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谜情》竹之禾

54、罪与罚（五）

　　“轰——轰——”震动声响彻天地，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摇撼着整个山洞。

　　周可被陈子森抓住了，没有摔倒。

　　常虹被震得歪坐到了地上，而那只凶猛的猴子猛地窜到她脚边，对着她挥出了利爪。常虹也不甘示弱，冲着猴子的腿就是一拳。猴子浑不在意地受了她这一击，而后抬起那条腿，对着常虹的胸口踏去。

　　常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但她还有余力，只见她迅速地撑着地爬起来，一把抱住了猴子的双腿，猴子双腿动弹不得，只能挥舞起利爪，在她身上、头上抓挠。常虹身上很快就见了血，而猴子抓着抓着，一声厉叫，庞大的身体竟踉踉跄跄地向后栽倒。它的一只趾爪断裂了！

　　“莉莉丝！”杜邦在左摇右晃中，挥着手四处寻找周可的身影，“我们快走吧，这猴子被老头打了药，变异了！”

　　周可看向陈子森，后者也看着她。猴子被常虹挫伤，倒地嚎叫不止，顾不上攻击其他人，此时就是离开山洞的最佳时机。

　　既然要离开，那一定要把山洞里的人带出去，至少，要把欧阳雪和阳阳带出去。

　　欧阳雪刚刚被山洞的巨震震醒了，此时正一边指着周可，一边哈哈大笑。周可去拖她，她倒也不反抗，像个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傻笑。

　　“把那个小女孩带出去！”周可喊道。

　　她是对着杜邦说的，杜邦站的位置离小女孩最近。

　　谁知，她的话音还没落下，猴子已经站到了小女孩身前。它的嘴角流着长长的涎水，滴血的断爪好似恶魔的刀刃。

　　阳阳被吓得目瞪口呆，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滚开！你这个畜生！不准碰我女儿！”

　　常虹先前被猴子弄得遍体鳞伤，此刻，她的身体里仿佛爆发出了无穷尽的力量。她从后面抱着猴子的身体，用脚、用手、用头、用嘴，用所有能作为武器的身体部位，对抗着猴子的暴行。
　　一声声狂怒的嚎叫从她的胸腔里喷出。此刻的她，就是一头护崽的雌兽。

　　周可想要冲上去帮忙，却被陈子森一把扯住了。

　　“帮帮她！”她叫道。

　　陈子森微微摇了摇头。

　　杜邦跃跃欲试地走上前，“喂喂喂，猴子！那老头给你吃了什么药啊？”

　　猴子怒吼着，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想要将身上这个难缠的女人甩下去，杜邦的话对于它而言全不起作用。

　　“喂喂，老头，你喂它吃了什么药？你自己干嘛不吃？没准能让你变异成超人，不比成仙好啊？”

　　从山洞第三次开始晃动时，老人就坐到了阴阳太极上，他闭着眼，一面拍打地面，一面不住翕动嘴唇，念出一连串拗口难懂的咒语——“颠倒日月，江河逆流，更改生死……”他还沉醉于自己的成仙大梦，他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可杜邦的话毕竟还是干扰了他，他睁开眼，眼中精光大盛：“杀了这小子，杀了他！”

　　猴子闻言，身躯一震，拖着背上的常虹，掉头朝杜邦爬去。

　　“喂喂，你不要过来啊！”杜邦吓得抱头鼠窜，“老头儿，你怎么这么暴躁啊？”

　　“喂，杜邦，你快藏起来！”

　　“怎么办？我们……”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周可有些慌乱，杜邦远不如常虹健壮，恐怕他被猴子的断爪拍一下就要咽气。

　　“我过去帮他。你带着人走。”陈子森截断了她的话，末了，不等她回答，径自朝着猴子走去。

　　眼下，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再待下去，恐怕猴子会杀死他们所有人。周可费力地拖着欧阳雪，往洞口去。

　　“喂喂，好险啊，谢谢冰山兄！”杜邦很快脱了困，一溜烟跑到周可旁边，帮她架住了欧阳雪。

　　周可忙回身去找陈子森。猴子刚刚被他打倒在地，常虹还死死压在猴子身上，手指像钉子一样，牢牢钉进猴子的眼睛里。猴子痛苦地咆哮着，它硕大的头颅疯狂地摆来摆去，企图逃脱那双手的钳制，可是没有用。常虹疯了似的，死死咬着牙关。

