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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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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历十年,父亲升至兵部侍郎,手头稍微宽裕,所以在郊外买了间两进的别院,供沐休时带全家去休假。
别院里有对老夫妻,姓刘,据说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看守院子的,如今房屋易主,他们乞求能继续在这里有个着落,母亲便同意了。
别院的堂屋里挂着一副无落款的墨迹,上面题的是王昌龄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当天晚上,我在梦里听见了金戈铁马,短兵相接,翌日起身发现,原来昨夜下了一夜暴雨,雨滴落在瓦片上发出声音,如珠玉落盘,又如马蹄踏地。
院中只见满地残红,原来是秋海棠不耐雨水击打,零落成泥,刘大爷和刘婶正在打扫。我走过去问,“堂上的墨宝是谁题的?”
“是这院子之前的主人镇西将军。”刘婶回道。“小姐你的鞋子湿了。”她拉着我进了耳房。就在二房里,刘大爷和刘婶口中,我也由此听说了先帝时期曾经叱咤一时的镇西将军华溪云的故事。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
“咚,咚,咚…”持续不断的攻城车撞击城门发现的巨大声响,使得华溪云短暂性耳鸣。双方无休止的对峙明显拖疲了士兵们的精神,敌方一轮又一轮进攻,华溪云想着回去该把枪磨一磨了,钝了。头上的太阳是血红色的,眼前的景象也变成红色,他以为眼睛出了毛病,原来是刚刚杀了的士兵的血喷到眼睛上。
敌方久攻不下,不得已休战,总算给了华溪云喘气的机会。
“奶奶个熊,这群西戎蛮子!”李豹子,华溪云的副将,这会坐下后破口大骂。
华溪云另一位副将郭康显得忧心忡忡,询问得知朝廷援军估计现在在京城大官们嘴里打转后,更加失望。
“如今我军不到一万,西戎蛮子这次出了六七万,敌多我寡,先生可有破解之法?”华溪云问向一旁的军师叶朗。
“属下确实有一法。”叶朗回答。
“本将也有一拙计,不如一同写在纸上。”华溪云说道。
片刻后,两人同时亮出,一张纸上写着“关门打狗”,另一张纸上则是“瓮中抓鳖”。“哈哈哈,将军原来心中早有应对之策。”叶朗放声大笑道。
李豹子小时候家里穷,但是却有一身奇力,原来不过是军中小卒,被华溪云发现他的能力后,提拔了上来,可惜这人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华溪云和军师的话对他来说无疑打哑谜,已经急得抓耳挠腮。“将军说给俺听听,用啥法子可以打西戎蛮子!”
华溪云看了他一眼后,笑着跟军师说,“不过,现下就缺了鱼饵。”
“那不就有现成的吗?”军师答道。
雁城挂上了休战旗。西戎便每日派了士兵来城下骂战,几个人骂累了,就换新的上。“你们华将军就是个缩头乌龟!”一个人假扮乌龟,另一个人举刀假意要砍,那乌龟嗖地缩回头,然后众人哈哈大笑。
“俺要杀了这群蛮子!”李豹子大吼,提起大刀就要去拼命,被华溪云喝下来。“他们骂的是我,你急什么!”
“你想当缩头乌龟,俺不当!俺没受过这样的鸟气!”说罢,这暴脾气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城。
华溪云没法,提枪和他战起来,两个人战了十几个来回,周围的将士们早就围过来了。华溪云枪柄狠狠敲在李豹子的肚子上,总算结束了这个闹剧。
“你不顾军令,罚你三十鞭,以儆效尤,你服不服!”华溪云说道。
“不服!”李豹子被人按在地上,还尤自挣扎。
执刑的鞭子甩在□□上,继而离去,凌空的鞭响震破空气。“力气太小,下去练!本将自己来!”说罢,华溪云一把夺过将士手里的鞭子,对李豹子耳语道,“得罪了!”
