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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抛弃 ...

  •   那一碗药苦得很,黑糊糊的,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料。
      姜姮闻着就犯恶心,辛之聿却眼都不眨的喝完了,如牛饮。

      到底不是傻子,也和那群非要以死明鉴的大臣不一样,辛之聿从未想过死。
      也是,能活到现在,不就是不愿意死吗?

      姜姮方才借题发挥,将原先窝在心里头的气都散干净了,后知后觉了些许疲倦。
      她奖赏似的,给辛之聿塞了一个蜜饯,就起身离去,打算好好歇歇。
      连珠上前,将殿外之事一一汇报。

      姜姮问:“人呢?”
      连珠:“正跪着,等候发落。”

      姜姮点头,没再说,没再问,自顾自入了内室,和衣而眠。

      秋风略寒。
      连珠唤人将窗子关上,带着人一齐退出了内室。

      正殿外,玉阶上。
      匍匐在地的小宫女瑟瑟发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连珠记得她,叹息:“是谁派你来的?”

      当初,她调错了“引梦”,这是小错,只被调到殿外洒扫。
      如今,她窥探贵人行踪,这是大过……
      从前,也有人同她一样,妄图窥视殿下起居,被抓个正着后,还未等被拷打问话,就被杀了。
      随后,引荐那人的女官,同住一屋的宫女,常常往来的小太监,也被诛连。

      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连珠:“殿下面冷心热,只要你如实交代,我会替你求情。”

      小宫女抬起泪眼,连珠姐姐人美心善,这是长生殿上下都认可的,她勉强露个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
      她垂下了脑袋,仿佛已心如死灰。

      连珠蹙着眉,忽闻外头一阵喧闹,一位小太监快步走近,在她耳边轻语。
      “连珠姐姐,太子殿下已过揽胜门。”

      建章宫与未央宫分建长安城两端,两地相隔不到百里,既然已过揽胜门,那人到长生殿不过须臾。

      连珠又瞧了那她一眼,重重一叹,掀帘入了内室。
      小宫女伏在冰凉的地板上,紧紧咬住了唇。

      “阿姐呢?”
      “殿下方起身。”

      阿蛮利索地从马上下来,将马鞭随手扔给了马奴,快步走入殿中。
      “快上些茶水,渴死了。”

      他三日中有两日会出现在长生殿,殿内侍奉宫人也不惧他,自在行礼后,又笑着应答。

      姜姮身子还泛着懒,正窝在榻上,由细心的宫人在一旁为她顺着发。
      阿蛮扬起笑,在她身侧落座后,习惯探出手,想接过篦子,亲自为阿姐梳发。

      “太子殿下莫要抢了奴奴的活。”宫人笑着,“殿下吩咐了小厨房,给您备了吃食。”

      阿蛮看见盘中的冰糖葫芦,眼睛一亮,又要腻到姜姮身边:“果然还是阿姐待我最好。”

      姜姮嫌他身上又是汗又是尘土,将他推开。
      太子也不恼,安安分分坐在一旁,捏着玉签子,津津有味地吃着。
      他目光一瞥,若无其事地问:“这小宫女做了何事,竟惹了阿姐不快。”

      姜姮仿佛才想起下头还跪了一个人:“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小宫女垂着眼,缓缓抬起了头。
      倒是没有忘记不可直视贵人的规矩。

      “是在殿外打扫的三等宫人。”连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姜姮点点头,“我记得她。”
      “是。”连珠轻声问,“殿下,该如何处置?”

      姜姮隐隐厌烦。
      不止一次了,总有人想把手探到长生殿来。

      贴身伺候她的都是相伴多年、忠心耿耿的。
      可即使在饮食、衣物上无法动手脚,他们也愿意花大力气,送个人进来,只为了看她整日在做何事。
      无聊又可恨。

      “撬开她嘴巴。”姜姮吩咐道。
      上一次杀鸡儆猴无用,那这一次,只好都不留情面了。

      连珠眼底闪过闻不可闻的诧异,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应声做事。

      小宫女被拖拽着。
      人没有挣扎,只一双眸子泛着死意。

      忽的,她奋力挣开,身子如射靶的箭一般,直直往柱子撞去。
      随后,整个人如一滩烂泥,顺着柱子滑倒在地上。
      而在她身躯上方,有深红的一块血正沿着雕刻的纹理,缓慢地往下淌。