　　这是一场人和兽的殊死搏斗。

　　“猴儿，猴儿，你起来，杀了这个女人！”老人又在发号施令了。他的话语里含着雷霆般不可违抗的力量，在这力量下，猴子的肌肉膨胀贲张，层层毛发尽数翻开，露出血红色的皮肉。

　　普通的猴子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也不可能有这样强悍的肌肉，而老人仅仅用一句话，就又一次强化了它！

　　面对这样的力量，没有人可以与之对抗。猴子再一次站了起来，它的手轻轻一拨，常虹的身体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样从空中坠落。它用残缺的双臂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咆哮。

　　汩汩的黑血从它的眼眶里流下，它像无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它再次发出一声咆哮，竟是冲着老人所在的方向。

　　“哈哈，猴儿，杀了他们。”

　　这一次，他的话没有奏效，猴子是冲着他去的，它的动作快如闪电。

　　“砰”的一声，老人的身体撞在洞壁上。

　　他歪着身子，竟没有就死，血迹沿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把手颤巍巍地伸手到大袖里摸索，摸出一管血红色的针剂，“好猴儿，你想要这个，是不是？来，我给你这个。”

　　一看到针剂，原本狂躁不安的猴子立刻安静下来，它听话地蹲踞在老人面前，歪着头，像在等待什么。

　　老人拔出针管套，将针剂朝猴子的颈上刺去。针剂极速推到底，那猴子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老人抬起脸，看着周可，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笑来，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头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山洞再次猛地摇撼起来，石块纷纷落下。

　　“快走。”陈子森揽紧周可，往洞门去。

　　“救救我女儿！”常虹叫道，她竟然没有死，和猴子缠斗了那么久，她浑身的骨头都断了，鲜血从鼻孔里、嘴巴里涌出，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爬到小女孩身边的。

　　她满脸血污，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她仍用仅剩的一只眼睛，贪婪地抚摸着自己的女儿。

　　她拼力把阳阳推向周可，恳求道：“救救她！带她走！”

　　周可没有犹豫，弯腰抱起女孩。女孩昏过去了，眼睛紧闭着，一张小小的脸苍白如纸。

　　“救救她……我的女儿，阳阳……阳阳……救救我女儿……宝宝，宝宝……”常虹还在乞求着，呢喃着，声息却越来越微弱。

　　“我会的，你放心。”周可说。

　　得到了这句承诺，常虹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女人发疯了，我们快走吧！”杜邦催促着，欧阳雪缠在他身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时还尖叫着捶打他的肩膀，把他吓得够呛。

　　“走吧。”陈子森也说。

　　“好。”

　　她和陈子森并排走在杜邦后面，快要跨出山洞时，周可回头去望。此时的山洞到处都是血肉，宛如一个阴森恐怖的人间地狱，而那个来自地狱的恶魔已经死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正要踏出洞门，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动物身上的臭味直冲而来。

　　猴子没死？这个念头闪电般在脑海里显现。

　　的确，向他们扑来的，正是那只猴子。它的眼眶中只剩两个空洞，然而，那空洞里竟然有绿光射出，它的鼻孔翕动，喷出一汩汩幽幽的鼻血，而那血，竟是绿色的！

　　“这……这是什么怪物？”

　　那针剂究竟是什么？

　　“快出去，别回头！”陈子森已然回身格挡，他一脚踹在猴子的膝盖上，猴子趔趄了一下，似被激怒了，向着他举起利爪。

　　“快走吧，莉莉丝，再不逃没命啦！”杜邦叫着。

　　周可看看怀里熟睡的女孩。她不想走，不想留陈子森一个人在这个地狱里，不管他有多么强大，面对这样一个怪物，没人能够全身而退。可是，她怀里还有一个生命，不，是有两个生命。那对母女的生命都在她怀里。

　　“我有对你说过么？”陈子森朝着猴子的侧腰，狠狠地打出一拳，全然不顾自己另一只手臂正被猴子撕砍着。

　　周可看到了，眼泪无声地流下，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猴子挥舞手臂，将他摔在地上。他摔下去的瞬间，利用身体的重量，扯断了猴子的一条手臂。猴子受了痛，喉咙里呜呜叫着，愤怒地用另一条手臂捶打着地面。

　　“我来这座岛，原本就是想死在这里的。”他微微地笑着，慢慢站起身，再一次挡在了猴子面前，不让它有机会袭击身后的女孩。

　　“不，不要。我们一起走。”周可哭叫着。她想丢开一切跑过去，可杜邦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臂，“他在为我们争取时间，你过去只能妨碍他。想让他活下去，就快点离开这儿！带着那女孩，快点！”