一鞭子下去,血珠顺着鞭子方向飞出,落在地上。
当晚,李豹子带着一千人马从城门飞奔而出。华溪云和军师叶朗站在城楼上,望着不远处被马踢卷起的城土,“饵放出去了。”
西戎将领耶律光手持重达六十斤的马槊,骑马立于城下。士兵们又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城,而在最前面冲锋陷阵正是那个叛逃而来的李豹子。
对这么一个从敌方叛变而来的的重要将领,西戎主将二王子一方面是怀疑,一方面又多少愿意相信。李豹子说现下雁城已经是强弩之末,不仅军队疲乏,连粮草也供不上了,只能啃草根。而华溪云却不顾他一个老将的面子,竟然当众扒衣执刑,还把鞭子留下的伤痕给众将士看,最长的一条疤从肩膀处一直延伸至腰部,裂开的肉翻出。再说华溪云的兵力只有七八千,比西戎少了八倍,雁城迟早要被攻破,正好提前易主,岂不两全其美。二王子本来心有疑虑,遣了细作细细问,才算相信。耶律光倒不觉得有何疑窦之处,华溪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自仗兵权就对手下士兵进行羞辱,早就该反了!现在李豹子卖力的样子更证明了华溪云的愚蠢和自家二王子的众望所归。
郭康此时正在城楼上,眼见李豹子没命地指挥士兵进攻,气得破口大骂:“李豹子你这个叛徒!你不仅无脑,还心术不正!”
“哈哈哈!华溪云辱俺在先!俺在军中就是混口饭,谁厚待俺俺就给谁卖命!”
“轰!”城门被攻城车撞开。郭康听到这一震撼的声音,悲上心来,“天要亡我啊!”
西戎兵的铁蹄踏上了中原的土地。但是一进城,竟然城中无人。耶律光突然调转马头大喊,“中计了!”
可是太晚了,吊桥被砍断,放下了铁闸。城中四角点上火把,杀声四起。西戎兵挤成一团,头颅相触,从上空看去就像水中的鱼卵。有的逃至巷中,掉入了提前挖好的陷坑中,雁城的守军们立刻就将之俘虏。
“好你个李豹子!”耶律光提槊搠之,李豹子使了全力,耶律光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奔着城门而去,正要到城门处,顿时内心窃喜,突然转出一员小将,年纪不过弱冠,身披铠甲,手持长枪。
“耶律将军来了雁城,华某如若不宴请将军,是华某的不是!”华溪云说道。
此时的耶律光眉毛倒竖,目眦欲裂,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是姓华的,可不就是那个华溪云吗?!看着年纪不大却已经当上守将,说不定是靠父荫得来的官职,耶律光二话不说,提槊就砍。
华溪云举枪来挡,对方力气之大,马蹄竟然向地陷入一寸有余,心中知道若论力战,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耶律光似乎也发现了他这方面的弱点,将槊舞得虎虎生风。双方战了二十几个来回,连耶律光都吃惊对方竟然能在他手下过这么多招。华溪云琢磨着这耶律光力气虽大但是却不够灵活,觑着其弱处,枪尖刺向了耶律光腋下。这颇难对付的敌人终于滚落下马,被雁城的守兵擒住,一人竟按压不住他,直到再来三个人一哄而上才将其制服。
“无耻汉人!你胜之不武!”耶律光犹自挣扎,满脸涨红,膀子的肌肉紧绷绷地鼓起。
华溪云冷笑着说,“你们西戎才是真正无耻!论起你们烧杀抢掠我们的百姓,我华某算是客气的了!带走!”
赶来的李豹子和郭康听到此话,不由冲耶律光唾了一口,“你个蛮子!活该!”
耶律光看到李豹子,怒向胆边生,“李豹子你不得好死!竟然敢耍阴招!你个婊子生的……”
两军对峙于雁城前。
西戎军的主将二王子出马搦战,李豹子本要迎战,被二王子嘲笑了一声,“华溪云当惯了乌龟王八蛋,只敢缩着!”华溪云拦下了李豹子,策马而出,长枪一指。
相传共工和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许多士兵在回忆起华溪云和西戎二王子着这场战时,脚底都仿佛踩在了振动的大地上,就像共工和颛顼的那场大战。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站在前头的李豹子抬手抹了把扑满尘土的脸,坐在马上十分不安。此时华溪云详装不敌,勒转马头就跑,二王子以为华溪云已败,拍马就追,“华溪云,今天本王就为耶律光报仇!”不想华溪云杀了个回马枪,枪头的刀光映着二王子的脸,他躲避不及,摔下马去,被左右赶来的副将拖了回去。
而正是这时,后方尘土高扬,仔细可以听见似乎是万马奔腾而来的声音,华溪云高喊一声,“援军来了,兄弟们杀!”
