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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孤的王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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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祭祖,告敕天下,一切的礼仪都是那样的庄重,合乎规制。
心头戴冕冠,玉旒垂面,身穿大绶玄衣纁裳,中单素纱,红罗襞积,白玉双佩,朱袜赤靴。原本苍白偏于瘦弱的他,穿上了这样的冕服,竟然也是隐隐中透出了一丝少年帝王之相。
我立在正殿一侧帷幔之后,静静望着此刻坐中正面向群臣的他,心中隐隐地有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心,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他真的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套冕冠袍服之下的意味吗?
透过身前帷幔的罅隙,我看见心的对面之下,是两列分班站好的臣子,他的新“臣子”。
左边最前面那个面带恭谨笑容的是陈婴,他为人素来谨慎,声望一直很高,所以刚刚被推举为上柱国,这是楚国官制里军事武装的最高统帅了,而右列最前的,应该就是项梁和项羽叔侄了。
项梁年约四十多岁,他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但身形只是中等,脸容狭长,相貌普通,此刻正敛目而立,面无表情。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想来便是项羽了。
重瞳子,力能扛鼎,“彼可取而代也”,西楚霸王,垓下别姬……
对于这样一个被后世评价为“神勇千古无二”的传奇悲情人物,我终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个子非常高大,我目测下来,应该有一米九的样子,肩膀宽阔,身披乌金甲和虎皮红战袍,皮肤微黑,此刻站在那里,神情自如,目光如鹰。
我掠过了他,一直向下看去,终于,在队列的后方,看到了那个青色的身影,张良。
我注视着他,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不像陈婴那样满面的恭谨,不像项梁那样的不动声色,更没有项羽那样的目中无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从容,目光沉静,但却永远像黎明天际的那颗启明之星,没有璀璨光芒,但总会让我在众人当中一眼就会看到他。
“大王,向氏一族,祖辈为我楚国名将,其父向燕,壮烈殉国,而今向将军在吴中威信素高,贤士大夫,皆出其下,且勇猛无人可敌,东阿、濮阳两次击败秦将章邯,今又拥戴大王复楚归位,‘武信’二字,向将军受之无愧,我等共同举议,恳请大王授封向将军为‘武信君’,统领各路诸侯人马,如此民心所归,必能西进灭秦,雪我楚国前耻。”
站出来说话的是陈婴,他抑扬顿挫,看起来目光坦荡,一片赤诚。
陈婴话音刚落,四周便立刻响起了一片附议之声,而项梁却面色始终如水,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偶尔闪动的眼角余光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思。
我在心里冷笑了下。
陈婴曾是秦末的东阳令,时人尊称为东阳老者,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时,东阳的起义军们见其家族厚有声望,便请他来当首领,但他屡次推辞,最后推不过才勉强接受。项梁知道他后,特意修书给他请联手反秦,他便干脆投到了项梁门下。
此次楚国复立,陈婴虽被推举为上柱国,但以他一贯的做法,他绝不会独揽当前的兵权而让自己成为项梁叔侄眼中的刺,索性乐得做个好人,此时出面为项梁请封,料定座上的这位少年复辟国君不得不准,趁机再将统领兵权这个烫手山芋从自己手里丢出。
陈婴此举,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他的这种明哲保身,也使他日后在项羽兵败后能及时投靠刘邦,从而令其子孙几代为侯。只是可惜,传到他的三世子孙之时,两个男丁都因犯罪自杀,而孙女,就是那个历史上有名的陈皇后阿娇,因为骄横无子且挟妇人媚道行巫蛊被废黜至长门宫,从此衰败,直到六代世孙尊,才被当时的皇帝下诏复家。
心微微地侧过头,看向了我。
我朝他笑了下。
心低头想了下,便朗声说道:“向将军忠肝义胆,天人可鉴,准奏。”
说完,他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我有些诧异于他的突然举动,众人也有些不解,纷纷举目看他。
心走到了我的面前,朝我笑了一下,然后牵着我,将我从帷幔后带到了众人的面前,站在了中间。
“这是孤的王姊,从今你们如何敬孤,便也一般地敬她。”
殿堂里的人瞬间无声,各种各样的目光一下子如乱箭般地朝我刺来,短暂的寂静过后,嗡嗡声一片,想来是在互相打探我这个突然冒出的“王姊”到底是何方神圣。
心的这个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辛姬,今日是我加冕之日,我想让你瞧见我面对群臣的样子。”
一早,他就这样对我说道,目光中满是恳切,我不忍拒绝,所以隐匿在心的王位一侧的大殿帷幔之后。
他现在突然让我这样地现身于他的众多臣子之前,心念电转间,我隐隐有些明白了。
但是我已经顾不得去揣测心的意图,我也无视那来自于旁人的各种猜测目光和低声议论,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向了队列后方的张良。
我的目光和他的相遇了。
诧异,不解,惊喜,歉意......
