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集》常山渐青

4、鹅毛大雪送芳魂

　　转院过程一切顺利，从黄原市汽车站到市立医院的那段路程，少安和秀莲是坐着小车来的，润叶已经在医院大门口等着了。
　　办妥入住手续之后，不光润叶留在病房里陪着秀莲，就连润叶的公公婆婆随后都来看望秀莲了，这让秀莲两口子激动不已。
　　两位老人简单而又热情地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之后，留下几样礼品就回去了，他们知道不能打扰病人太久，而且他们还要给润叶、少安和秀莲留够说话的时间，毕竟这几个人才是最为亲近的同龄人。
　　护士过来抽了几管子血。
　　少安和润叶又推着秀莲去拍了个片子。
　　接下来，一瓶连着一瓶的吊水就打上了。
　　然后，几个颇有权威的医生又过来仔细地询问了一番病情。
　　“我还要去问问医生吧？”少安小心翼翼地问润叶。
　　“现在不用去，等回头我去问。”润叶说。
　　“唉，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少安嗫喏道。
　　“你看你，又来了！”润叶佯装生气地回道。
　　“哎呀，秀莲嫂都没和我见外，你一个大男人，站着比人高，睡着比人长，倒是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真有你的！”
　　“好了，我不说话了，省得你不高兴。”少安求饶道。
　　“润叶，这回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秀莲在积蓄了半天的力气之后非常小心地插话道。
　　“秀莲嫂，我可是刚夸完你啊，你怎么又和我客气起来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成心不想让我在这个屋里呆着啊？”
　　“好了，我也不说话了，省得你再说我。”秀莲苦笑道。
　　“哎呀，我说秀莲嫂，少安哥，你们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怎么说话都是一个味啊？”润叶开玩笑道。
　　“唉，我们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嘛！”少安有些着急地说道，激动之下嘴巴都开始哆嗦了，声调也变了。
　　“是啊，我一个没文化农村妇女，一个穷山沟里的平头百姓，生病了能住上这么好的医院，能有这么高级的医生给我看病，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我和少安确实觉得过意不去啊——”秀莲补充道。
　　就这几句感慨万千话，几乎把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憋死过去。
　　少安和润叶连忙去扶着秀莲，帮她捶背，接痰。
　　“好了，好了，亲爱的秀莲嫂子，你要真是觉得过意不去，那你就好好地听医生的话，好好地配合治疗，争取早一点康复，早一天回家，回到双水村，你看好不好？”润叶哭笑不得地劝慰道。
　　“你呢，少安哥，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呢，就好好地陪着秀莲嫂子，哪里也别去，医院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好不好？”
　　“好吧，客随主便，一切都听你的安排。”少安笨笨地说道，冷不丁从嘴里跳出来“客随主便”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词。
　　润叶听后呵呵笑了起来，秀莲和少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三个人高高兴兴地聊了好半天之后，润叶就要去医生办公室问问情况，少安也跟着去了，润叶并没有阻拦他。
　　“怎么，王主任，病人的情况——”润叶问。
　　“嗯，新片子的结果现在还没出来，不过从县医院拍的旧片子来看，情况确实不是太乐观——”两鬓有些斑白的王主任说道。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全市治疗癌症水平最高的医生。
　　少安听后有些站不住了，他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润叶见状，赶紧用胳膊扶住了他。
　　“你先坐一会吧。”她把他安顿到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王主任，凭你的经验，你觉得——”润叶又问。
　　“你是说最后的时间？”王主任直言不讳地问。
　　“嗯，是的。”润叶看看少安，又看看王主任，说道。
　　“说句到底的话，也就是十天半个月吧。”经验丰富的王主任十分严肃地说道，说完就把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旁边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医生淡淡地补充道，眼睛看着润叶和少安。
　　“谢谢你，王主任。”润叶勉强笑道。
　　“请问，你还有什么建议吗？”随后润叶又问。
　　她这句话就是帮少安问的，她知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我觉得吧，先打几天营养针，稍微提提精神，再配合一些止疼针，尽量减轻一下病人的痛苦——”王主任犹豫着说道。
　　“你说，王主任。”润叶道。
　　“然后再问问病人，是想回家,还是想——”
　　“好的，我明白了，王主任，谢谢你！”润叶含笑说道。
　　“不客气。”王主任道，说完就转身忙别的事情了。
　　秀莲在市立医院勉勉强强地住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晚上她就和少安说了，她想回家，必须回家，她不想在这里再住下去了。
　　“再打几天针吧。”少安有气无力地劝道。
　　“没用的，我知道。”秀莲说。
　　“你要相信医生，相信润叶。”
　　“我相信医院，也相信润叶，可我就是想回家。”
　　“再等等吧，秀莲。”少安不禁哭道。
　　“不，少安，明天上午必须走，天黑前正好能赶回家！”秀莲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如果没有止疼针的话，她实际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安听后哭得更厉害了，他心里太清楚妻子的情况了。
　　“不知道你们孙家的祖坟那里，给我留好地方了没有？”秀莲微笑着说道，她既是在问自己的丈夫，又是在自言自语。
　　“秀莲——”少安哭得像头牤牛一样。
　　“我想我爸我妈了——”秀莲念叨着。
　　“我想虎子和燕子了——”她轻声说道。
　　“好，回家，明天一早就回家！”少安说。
　　秀莲和少安回双水村，坐的还是润叶安排的小车。
　　亲爱的秀莲刚刚入土之后，天空中就飘起片片鹅毛大雪，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谁也没想到，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后来沟沟坎坎所有的地方都被半米厚的大雪盖住了。
　　连村子里最老的老人都说：
　　“从古到今，就没下过这么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