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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举案齐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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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上人烟气息如故,大家并没有因世道艰难而掩藏自己的情感,女子向母亲表爱,男子对妻妾低头,彼此相偎相依。
竺珞手提一个兔子花灯,打量了好一番才问简繁之:“这个到底哪里像我了?”
“眼睛。”简繁之觉得语焉不详,补上一句:“圆圆的,很像你。”
竺珞不自然地偏开脸:“你可别忘了我们来是买聘礼的。”
简繁之颔首,却不禁有些怀疑:“这样真的有用吗,可能会惹他生气。”
“听我的,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高兴还来不及。三书是聘书、礼书和迎亲书,我们昨夜已经准备好了。六礼比较麻烦,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你记得先求婚再完婚。”
“如果他不答应呢?”
“你真没气魄。”竺珞数落简繁之道:“如果你一直认为他是你的道侣,即使他不承认,潜移默化之下唤声娘子,他也知道是你在叫他。”
简繁之联想到画面,耳尖一热。
他们一起挑发钗发簪玉佩银梳戒指手镯,简繁之选的都是最清素的款式,金器被排除在外,看来他爱的是很不落俗的一位谪仙。
也是,这样的仙人才配得上眼前这位。
竺珞透过万千灯火仰眸看简繁之,冷峻的面容微微融化,他唇角勾着几不可察的弧度,眉目间尽是似水的柔情,心中为爱人妥帖地安放着一个位置,谁也无法介入。
简繁之寡廉鲜耻,连保持距离都不明白,却能这样去爱一个人,真让人羡慕。
简繁之冰凉的指骨倏忽碰到竺珞的手,竺珞浑身一颤,像是被冰雪裹住,眸子无神眼睑微动抽回手来。
“确实挺合适的。”
制婚服急不得,店员为简繁之量了尺寸,又委婉地问了小娘子身材几何。
简繁之回忆身下的宫观,在尺线上比量。
竺珞替他传话:“七八尺左右。”
店里帮工的笑略显局促:“娘子…好高挑啊……”
从婚服到双雁,简繁之为活物断因果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切都备好时,他握着凡尘境玉匙却有些迟疑。
竺珞轻轻拍他的后背:“按我教客官您的就好,不必担心。”
简繁之给竺珞留下银石:“你且等我。”
“当然。愿君海誓山盟余生共,晨夕相伴一生欢,白头偕老,幸福绵延。”
简繁之应下,终于踏入了凡尘境。
脚踩细草的沙沙声响起,风霜,冷雪,重露交织而来,雪势很重,如鹅毛纷扬,点染枯枝。
简繁之好怕这是一场仲夏落雪,怕立于门前岿然不动的是他一厢情愿的空欢。
如星如萤的光在宫观身后漂浮,见简繁之至,转身欲回房,却突然落入他的怀抱。
“师尊。”
宫观不理会,想推开。
“我爱您。”
宫观全身一僵,掌根抵在简繁之的头上用力推,直到手臂青筋凸起,可怎么也推不开。
“我思慕您。”
宫观脸颊全红,朱唇欲启。
“您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和现在一样,也是一个雪天。您把我领回无情山,每年都以此日给我庆生。”
凡尘境容易让人忘记时间,宫观翻旧了墙上的竹历都要努力回忆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可能忘得掉。
玉手抚上简繁之的头,宫观声音如记忆那般温润:“那时候你还很小,如今好好长大了啊。很厉害,你还想听我念祝词吗……”
“想。”
“长寿乐。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蓂初秀。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况青云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后。看彩衣争献,兰羞玉酎。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
简繁之很感激。
他的出生和到来并没能让师父感到开心,但他却还是年复一年地为自己念贺词,哄自己开心。
宫观终于能看见简繁之的脸,他眼眸中爱意烫人。
“您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要做什么?”
