哭喊,您听得见吗?
      当你看到无数商人囤积居奇,用大观的物资卖国求荣,委身于人,谄媚攀附,毫不在乎盘缠背后的人命高吊时,他们得意洋洋的笑容,您不感到生气吗?
      当文人坚守他那不值当的傲骨朝您上谏时,您觉得可笑吗?
      当义子在您面前任您摆布,只求您垂怜,为报温饱之恩时,您从没有认真对待我吗……

      您在床帐里同简化霖怎样翻云覆雨我都不在乎,您是王,是帝,我怎敢置喙您。

      可江山之主是这样的吗?您对大观毫不在意吗?家国社稷并非你与情人之间的玩具,我从前以为牺牲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您就会清醒过来。

      直到我眼睁睁看着夫子亡于我身前。

      是我太天真了。

      夫子曾说:“下贱的人才最好用。”

      是啊,我是下贱。

      但你们也高贵不到哪去。

      简若均利剑出鞘,望着不远处的人,他甚至左拥右抱,穿着不知从哪来的上等绫罗,美酒喉中灌,宝剑身上佩。

      简化霖用观帝的双腿,换自己仍能久立;用观帝的指甲,换他妻妾成群;用整个大观,换他的荣华富贵。

      “意义哪是由您定的?”

      简若均刀风逼至简化霖脖颈,立刻出现一道血口。

      简化霖恐惧到极点,五官紧缩在一起,显得无比丑陋。

      简若均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娇娇儿,他是这么唤你的么。”

      观帝的心为之动颤,或许是因为故人死不瞑目,或许是因为这声娇娇儿太过摄人心魄。

      抑或是,在简化霖心跳停滞时,自己的心跳也永远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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