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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镜子(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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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早餐吃得心思各异,将近尾声时管家敲门,笃笃两声,而后便径直推门进来。
“早餐还满意吗?主人请大家去顶楼一趟。”
他仿佛没有闻见房间中浓郁的血腥味,也没有看到墙壁上姿势诡异的影子,甚至就连满身不对劲的陈斌也没注意到。
说完就如来时一般,既匆忙,又不打一声招呼地离开了。
似乎和昨天彬彬有礼的模样相去甚远。
最后一丝门缝被合严时,夏燃稍微压低眉毛,说:“门缝大概还有几毫米时,他在门外直接消失了。”
其他人看向她,她并未回望,也没解释,站起身准备出去。
“昨天走廊里没有楼梯。”赵博忽然开口。
苏流瞟他一眼,一个字也没蹦出来,只默默往外走。
“有,你没发现而已。”司霖说得直接,也没管他是什么反应,快走两步和苏流并肩。
苏流扭头看她一眼就转回去了,依然是一个字没蹦。
但也没加快步伐甩开司霖。
陈建光和张云航犹犹豫豫,目光在赵博和陈斌身上流连几次,而后慢吞吞地一点点往前挪。
除了陈斌外,其他人都走在赵博前面,他坐在位置上,脸色不是很好看。
陈斌忍着疼,转头问他:“哥,你不去吗?”
“你先休息一会儿。”赵博从道具栏里拿出一个高等级的绷带给他,“在安全区不着急。”
陈斌瞧见后眼睛立马亮了,他在祈愿游戏(这个无限流世界)的论坛里看到过这个道具,只是自己收不起。
“谢谢哥!”
十几秒后,不久前晃晃悠悠合上的门被打开,这次开地十分拘谨,半点没有之前苏流进来时的粗暴。
门外探进来两颗脑袋,陈建光和张云航视线躲闪,仿佛安全区和外面的非安全区一样,装着不安全的东西。
赵博看过去,平静道:“进就进出就出,卡在中间小心受伤。”
两人闻声连忙大跨步进来,身后的门又晃晃悠悠地开合。
陈建光声音吞吞吐吐,“赵哥,我看她们俩……她们几个虽然厉害,但是完全不像是会合作帮其他人的样子,感觉也就拿我们去当炮灰了。”
张云航跟在后面弱声补充:“反正要是刚刚,肯定不会提醒我们进来或者出去。”
赵博没吭声,仿佛在思考。
良久他才道:“祈愿游戏里谁也靠不住。”
张云航跟陈建光对视两眼,陈斌恰死心塌地道:“擦亮眼的话还好,哥,我跟定你了。”
赵博摇头,“我也是半桶水。”
陈斌头摇得更猛,“可别,昨晚没你我就整个进鬼肚子了。”
张云航目光闪烁,陈建光稍微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是新人,只能抱团取暖。
“我觉得也是。”陈建光轻咳一声说:“也就是您这样才更好,大家有话说话,那个司霖在,感觉说什么都会被她批评,多牛似的。”
张云航跟着点头。
赵博看向他们,略显为难道:“一起当然是好的,多个人多份力量……”
余下三人眼睛顿时亮了。
里面拉帮结派的暂且不说,外面几个虽然走在一起,但瞧着也不像是有意愿合作。
苏流看着完全是独行侠,司霖虽然不吝于和别人讲两句,但显然也是个唯我独尊的主儿。
至于夏燃,外人看来她最不可能跟人合作。
她自己想么……她觉得都行,没什么所谓,缘分到了自然就到了。
(其实只是懒得张嘴)
江知水控制着轮椅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刚好两步。
走出大老远,夏燃忽然想起来她,回头一看顿时乐了。
“你这是电动的啊?”
江知水点头,把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遥控器。
“好小啊,怎么这么迷你。”夏燃脸上的笑意更盛,“我还以为你这是手动档呢,之前也不见你遥控着用。”
她倒退走路,目光放在江知水身上,步子却稳当,走的也是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线,活像背后长了眼。
眼前的人忽然把遥控器递出来。
“嗯?”夏燃嘴上疑惑着,手却已经极为自然地接了过来。
她停步,等江知水的轮椅路过时,抬手感受了下轮椅的分量,觉得可以承受住自己的体重后,一侧身就在左侧扶手上坐下了。
“挺好。”她低头捣鼓了两下,加快速度坐便车悠悠往前去,和后面两人的距离不断拉大。
“尽头多了个口儿,你们要是不知道可以去看看。”她扬声留了一句话。
话音飘荡在被风微微拂动的空气中。
夏燃并不在意后面两个人的反应,她正坐便车坐得舒心,仿佛也不在意自己会挨着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则与她不同,明显十分在意。
鲜活的、属于人体的温度隔着几层布料贴在手臂肌肤上,流转在鼻息吞吐的空气中,江知水稍稍往右挪了点。
她感觉有些许喘不上气,像是自己曾紧握脖颈时的窒息感觉。
夏燃完全不觉她的异状,坐了一段路之后不适感显现出来,她又跳下去,嫌弃道:“好膈啊。”
空气中的温度逐渐消散。
夏燃跳下地,穿着拖鞋慢悠悠走着。
遥控器在她手里,轮椅仍然保持快于步行的速度往前去。
她扬声道:“最前面左转,先派你去探探路。”
余温也在快速流动的空气中消散,江知水恍然感到怅然若失。
空气又钻回了鼻腔,蜂拥而来,但携带着让人不适的低温。
氧气充足到让人窒息。
夏燃自然也无法察觉,自顾自催:“嗯?怎么没反应?”
