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谜情》竹之禾

8、消失的女人

　　她走出洗手间，打开门，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正往楼梯那儿走去，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颈间围着的艳红色丝巾映着走廊里阴暗的灯光，格外耀眼。

　　周可走回房间，打开窗户，默默看了会儿窗外惨绿的树林，心里一时想到刚刚在洗手间看见的红色液体，一时又想到欧阳雪颈间飘荡的红色围巾。
　　明亮的色彩会刺激人的情绪，让人陷入到亢奋的状态中，也会让人产生某种联想或某种幻觉吧。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推测。也许是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精神太过紧张。
　　她试着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放松下来，不再去回想这两天发生的那些不同寻常的怪事。

　　但仅仅靠自己是没有用的，得找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这么想着，她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本推理小说，蜷起身子，坐到窗边的椅子里读了起来。

　　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来说，书就是最好的安抚。在她小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捧着书，安安静静地读上一整天，并且在读的时候既不知道饿，也不觉得累。

　　今天也一样，她读着读着，完全入了迷，整整一部完全读完后，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才发觉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

　　起身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穿透密林，为叶子镀上一层泛着金光的淡橘色。
　　远处高耸的小山，像是映在宣纸上的水墨画，线条岑寂而寥落。

　　这样安静的暮色真让人喜欢，她在窗前默默眺望着，直到夜色降临。

　　第二天的早餐她没有在餐厅吃，而是打包了两份，一份给自己，另一份带去给扭伤脚踝的王春华。

　　王春华的房间在三楼，视野很好，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她一面吃饭，一面和周可闲聊。
　　其实她们认识没几天，而且年纪相差太大，除了旅行团相关的事情，基本没什么可谈的。
　　没一会儿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周可无聊地刷着手机，忽然一条消息跳出来，是导游发在群里的：今日景点安排——猴园，十点在酒店大堂集合，记得带些小零食！PS：不喜欢猴子的团员可以自由活动。

　　“今天是看猴子啊。”王春华感慨了一句，“说起来，咱们之前看过了吧。那猴子，把我给吓的——哎，这是谁发的？欧阳雪不见了？”

　　周可也看到了那条消息，发消息的人头像是一串佛珠，她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
　　“是欧阳雪的丈夫吧，史先生。”

　　“哦，是她老公啊。”

　　很快，有人在下面回复了一个表情包，熊猫头上竖着大大的问号。

　　导游也问了一句：“是到岛上玩去了吧？不回信息可能是岛上信号不好，可以打个电话找找。”

　　那个顶着佛珠头像的人回道：“打了电话，关机了。”

　　导游很快回复：“也许是没电了。”

　　有人问：“她出去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接着，更多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

　　“怎么回事啊？不会出事了吧？小周！小周！”见周可不答话，王春华提高了声音，一连叫了好几声。

　　周可回过神来。她刚刚闭着眼睛，试着想象史先生发消息时的表情，闪现出的画面却是他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忽的抬起来，盯住了她，眼睛渐渐变大，眼球上血丝密布，眼底潜藏着毒蛇，嘶嘶吐着血色的蛇信子，湿冷的腥气扑在她鼻尖，几乎舔到了她的脸。
　　蛇信子旋转膨胀，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

　　王春华看出了她的异样，放下碗筷，走来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你生病了？小脸怎么这么白？”

　　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身上有点冷。”她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幻想吓到了，她的想象力非常精细，幻想出的场景堪比重新排列组合后的现实，拥有丰富的细节和质地。

　　王春华唠叨了两句，走到窗边，一把关上窗户。

　　周可低头，看到佛珠头像又发了一条消息：“我再出去找找吧，大家有谁看到她，一定要告诉我。”

　　她打了一串文字，按下发送键。

　　“王阿姨，你说人是不是都能像演员那样，把自己扮成另一个人？”她问。

　　“怎么会？那演员是好当的？”

　　“王阿姨，你不会骗我吧？我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看到了一些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王春华道：“哪里骗你……不骗你。看到的还有假？”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春华打断她：“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叫我一声阿姨，我就是你阿姨，什么事情犯了难，阿姨能帮上忙的，都给你解决了。”