雁城守军趁机掩杀。
骑在马上的叶朗到华溪云前,说道,“不负将军使命!”
华溪云道,“军师这招让人佩服,这二王子估计不知道这援军不过是群牲畜!”
众将回城,本正讨论对付西戎军的策略时,有士兵来报,朝廷的援军来了。
“等俺打完了援军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领功的!”李豹子一拍桌子,抱怨道,被华溪云瞪了一眼,又缩回角落。“不许胡说!”华溪云说,“这回倒是真的来援军了。大家随我去迎朝廷援军!”
朝廷这次派了刘绍彰领兵,这原也没什么,双方见面还算愉快。刘绍彰嘴唇上留了几缕髭须,说话时时不时要摸一把,笑起来两颊的肉会挤在一起。另外又带了位副将张祺,方脸廓面,说话之间是个颇有神气的年轻人。刘绍彰一来,立刻表示愿意听从华溪云调遣,想来接下来跟朝廷援军的合作应该很顺利。
回府时,叶朗跟华溪云剖析了一番。“这刘绍彰倒是有些来头,他的妹妹是南安郡王的郡王妃。”
华溪云笑着说,“总不能因为是皇亲国戚,这战场就上不了吧?本将索性把他当个老爷给供着。”
“那要是打了胜仗,皇上论功行赏,将军该怎么做?”叶朗问道。
华溪云沉吟不语。
翌日,两军对峙。
西戎军派了一员大将叫阵,李豹子横刀立于马上,喝道,“不烦将军,看俺怎么把他们打得屁股尿流!”说罢,拍马出阵与之大战,等李豹子将之斩于马下,策马回阵时,仅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香烛就人死前一样,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张祺见李豹子如此神勇,心里早就按耐不住,亦策马出阵与西戎将领战起来,两人战了二三十个来回,那将领不敌张祺,向西逃去。张祺心中得意,竟拍马追其而去。
华溪云急着道,“穷寇莫追!穷寇莫追!”
刘绍彰疑惑道,“此时我军气势正盛,正好让他们瞧瞧我军的厉害!”
“华某担忧此是西戎的计谋,恐有埋伏啊!”华溪云说道。李豹子请命前去救援,华溪云拦下他,点了郭康,“郭康素来谨慎,这事非他不可。”
果不其然,张祺被西戎将领引着往西而去,遇到了早就埋伏好的西戎兵。郭康到时,只见张祺的马匹倒在地上,四肢有血口,而张祺身中五六刀,血流不止。
华溪云去看张祺的时候,他以袖掩面,自知惭愧。
双方又发生了几次大大小小的交锋,有时是夜袭,有时是火攻,有时是诈降,有时又是据地势,有时又是借天利,西戎兵远到而来,疲态已显。
这日,士兵呈上一封信,华溪云展开看后,笑道,“这战要结束了。”
原是西戎王病危,西戎大王子趁机发动兵变,夺得王位,而这计谋,正是出自叶朗之手。大王子和二王子政见不合由来已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只要西戎内讧,二王子自然就腾不出手再打这场持久战,雁城之围可解。而二王子的退兵,正在叶朗的设想之中。
西戎退兵时,刘绍彰正在府里和带来的丫鬟厮混,听到亲信来报时,一把把丫鬟推开,问道,“当真?”见亲信点头,他摸了摸髭须,说道,“这就退兵?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亲信倾身,在其耳边耳语片刻,丫鬟蹲坐在地上,只听见他说了句,“大人,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西戎二王子收到京城消息时,拔出刀劈向桌案,瞬间木屑倒飞,桌案被生生劈成两半。“欺人太甚也!”就算打下中原的大好河山,也和他无关了!于是立即拔营退兵,往西戎京城奔去。一路急行军,辎重队押后,恨不得一日之内就杀到皇宫去,不仅二王子,全军都难免心浮气躁。
这日行至谷中,山泉从崖壁上流淌至谷底,汇成涓涓溪流。忽而,潺潺的流水声被杀声掩盖,四面突然冒起中原的士兵!二王子暗道不妙,只顾着行军,没想到雁城军居然会埋伏于此。杀声四起,双方展开了血战。
刘绍彰听了亲信的进言,急于立功,见如此难得的机会,不愿放弃,也跟了来。现下两军混战,他骑了马,亲卫在旁护着,他便大了胆子向二王子奔去,想先雁城军一举拿下二王子。如能立下这么大的军功,回京还怕升不了官?