　　“是我自己找死，和你无关。”陈子森说着，又一次击打在猴子健硕的身躯上。

　　“走吧，别回头。”这一次，猴子的咆哮声淹没了他的话音。

　　山洞轰隆轰隆地晃动着，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走啊。”杜邦紧紧拽着周可的胳膊，将她拉出了山洞。

　　洞外，是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甬道，甬道两侧，零星点着几盏蜡烛，烛火微弱。周可只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墓地里，耳边是午夜般的绝对寂静，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她麻木地往前走着，直到光亮出现。

　　海浪忽然朝她涌来，海潮声在耳畔激荡，快要冲破她的耳膜。

　　她放下怀里的女孩，拼了命地往回跑去，全然不顾杜邦气急败坏的叫喊。

　　世界很安静，只有海潮的声音，那声音包围着她，她觉得身上很冷，漆黑的甬道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她想着尽头的那个人，想着他身上雨水一样清冽的气息，想着他走向大海的寥落身影。她想自己一定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即使要回到地狱，即使现在就在地狱里，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可以活，可以死而复生，可以永生不朽，也可以朝生暮死。

　　像傻傻的蜉蝣一样，朝生暮死，但要和他在一起。

　　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山洞不住地摇晃，石块砸到了她的脚，有几块还砸伤了她的肩膀，她不觉得痛，只是往前，一步也不停，拼命地跑着。

　　摔倒了，飞快地爬起来，再往前，往前。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个洞口出现的时候，她反而放慢了脚步，不敢再往前。

　　海浪的声音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壁，头低垂着。

　　“不，不要死。”她哭叫着，跪到地上，抱住他的头，将它慢慢抬起来。

　　她看到他的脸，因为失血而格外苍白的脸，还有嘴唇。她亲吻着他的嘴唇，他的脸，想要让他醒过来，他的嘴唇是冰冷的。然而，她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虚弱但温暖的气息。

　　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她将他的手臂小心地搭到自己肩上，背着他，踉踉跄跄地往洞外去。平常，她与他说话的时候，都需要仰视他，她的手臂也软绵绵的，远不如他有力。然而此时，潜藏在她心里的力量仿佛醒了过来，支撑着她，带着她和他，一起往前走。

　　山洞摇撼得更厉害了，似乎很快就要崩塌，甬道两侧的蜡烛接连熄灭，洞顶石块不断擦着她的脸落下。她的鞋子早丢了，脚心被石子磨得刺痛流血，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一旦停下，她就再也无法站起来，她怕停下来男人就会死去。

　　她的体力就要耗尽了。

　　“轰隆轰隆轰隆……”宛如惊雷般的声响在甬道里回荡，周可再也站立不住，靠着石壁，缓缓滑落到地上。

　　她抱着男人，像抱着一个婴儿，她用身体挡在他上面，不让石块砸到他。她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看到她的一刹那，那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就熄灭了。

　　“为什么要回来？”他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贴着他的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在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别的。

　　“我不是说了，我是自己找死，死了也无所谓么？”男人微微喘了口气，他浑身都是伤，失血让他意识模糊，然而他的女孩回来了，他调动全部的意志力，打起精神。
　　山洞就要塌了，她在这里很危险，他要将她送出去，他说过要保护她的，用他微不足道的、毫无所谓的生命。

　　在她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正朝着她的后脑加速坠落。男人微微动了动，将她推到一边。石块砸到了他身上，发出闷闷的声响。那一处血流得更多了，但他没有出声。

　　“你为什么……”周可哭着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可怎么也捂不住，她的手很快就被血染红了，“你要活下去，你才不是无所谓的人，你是最最好的人。”

　　男人微微笑了笑，他觉得女孩真的很稚气，说的话，做的事，没有一样不是天真的。

　　“所有你喜欢的，闪电也好，风暴也好，尸体也好，只有活下去，你才能看到它们，才能感受它们！所以，你要活下去，不要死！不要死……”说到最后，已经只剩下哭腔。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量背着他走出去了，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还是想让他活下去。

　　即使山洞彻底崩塌，她也会挡在他身上，保护她，不让一块石头砸到他。就像他一直对她做的那样。

　　“别哭。”他轻轻地说，声音沙哑。

　　“答应我，活下去。”

　　“好……”

　　几束亮光正向着他们靠近，周可抓下甬道一侧的蜡烛，握在手里，用力挥动。火焰灼痛了她的手。

　　在一片温暖的火光里，她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