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谜情》竹之禾

28、再遇小女孩

　　男人就这么看着她，神色渐渐冷淡下来。

　　一只夜枭怪叫着，扑棱着双翅飞到距他们不远的树枝上。它站在树杈上，一边抖动黑色的翅羽，将身上的水珠抖落，一边睁着怪眼紧盯着进入它领地里的两个人类。这两个人类都很沉默，各自怀着异样的心事，身体却又挨得很近。

　　“你说的对，我们的确只认识了几天。所以，我更不要怀疑你。”周可抬起头来，认真地告诉他，“在没有全部了解一个人之前，就胡乱怀疑他，不是很恶劣的吗？”

　　他微微一怔。

　　夜枭呜啊叫了一声，警告这两个人类快些离开它的领地。它要开始进食了，在进食的时候，它不喜欢有人类在旁围观。他们太过擅于隐藏自己。
　　这样的人类，是很危险的。

　　男人站立的地方离它很近，它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眼睫，还能听到他紊乱不安的心跳。

　　“我们把照片发到网络上去，也许有网友会知道些什么。”

　　周可拿出手机，拍下了小鹿的尸体，又蹲下身，拍下了它的伤处。

　　“喂，我们回去吧！”见他还站在原地，周可回身叫他。

　　“叫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幽暗，就这么望进她眼睛里。

　　女孩点点头，突然拢起手，对着幽暗的森林大叫：“陈子森！你听到了吗？我在叫你哦！”

　　她笑得狡黠又明媚，似乎很开心。

　　心里有一丝丝温热的甜蜜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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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她身后，在她偶尔脚下打滑时，他会伸手扶住她。

　　她被包裹在他温热潮湿的气息里，完全没留意到，他将她引到了什么方向。

　　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听到了海浪的声响。

　　这是，去海边的路？

　　“去看看海。”他说。

　　周可看着那条熟悉的小径，小径尽头是高高的石阶，通往观海崖。

　　他们爬到崖顶平台，在悬崖边缘席地而坐，海风卷着海浪袭来，打湿了他们的衣角。周可看着自己湿了一边的白色T恤，黏着他的衣角，他的手就随意地搭在腿上，在那道湿痕旁边。

　　他们挨得很近。

　　没有刻意的亲近，似乎就是自然而然地这样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挨得很近。
　　近到可以用耳语般的声调说话。

　　“看到那样的尸体，你还是不想离岛么？”他问。

　　“不。”周可干脆地回答。

　　“不害怕？”

　　“有一点儿。”她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其实刚刚看到那道伤口的时候，我真的害怕，害怕到想吐。”

　　他转过脸来看她，“那么，为什么不离开？”

　　要告诉他吗？因为他，她不想离开。

　　没等她说出口，他又转向大海。

　　她垂下头，闷闷地说：“我不想离开其实有很多原因。”

　　“说说看。”

　　周可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我小的时候，妈妈想要杀了我……当然她没有杀死我，她失踪了。过了好多年，有人找到了她的尸体，就在马路边的一个电话亭里。她脖子上缠着电话线，他们都说她是自杀。”

　　陈子森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周可仍然低着头，她没能看到男人目光中的复杂情绪，只是沉浸在阴暗的往事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就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死我一样。他们说她没有得什么精神类的病，失踪的那些年一直在工作，还赚了很多钱……我很想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那样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孩子？”

　　海浪声浩大，海水翻滚，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淹没，女孩剧烈的心跳淹没在海潮声中。

　　她的衣角翻飞，拂过他的手。

　　她鼓起勇气，把手轻轻放到他手背上。

　　“我想解开这一切的谜题，我想了解人心里的答案。”

　　他没有动。

　　“我想了解你更多，说说你的事，好吗？”

　　她感觉那只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半晌，男人开口了，声音很平淡：“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吗？你可以说说你的童年，你的家人……”

　　他忽然拎着相机，站了起来。

　　周可愣怔在原地。

　　他倒退几步，叫她的名字。

　　她扭过身看他。

　　“我想拍下你站在悬崖边的样子。”他轻声说，接着也不管女孩有没有听见，将她小小的身影定格在取景框里。

　　他刚才是拒绝了她吗？他不肯让她了解他。周可想着这些，心里乱乱的，完全不知该摆出怎样的动作和表情，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蓦地，他放下了相机，视线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周可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个全力奔向大海的小女孩。

　　她像一个急速移动的黑点，身影小小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袖罩衫，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她从略带坡度的沙滩上直冲而下，脚下的沙土不断扬起又落下。