      众人都被吓到了,回过神后,窸窸窣窣跪了一地。
      唯独连珠上前,亲自探了她的鼻息,摇摇头:“还活着。”

      人的脑袋那么硬。
      撞,是撞不死的。

      阿蛮脸色阴沉。
      姜姮望着,忽而笑。

      宫人心领神会,互换眼神后,走出四人。
      俩人分别抬着她的胳膊,一人拎着她的头发,还有一人取来了草药精油涂在她人中。

      小宫女转醒。
      两颊的肉跟着牙齿一起颤抖,汩汩鲜血从额上的豁口涌出,一半落入她眼中,一半顺着下巴,还未滴到洁白无瑕的玉阶上,就已被人擦去。

      她抬起眼,哀怨地盯着姜姮。

      多神奇的一眼。
      里头没有下对上的敬畏。
      但即使如此,她也是敢怨,而不敢怒。

      姜姮想起,那时她调错香,犯了错,被她发现后,也是这幅姿态的。
      不求饶,不害怕。
      说得好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得难听,又来个榆木脑袋。

      姜姮摇摇头,面上难得露出如此和蔼可亲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

      连珠正要开口,姜姮抬起手,制止了她,只浑然不在意地道。
      “本宫不是滥杀之人,本宫会吩咐下去,叫他们不要伤你,屈打成招有何意思……哈,是本宫说胡话了,你都不怕死,怎会怕刑罚?”
      “不过,你也放心,总有五花八门的手段等着你去试。”

      宫里的人都是整日无趣的,有一群人便是专精研这些磨人的手段。

      不是所有罪人,到最后都得死。
      他们会小心对待那些有机会重新侍奉贵人的宫人,不让他们身上留疤,更不会让他们缺胳膊短腿。
      至于是没了面子,还是伤了肠胃心肝,就看他们下手是轻还是重。

      这次,犯事小宫女被拖去时,便再无力气,再来一次“血溅当场”了。
      又有一群人快速涌入,清理着那滩血污。

      阿蛮见不得血,在那小宫女“大不敬”后,他又气又恶心,早吃不下东西,只靠长生殿内的草药精油驱着味,提着神。

      草药精油装在巴掌大的玉瓶中。
      浅绿中包了深绿,透露出一股典雅气息。
      长生殿内的物件,无论大小,都是精致的。

      阿蛮盯着,却忽而想起,刚刚点在那小宫女鼻下的,也是此物。
      他生了气,挥起手,将玉瓶掷在地上。

      玉瓶破碎。
      幽幽清凉香散开。
      姜姮蹙了眉,抬眼看他:“阿蛮,别发疯。”

      “阿姐!为何不杀她?”
      阿蛮感到有一团火烧在胸口,五脏六腑都要被点燃了,热得他只想扯开皮囊,将这些无用的心肝脾肺肾都扔得远远的。
      可姜姮语气仍平淡:“杀她一人,又何用?不过受人差遣,替人做事。”

      “阿姐!”他带上了委屈的腔调,“我难受。”

      “好啦,别难受。”姜姮偏过头,拍了拍他脑袋,“血都清干净了。”
      “嗯……”阿蛮带着厚重的鼻音,应了一声,他下意识想往姜姮怀中挤,像小时候无数次一样。
      “不过,现在这殿里头一股味,也待不下去。”姜姮一边说,一边起身,让他扑了一个空,“去后殿吧。”

      后殿不如前殿宽敞,又背阳,有阴寒。
      阿姐鲜少往那儿去的。
      阿蛮奇怪,问:“为什么不去偏殿?”

      姜姮答:“有人在里头。”
      “谁。”阿蛮又问。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只是随口。
      “你前几日见过的那个罪奴。”
      阿蛮一愣,想起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他隐约觉得似曾相识,细想后,却是毫无印象。
      他与阿姐形影不离,他不认识的人,阿姐自然也是不认识的。
      所以……阿姐是瞧上了他的脸?