但是众人也知晓,刘绍彰本就靠裙带关系上位,功夫不佳,平日在京城里被大家敬着,谁敢跟他下真功夫?刚和二王子交手,没两回合就被他擒住。
华溪云赶到时,双方僵持不下,二王子挟持刘绍彰,李豹子等人一方面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又不愿意放过这一机会。刘绍彰见华溪云来,向他求救。
华溪云横枪于马上,二王子见他来,喝道,“放我走,你们这软腿将军必能完璧归赵!”
“就算放了你,你也走不出这山谷!”华溪云道。
二王子恼怒,架在刘绍彰脖子上的刀紧了紧,血水从刀刃处蜿蜒而出。“放他走!放他走!本将命令放他走!”刘绍彰高喊。
华溪云突然从一旁的士兵手中夺过弓箭,搭箭拉弓。众人只听见嗖的声响,还未反应过来,箭已射中了二王子挟持刘绍彰的那只手臂,箭羽犹在颤动。二王子“啊”的一声从马上跌落,被李豹子猛地上前扑倒制服。
我听得意犹未尽,刘婶轻轻叹了一声,“只是可惜,华溪云将军是位女子。”听到这话,我睁大了双眼。蜡烛的灯花轻轻地发出“叭”的一声,烛火的影子被放大到了墙上,像人一样晃动着身体。
从城郊回来后,又许久未再去。中间忙忙乱乱,先是中秋至,后又随爹娘去了兵部尚书叶大人的夫人的生辰宴。宴上请了戏班子,唱了出花木兰替父从军,我悄声问娘亲,“女子也能做将军吗?”从宴会回来后又染了风寒,被娘亲禁在府里不得出。
我想起了华溪云的故事还没听完,于是央了娘亲许久,父亲近来繁忙,母亲一边放不下父亲,一边又不愿意我孤身去城郊别院。我劝她多指些家丁和丫鬟陪我去,总算成行。
刘婶吃惊我一人前来,忙拉着我的手,“小姐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手都冻成这样了!”是夜,大雪至。清晨醒来时,尚能够听见树枝被大雪压断的声音。午睡后,我撒腿跑去耳房,扑倒刘婶身上,“刘婶,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经过我的提醒,她才想起这件事,于是接着讲下去。
班师回朝之日,京城的百姓夹道而迎,身着满身补丁的老人被挤来挤去,市井的孩子在大人的双腿之间寻找生存空间,年轻但是面容焦苦的读书人,而京城的纨绔子弟早在街边的酒店雅座占了位置,一脸从容。华溪云看着前面骑在马上的刘绍彰,肥硕的身板挺得像晒干的咸鱼一样直挺挺,接受着百姓们对他的夸赞。
这次大败西戎,皇帝自然要召开庆功宴犒赏功臣,刘绍彰和华溪云就是庆功宴的两位主角。
清澈的笛声响起,后面是筝、箜篌等乐器,光弹筝者就有足足三十一位,“昆仑欲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仙乐也不过如此。紧接着,身着碧色的舞女们从殿外鱼贯而入,随乐而舞。
华溪云面前的桌上摆着糕点果子看盘,一道道菜呈上来,干湿、冷热、咸甜得当。宫里的吃□□心,不比在雁城时那么粗粝。坐在左边的礼部尚书心知华溪云自小生在雁城,有意跟她炫耀京城的富庶,竟讲起了美食经。
比如刚呈上的螃蟹酿橙。是用黄、大的橙子截顶,挖掉果肉,留下汁液。再取蟹肉蟹膏置于其间,用酒、醋、水蒸熟,做法极其精细。入口的蟹肉美而鲜。再如暖寒花酿驴,需用绍兴花雕酒将驴肉蒸得软烂。更有甚者,鹅去毛,取五脏,再把鹅放入一头羊中,缝合后炙烤,弃羊食鹅,谓之“浑羊殁忽”,奢侈至此。更不用说京里各种名头的菜肴,长生粥、山海兜、贵妃红……
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若不是将士拼死杀敌,哪里来京城如此繁华奢靡的生活。
皇帝坐在高位上,笑着道,“听刘爱卿说,这次抓住西戎二王子费了不少功夫,亏得华爱卿配合。敢是以前在京城拘束了你!”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刘绍彰说的。刘绍彰诚惶诚恐地跪下,“多谢陛下给微臣立功的机会。陛下天威所在,西戎岂能不破!”