简短的答案这才姗姗来迟——好。
夏燃扑哧哼出一声气音,说不上是含着趣味的笑,还是带着果然如此的嘲笑。
速度在她手中越来越快,只是余下最后几米时,昏暗灯光中疾行的轮椅缓慢停下。
不偏不倚,余下最后一步时彻底陷入静止。
轮椅上的人也始终静止着,如同雕像。
好一会儿,夏燃才慢悠悠赶上来,她按着轮椅扶手,往后面推了下,顺手把遥控器也扔回了江知水怀里。
“好好跟着吧,别丢了,我可不找你。”
静止的雕像破开最外层的蜡像,仰头看向前方的人。
前面那人步调变也未变,悠然自得地左拐,走进昨夜未曾在走廊出现的楼梯间。
这么陡峭的楼梯,轮椅上的人如何才能跟上她呢?
她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分明是轮椅上的人要帮她,哪里又称得上是对方跟着她呢?
她似乎也不曾考虑过这一点。
她甚至不曾回头。
仅由拐角处一盏煤油灯点亮的空气中,传递着柔软的踢踏声,是拖鞋与木质地板的摩擦。
拖鞋的主人欣赏着墙上挂着的画,画作密集到没有缝隙。
踢踏声中有了别的伴奏,是柔软婉转的嗓音。
——还挺好看。
抽条的阶梯、扭曲的树木、如波浪般的人与人潮。
以及仿佛能听到悠扬曲调的黑白线条。
“都挺好看的。”
夏燃目光就没从画上挪开过,到了顶楼,画作构成的海洋不再延展,她才又说。
“好看。”后面有人回应。
夏燃依旧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眼前的露台感叹:“真会享受啊。”
俯瞰全城的视角,无形无色到难以被发觉的全景玻璃,只被零星几个小窗允许进入的微风,琳琅满目的书架,柔软漂亮的沙发。
夏燃很快就从书架中抽出崭新的、包装精致的书,脚步一转窝到沙发里。
滚动声与脚步声相伴出现。
江知水跟上她,苏流与司霖看向她。
她则打了个哈欠,“这风吹得人犯困。”
司霖道:“最好别睡,当然你要睡我也拦不着你。”
提醒的话说得好似嘲讽。
说着,她与苏流从门口往内部走。
“我怎么那么想睡呢。”夏燃嘴上分明是在阴阳怪气,眼皮却有些打架。
身旁的江知水适时将遥控器放进她手心。
她毫不犹豫将遥控器丢回去,顺手指向走近的二人,“跟着她俩去看看有没有镜子吧。”
这跟发布指令似的,司霖闻声稍挑眉,颇有趣味地看向江知水。
江知水人如其名,静如水,就安安静静答上一句“好”。
司霖乐了,合着怎么跟使唤狗似的,什么时候就搭上了。
这话当然没说出去。她对着苏流指了一个方向,“你一半我一半?”
苏流点头,迈步往自己的那部分去。
司霖转而去另一边,江知水没有犹豫,跟上了苏流。
夏燃被小风吹得惬意合上眼,一身浴袍配拖鞋,说不是来度假享受的都没人信。
这俩人什么时候就搭上了。她也想。
哎算了,不重要。
滚轮声和脚步声又相伴出现时,她还是合着眼,连呼吸起伏都微弱而均匀。
司霖哼笑,似乎不太相信她这么容易中招,“真睡了。”
唇角一弯,夏燃掐准时机复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司霖:“……”
“怎么样,我们的主人同志今天可以去世了吗?”夏燃转身趴在沙发背上,陷进去一半的下巴启合错落,发出大逆不道的言论。
司霖:“……”
苏流也看向她,稍微压低了眉毛,不过幅度很小,微不可见。
“应该可以。”江知水认真回答。
司霖:“……”
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们,脚步一转去不易被发现的几个窗户旁查看。
苏流则转去了其他地方查探。
江知水挪到夏燃身边,说:“八排书架,八面空镜子,八本空缺的书。”
夏燃闻声往旁边的书架,即倒数第二排书架,又看了眼,状似随口道:“从上到下第三排,从左往右第八本,拿过来一下。”
江知水一句话不吭,从善如流去跑腿。
她递给夏燃,夏燃摆摆手不接,“你的那个,拿着吧。”
江知水往左偏头,仍是十几度左右。
停顿了大概有十几秒才问:“为什么?”
夏燃懒得多讲话,言简意赅:“就这一册精装书。”
江知水看向书架,密密麻麻一片,方块字与竖直的坚硬书脊在眼前跳跃,完全看不出区别。
过了几秒,她说:“你好厉害。”
夏燃:“……”
明明是夸人的话,她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后背忽然发凉,她回头,瞧见苏流站在第一排书架的地方,正若有所思看着她。
“……”
这位更奇怪。
“看我干嘛?”她直接问。
目光往右偏移几度,精确定位到倒数第三排书架后借着书架掩饰偷窥自己的人,她继续直言:“还有这位。”
司霖:“……”
她是真没想到夏燃会直接说出来。
但夏燃的的确确第一时间讲了出来,半点儿委婉都没有。
“看你眼力不错。”司霖便也直言,“人也实诚。”
夏燃弯唇笑,笑容的弧度就如同玻璃内部悠悠流转的微风一般沁人心脾。
她也没解释,只是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落在苏流身上。
是要直言的。
这是最有效的方式,所有的委婉在解决事情面前都近似于磨洋工。
每一个活过很多辈子的人都应该谨记。
她想。
当然,至于有没有那么多人需要谨记这一条,那我就不知道也不关心了。
脑子正悠悠转转打着小差,眼睛忽然瞧见远处的苏流对她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吓我一跳。
然后苏流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书架后。
“……”
磨洋工的来了。
“你在图书馆工作过……”
江知水凑过来,陈述的语气马上就要用句号结尾,语调忽然一拐,加了个极为生硬的“吗?”
“……”
挤牙膏的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