      “他长得不好看。”阿蛮闷闷地说。
      姜姮好笑,“别睁眼说瞎话。”
      “只看那张脸,男不男,女不女的……长得乱七八糟。”阿蛮不快。

      姜姮懒得和他辩解辛之聿的美丑。
      没长大的小屁孩大抵就喜欢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见他们威武勇猛,便心向往之。

      阿蛮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待到俩人进了后殿,他终是没忍住,又出声道:“阿姐……你是心悦他?还是只想借他躲了婚事?”

      若是后者,阿蛮嫌阿辛身份卑贱。
      若是前者……他又想杀人了。

      宫人捧上切块的新鲜瓜果。
      姜姮用签子插了一块,缓缓送入口中后,又递了一块到他唇边。
      阿蛮耐着性子,张口咬着,还未尝出个味,就三两吞下了,急急忙忙又问:“阿姐,这半月里,陆喜陆陆续续带了好几位男子入宫。父皇是替你相看驸马!”
      他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你方才不是说口干嘛?瓜果清润,你多吃些。”姜姮笑眯眯的。
      这件事,她身为当事人自然清楚。
      甚至,她得到的消息,比另居建章殿的太子还要多上许多。

      但她不急。
      有什么好急的呢?

      八字还没有一撇,人选也未定下。
      她没什么好急的。

      阿蛮显然不这么想。
      他也不愿被她用吃食糊弄过去。
      那一双眸子深而亮,黑且清,就直直地望着他。
      “阿姐,你要抛弃我吗?”

      抛弃?
      姜姮难得愣神。

      他强装镇定,可眉眼处依旧泛出了红,声音更是颤抖的。
      “母后不在了,父皇不喜我,宫内宫外的人都说,我不堪重用。”
      “如今,连你都不要我了吗?”

      姜姮听着听着,心就软了。

      阿蛮小她五岁,如今不过十三。
      算不得少年,也不是孩子。

      她失去阿娘那年,八岁。
      阿蛮三岁。

      当时很混乱。
      所有人都忙着出入椒房殿和崇德殿。

      他们说,阿娘的死有古怪。
      他们说,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死了?
      他们说,皇后深明大义。
      ……

      他们都难过,但他们都不够难过,于是那一点聊胜于无的难过,都成了做戏。
      包括父皇,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借阿娘的死,将太后在后宫的党羽都除了干净。

      八岁,不小了。
      姜姮将这一张张哭丧的脸都看在了眼里。
      那满心的泪,忽的就流不下来,只能堵在眼眶里了。

      停灵四十九日,百姓服丧百天,宗亲大臣都轮流地来哭丧。
      金碧辉煌的灵堂,灯火通明的日夜,雕龙刻凤的棺椁。
      无人知晓,她就躲在棺材下,待在和阿娘最近的地方。

      是阿蛮找到了她。
      小小的孩子钻到狭窄的角落,挤到了她怀中,也满脸的泪。

      “阿姐……我想娘了……我好想阿娘,阿娘去哪里了?”
      他哇哇地哭着。

      还是那么吵。
      姜姮听着,瘪着嘴,眼泪决堤。
      可嘴上不饶人:“太子守灵。如果太后、丞相发现你溜走了,别说是来找我的。”

      阿蛮抽噎着:“阿姐,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太后欺负你的。”

      太子降世后一两年间,太后和皇帝默契地一起撕去了慈母孝儿的假面,针锋相对中,沉默的厮杀愈演愈烈。
      他以为,太后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

      早出生五年的姜姮在那一刻听到这话后,其实是想要嘲笑他的。
      但当她看到弟弟那双葡萄大的眼睛后,那些冷嘲热讽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眼皮早肿了,肿得把眼珠子盖住了一半。
      可姜姮还是看到了。
      稚儿的纯粹,幼弟的真心,她都看到了。

      那一刻,她深刻意识到,阿蛮与她是一母同胞。
      他们身上淌着一样的血,割开手腕,能融到一处的血。

      “傻弟弟。”
      “如果没了你,我也是孤身一人了。”
      姜姮无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阿蛮怀疑:“阿姐,你又哄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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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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