皇帝听了刘绍彰的话,显然龙心大悦,“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刘绍彰照例先拍一顿马屁,无非就是些歌功颂德的官话,偏偏皇帝听了后龙心大悦,谁不愿听到自己掌控的江山是一片锦绣。
皇帝接而又说,“华将军乃少年英雄,有乃父之风。”华溪云自然得跪下谢恩,她不似京里的官,拍马屁不过是日常的例行公事,现下说起话来,在这些京官眼里,就像没文化的土包子。
华溪云进了正三品,而刘绍彰也从五品跃到了四品,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每每几个大人围在一起,说起抓西戎二王子的战事时,刘绍彰总是先斜眼看一眼华溪云,对方只笑不语,任由他吹嘘那丝毫不存在的英勇。
华家的门庭自华溪云父兄战死后,已然凋敝,现下华家再出个华溪云,一时之间,说得上号的说不上号的亲戚们、朝中的同僚纷纷上门拜访,日常处理的事务无非就是收礼回礼,一有空闲她只好躲到郊外的别院。
刘婶说,厅堂里挂的那副字,正是华溪云在别院时所作。我点点头,难怪那副字虽看上去就知非出自名家之手,但是风骨凌然,原是字如其人之故。
为什么后来一代名将消失了踪迹?我问道。
华溪云的女子身份被发现了。朝中有人收买了华家以前的老仆人,这个秘密出现在了呈递给皇帝的奏折里。
华溪云跪在御案前,眼前是被扔在地上摊开的奏折,上面一字字写着她的身世和华家的欺君罔上之罪。华溪云忽觉得有座大山压在背脊上,更弯着腰跪着,眼睛盯着波斯进贡的地毯上的花纹。
“臣自知有罪。但是华家对皇上素来忠心耿耿,家兄战死沙场,家父才期望我能代替华家,继续守卫边疆。臣愿受任何责罚,只望皇上能保家父家兄身后之名。”额头触到地的时候,华溪云想起了兄长去世时,她朝灵堂深深的三叩首,那三叩首,是她接下了华家的责任的承诺,那时她刚满五岁。
“朕向来信任你父亲,他竟敢在朕面前耍这种把戏。朕如果不稍加惩戒,怎么能堵住悠悠众口。”皇帝说完,沉吟片刻又道,“至于你,朕好好想想吧。”
华溪云踏出御书房的时候,似乎听见背后的皇帝低声囔了句“可惜是个女子……”
圣旨是皇帝派了身边的太监总管来传的,上一次来传旨,是华溪云进了三品镇西将军。皇帝保下了华溪云父兄死后的封号和官职,只是剥了她的官职,还她华家女儿的身份。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道圣旨,皇帝点起鸳鸯谱,赐婚华溪云和礼部侍郎之子,以示皇恩。
华溪云女扮男装征战沙场,归来被皇帝赐婚,俨然成为了老百姓可以闲来咀嚼的谈资,京里的说书艺人也抓住商机,绘声绘色讲起这样的传奇故事。不同的是,这样传奇的故事最后也是才子配佳人的结局,在人们看来,再传奇的女子,最后也需回归后院。
华溪云重着女儿装,登上了京中最高的凌云楼。天上的月亮白得像雪一样,而月亮后的黑夜,让她想起某次夜袭敌人时的茫茫荒野。
华溪云拔剑击柱,遍拍阑干,高声吟道,“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在赐婚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华溪云出府后再未归还。
天色渐深,刘婶点上蜡烛,蜡烛的光跳到身上,我总算感到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