　　她是要……奔向大海。

　　海潮翻涌而来，女孩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拼力冲向大海。

　　周可一下子跳了起来。

　　女孩被海潮扑打在海滩上，她起身，再一次冲向大海。

　　“要救她吗？”男人问。

　　周可回头看他。他站立不动，目光定在她脸上，他在征询她的意见，似乎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可以决定那个小女孩的生死，似乎他可以在她的命令下做任何事，无论是拯救还是毁灭。

　　周可没有犹豫，“我们去救她！”她说。虽然不知道现在跑过去是否来得及。

　　男人点点头，将相机递给她，一边往悬崖边去，一边脱掉上衣。

　　他的动作那么快，快到周可来不及阻拦，只听一声冲天的巨响。

　　海浪翻滚，海水澄澈，大海淹没了他的身影。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太危险了。

　　她跑到悬崖边，叫着他的名字。

　　白色海浪升起又落下，海水飞溅到她脸上，和眼泪一起流下。

　　眼泪无声无息。

　　她没有去擦拭，跪在悬崖边，一动不动，紧盯着海面。

　　其实只是短短的瞬间，在她心里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男人的身影浮出海面。

　　女孩正向深海处漂去。

　　茫茫大海上，两个黑点在靠近。

　　男人拖拽着女孩，游向沙滩。

　　看到他终于游到了浅海，她终于回过神，擦掉眼泪，起身飞快地往悬崖下跑去。

　　雨后的石阶上积了不少水，她滑倒了好几次，又拿胳膊撑地，站了起来。观景台距离沙滩不远，她却跑得浑身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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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滩上，女孩呆呆坐着。

　　男人站在一旁，看到她，往后捋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

　　“运气不错，她没喝几口水。”他说。

　　周可看着他好整以暇甚至心情颇好的样子，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最重要的是，他还赤着上身，腹间的肌肉块垒分明，水珠沿着他的身体不断滑落，滑进他同样湿漉漉的裤子里。

　　她偏过头，避开他的身影，望向地上的小女孩。

　　“你没事吧？”她问。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更关心谁，是小女孩还是陈子森。如果刚刚她知道他要用这种方式救人，她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太冒险了。

　　男人没有回答，女孩也一样。

　　她不好意思在男人没穿上衣的时候关心他的安全，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小女孩身上。她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弯腰去摸小女孩的头，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她看到了小女孩的眼睛，大而圆的眼睛，瞳仁漆黑。

　　“是你？”那个走廊里的小女孩，那个静室里的女孩！

　　小女孩触电般跳起来，警惕地瞪着她，一步步后退。

　　“等一下，我不是要伤害你。”周可说。她有好多疑问，而小女孩，就是那个知道答案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女孩忽的转身，往酒店的方向狂奔。

　　“是她吗？”男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是她，就是她在走廊里……”

　　“追上去？”他走过来，眼望着那个小女孩远去的背影。

　　小女孩身量不高，跑得再快也不及成人，要追上她是很容易的。

　　周可点头。

　　女孩没跑几步，就被拎住了后领口。

　　“放开！”她尖叫着，双脚在空中乱蹬。

　　周可上前捉住她胡乱舞动的双臂，“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小女孩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怒火，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会跳海自杀。

　　“你为什么要跳海？还有，是谁给你穿的这种袍子？是你妈妈对不对？你妈妈是谁？她为什么把你藏起来？”

　　听到这里，女孩突然停止了挣扎，眼泪从她眼眶里大颗大颗涌出。

　　是弄痛她了吗？周可松开她细弱的双臂，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女孩的头耷拉下去，很久，她一句话也不说。

　　周可抬头，和陈子森对视一眼。后者示意她看女孩的脖子。

　　她不明其意，只是跟随他的目光，看了看女孩纤瘦的肩膀。

　　女孩身上还裹着那件黑衣。此时是下午，日光虽然黯淡，但周可还是认出了这件黑衣。这其实是一件很普通的黑色连帽罩衫，看不出材质，但帽子和肩膀处都有粗大的针脚露出来，显然被裁制和改造过。

　　“你为什么要管我？”小女孩抬起头来，凶狠地瞪着她，“你为什么要问我问题？你为什么还不走？”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得尤其大声，整个人像是歇斯底里发作一般。

　　周可一时不明白她为什么发作，“什么？”

　　哗啦一声，伴随着衣料被撕开的声响，女孩像离弦的羽箭，脱开了他们的掌控，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