　　于是周可慢慢地，把昨天在山上看到的、在房间里听到的一切都讲给了王春华。她的声调很低，很平静，说到结尾处，她深深吁了口气，像是把积压在胸腔里的重物一并吐了出来。

　　周可讲述的过程中，王春华不住地咋舌，她坐在床上，把扭伤的那只脚握在手心，紧紧地握着，好似生怕它飞走了。
　　末了，她若有所思：“这要是真的，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你得告诉阿姨，有没有旁的人瞧见？”

　　想到那个年轻男人，周可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可难了……难了。”王春华揉着自己的脚踝，严肃地警告她，“你先别告诉别人，这事不好下结论，万一欧阳雪真找不回来，我就报警，等见了警察你再讲出来。能做出这种事来，可见那史先生不是好对付的。”

　　周可点头，“谢谢王阿姨，那我回房间去了。”

　　她走出房间，来到楼梯间，还没下两级台阶，就听楼下一片嘈杂，敲门声，议论声，喊叫声，混作一团。

　　发生了什么？

　　她下到二楼，发现自己的房门前挤满了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料到自己在群里发出的消息会引来这么的多人，她本来只是想同史先生和导游两人谈谈。

　　“小周来了！”

　　“小周你不回信息，我们急得只能跑来找你！”

　　“小周，快说说，你什么时候见她了？”史先生发话了。

　　他刚刚正大力拍打着她的房门，此刻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脸上的神色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急躁。

　　“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他问。

　　周可反问：“你不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

　　众人望着像在打哑谜的两人，一脸迷惑。

　　要把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讲出来吗？一想到要说的话，周可紧张得全身都在微微发颤。

　　“昨天下午，大约三四点的时候，我看到她从走廊上经过。”

　　众人都在等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沉默不语。

　　他们面面相觑，半张着嘴，似乎在问：“就这些吗？就这样吗？”

　　史先生说：“是的，昨天下午她说要出去散步。之后你还在哪儿看见她了？”

　　周可说：“之后我没看见她了。”

　　人群里有人诘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你知道线索？结果你就说了这个？”

　　导游也失望地说：“大家散了散了，有时间的都出去帮忙找找吧。”

　　周可咬了咬嘴唇，“那天下午，我还听到——”

　　正要散去的人全都停下了脚步。

　　该说出来吗？在睡梦中吵醒自己的声响？不能确定的话，说出来就是谎言。

　　“我听到——”

　　“你听到我们吵架了是不是？”

　　周可一愣。

　　史先生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们吵了两句嘴，她就说要去散心。哎，当时我真该拉住她的。”

　　“吵架？”周围的人也是一怔。

　　“史先生看着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会和老婆吵架的人啊。”导游口才流利。

　　“对啊，在车上的时候……”

　　每个人都纷纷说起自己眼中他们夫妻恩爱的细节。

　　周可忍不住说道：“那是骗人的。”

　　“什么？”导游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小周你说谁骗人？”

　　周可指了指史先生：“他，他在演戏。”

　　史先生盯住她，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平静：“你说叔叔骗人吗？叔叔什么时候骗你了？”

　　“不，不是骗我，你骗了所有人，还有小雪阿姨。”她的声音发颤，心跳疾如奔马，但还是拔高了声调说下去，“昨天你在悬崖上，想要推小雪阿姨下去。”

　　人群安静下来，一起望向史先生，离史先生最近的导游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史先生静静看着周可，半晌，苦笑道：“我骗所有人？我在悬崖上推了小雪？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这是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什么时候？昨天你一直奇奇怪怪的，非要跟着我们，小雪几次对我说，想甩开你。原来你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些啊？”

　　“你骗了她。”

　　“哦，照你说的，我为什么要推她？她是我老婆，跟我生了儿子，我们已经结婚十三年了，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爱她，我爱我老婆，她从我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跟着我！你呢？你还没大学毕业吧？你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吗？结婚是责任，是一辈子对她负责！你知道什么叫责任吗？你什么都不懂！”

　　这番话的威力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周可，她结巴起来：“我——”

　　史先生朝她走了一步：“她为什么跟我吵架？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她怪我没有甩开你！她以为我看你漂亮，不舍得赶你走开！”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愤怒地提高了一个度。

　　周可僵立不动，眼前的男人在冲她怒吼，而这声怒吼和她之前听到的咆哮声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