“我想和师尊办一场人间的婚事。”
宫观不答话了。
“我想与您结为道侣。”
简繁之牵起宫观的手,把准备了很久的玉戒从他无名指推入。
明明是那样纤细的手指,玉戒滑过骨节的时候,好像跨过了千山万水,代表一个人千里迢迢终于得到了的答案。
宫观偏开眼,说不出话,半晌才摇头,声音都颤抖:“不行……”
简繁之知道他是害怕。
强拉着毫无防备的师父面对无情道人最畏惧的一件事,简繁之没有给他心安的能力。
所以简繁之只是抱着宫观,说就当陪他演场戏,算是庆生,好吗。
宫观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婚服加身了,被遮挡的视线当然看不见盖头边缘用金线绣出的华丽飞花。
这样跟宫观对话,就像梦一样。
“问君名。”
“宫观。”
简繁之知道这只是他的臆想,而现实是他牵着宫观的手,亲自送他上轿。
宫观坐稳,双手交叠于膝上,平静的模样下,其实一直在数异常的心跳。
他究竟…在干什么啊……
简繁之用一点灵力布置婚房,灯笼、床帐、帷幔、丝绸,甚至于糖糕饼之类的都摆好。
骄子从屋外缓缓被灵力扛进,虽知不合礼数,简繁之还是亲自迎新娘子下轿。
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彼此相依相偎。
二人缓步走进拜堂,简繁之的目光一直萦绕在宫观身上,不舍得移开。
要一拜天地时,简繁之缓缓与宫观解释。
据人间的说法,一拜天地是在祈求上苍的护佑,是天地创造了人,没有天地,就没有仙人魔鬼。
只有拜过天地才算“天地良缘”,新人才能称作天作之合。
简繁之亲自主持:“一拜天地。”
意料之中的,宫观没有动作。
简繁之朝宫观一拜。因为宫观就是他的天地,所以他拜他就足够了。
二拜祖先寓为家中的历代的祖先都会保佑新人,简繁之不在意祖先,宫观断了尘缘,自然也不需要先祖的庇佑。
“二拜祖先。”
宫观微微一愣,他似乎感到了简繁之在朝他拜。
高堂本意是指父母居住的地方,拜高堂就是拜父母,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简繁之无父无母,宫观父母已逝,高堂不过只是个孝道的空名。
没有师尊就没有今日的简繁之。
“三拜高堂。”
简繁之依然是拜宫观,感谢他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忽地想起那只灵鹿,简繁之垂下眼眸。
夫妻对拜寓意夫妻间彼此尊重、彼此平等。唯独这一拜,简繁之希望宫观能回应。
“夫妻对拜。”
虽然于宫观而言只是做戏而已,但简繁之认真地让宫观面朝自己,敬重地弯下腰。
宫观依旧是身姿凌然,脊背永远不会因人而折断。
或许这才最像师父。
简繁之让宫观的手穿过自己的臂弯,送他也是送自己进入洞房。
宫观端坐在榻上,就像一个人偶,不反抗也不顺从。
简繁之不应该再奢求更多了。听闻新婚之夜点上红烛燃至天明,新人的感情就会甜蜜长久。算是一种对尘世的祈愿和憧憬,简繁之走到门口点燃了龙凤花烛,缓缓把门合上。
他静静地看着宫观,唇角轻轻扬起,发自内心地笑。
简繁之收拾干净宫观身下寓意着多子多福的石榴子,把聘礼一一陈列在木盘上。
民间婚礼当日,人们会取一整个卺,在婚礼现场将其对半劈开,挖去里面的瓤,再以线或以红绳将柄部相连,然后在葫芦瓢里倒上甜酒,新郎新娘各执一瓢,一饮而尽,寓意二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另外,卺也是一种乐器,代表着希望新人琴瑟和鸣的美好祝愿。
简繁之提前做好了卺,此时盛酒递给宫观,盖头遮挡下他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而稳稳端着。
如果他知道了,估计会洒在地上吧。
温润的手掌由下至上缓缓抚摸宫观的脸,感受他一寸寸肌肤在掌心延展,从下巴到颈项,构成一条优美的曲线。眼尾的睫羽不住地扫过简繁之指尖,痒得人心颤。
他的眉,他的眼窝,他的泪堂,简繁之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简繁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紧张是什么时候了,面对宫观,他就像一个永远都没做好准备的人。
襁褓之中的他也是,毫无准备便向他伸手,少年的他也是,从没有怀疑过他牵着自己的手,现在他强锁着他的手,再不愿放他离开。
盖头被掀起,落入简繁之的盈盈笑眼。
“宫观。”
这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
宫观没有应。
简繁之扶着宫观的臂,要与他共饮合卺酒。
简繁之的笑意没有因宫观的冷漠消磨半分,反而因宫观不解的目光更甚,暴露他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眼里溢出的爱意足以把人灼伤。
宫观此刻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简繁之是爱着自己的。
爱到愿用至纯的灵力渡他。
爱到生生世世不愿与他分离。
爱到把他本就福薄的命,撕成两半同自己共享。
宫观恍惚间,瞳仁中晦暗有些挥不散。
“师尊?”
久而无言。
宫观问:“这有什么意义呢。”
简繁之吻上他眼睫。
“毋需意义,只是想。”
厮守一生。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