是的,到了最后,我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歉意。
我朝他笑了一下。
两年,差不多七百个日日夜夜啊,他和我约好要在瑶里再见的,只怕当时的我和他都未曾想到,这个漫长的相约竟然要直到此刻才用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兑现了。
我心满意足了,因为这一次,我终于不再是那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了。此刻我的妆容精致,我的衣裳华美,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就和我从前幻想过的那样完美。
月未上柳梢头,一个宫人便已来报:刘季军中张良求见。
我从榻上起身,迎他于庭园之中。
盱台行宫只是临时选定所用,虽也雕梁画柱极尽奢靡,但总有一种淡淡的没落腐朽气息漂浮其间,让我无法畅快呼吸。
我更愿意和他相对于月华流淌之下,想来他应也是如此。
宫人带过了他,便自退下了。
我凝望着他,一时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离……”
“子房……”
我和他各自犹豫了下,终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的名字,在我和他相识的这十数载中,四千多个日夜晨昏里,早已生根深植在我心中,成了我命的一部分。
我的名呢,他亦是如此吗?
“前次洞庭之上,我本与你约定造访瑶里的,只是前往瑶里的途中,得知秦皇暴毙,又从我友人之处得知寻觅许久的韩王公子横阳君的下落,故而匆忙改道,事后才修书于你祈罪,阿离,你心中可否怨我?”
他曾经给我写过信,为自己的失约希望求得我的谅解?只是他并不知,那信,在驿站间的颠沛流离中,最后不知所终罢了。
一刹那,我心中本有的淡淡的失落都随了夜风消散而去。
“子良,我早已收到你的传信了,从未怨你半分。”
我看着他,轻轻说道。
他吁了口气,对我微笑,容色皎皎。
确实未曾怨你半分,只是心中一直失落而已,而今,这个失空的角落也已经被弥补完全了。
“阿离,你何以会识得怀王?今日他……”
他犹豫了下,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忧。
我笑了下,简单地将心和我家的渊源讲述了一遍。
他点了点头,终于还是看着我,叹了口气:“阿离,怀王今日如此将你亮相于他的臣属面前,只怕……”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在为我担心。
今日我被心牵了手亮相于他的殿宇之中,我便已经明白了,心这样做,一来,他是真正地想让我和他分享他的这无上帝王荣耀,而二,就是背后那不可言明的政治因素了。
我作为吴芮的长女,与心如此共同亮相,他这也是在告诉他面前的这群居心叵测的臣属,他并不是孤独的,他还有蕃君吴芮这个势力站在他的背后。只是这样的后果,就不可避免地会让我随他一起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或许这也是我义父开始并不愿意我陪同他到盱台的一个原因吧,但最后,他终于还是让我成行了。
心只有十三岁,他会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小兽遇到危险时保护自己的本能,也是他身体里流淌的王者血脉的本能。我不怪他,更何况,我相信,他更多的,还只是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分享这此刻属于他的荣耀。
“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对他笑得很是灿烂。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光在流淌。
我的心跳,再次不可抑制地加快了起来。
我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
“子房,你可有心上之人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问道。
他不语,只是仍那样望着我,望进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