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夏天有点冷

2、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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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咔哒。

　　钟表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响起，我准时在清晨醒来，穿好挂在床前的衣裙，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卧室的门。

　　七点十分。我做着早餐。两个鸡蛋再煎个面包。

　　七点半。我和他一起吃着早饭。

　　八点。我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咔哒咔哒。

　　我将换下来的衣服清洗干净，挂在了晾衣杆上。

　　有一道目光追随着我，寂静如山间的积雪，却又温柔的像春天唤醒生命的风，或者像在暴风雪过去的清晨，宁静而苍蓝的天空。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突如其来，在我背后响起。

　　“啊....”我吓了一跳，说道，“我在想您。”

　　“容我冒昧，我能知道也许我身上哪个部位有幸得到了您的青睐？”他站在我背后，不紧不慢的问道。

　　“您的眼睛，先生，”我说道，“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是吗？”他轻笑一声，“那么，此时您那对我的眼睛青睐有加的双眸，又在望向何处呢？”

　　“天空，先生，”我答道，“那令我回忆起您的眼睛。您又在看什么呢？”

　　“我吗？”他说道。

　　我听到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靴子上银饰响动的声音，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正在转身，镶着银边的灰色风衣轻柔的带动空气，他的眼眸，那双美丽如同天空一般的眼眸正随着动作看着我，如同此刻拂过我后背的风一般，扫过我的肩膀，最后落在了我的头顶。

　　“我在看您的发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它令我想起了您的眼眸。只不过不同，您眼眸中的颜色要比它丰富而又美丽的多。”

　　“这可不敢当。”我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好让我能流畅的说出语言。哎！如果我的心此刻不是如此灼热难当，或许我还能冷静的思考，然而如果它冰冷似铁，我可还会如这般既害羞又愉悦？“您的双眸便是世上最珍贵的珠宝，您的目光，便是主赐予我的甘霖。”

　　“而它并不屑于这个定义，”他说道，“定义从来只能束缚庸人，束缚冰冷无情的事物，真正的美不需要定义，一旦相遇便会了解，而这双鱼珠若没有主人，所谓定义也毫无意义。不过因为定义的是您，我便有种将这不被青睐的身体尽数舍去的冲动，仅留下您所青睐的物件，好赢得您所有的注目。”

　　“您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杰作，虽然您可能不太喜欢这个定义，不过却是我穷尽我可怜而贫乏的词汇中最能表达我心情的形容，”我说道，“不过您是对的，真正的美本就不需要定义，一旦相遇便会了解，而我要说爱也是同样，哪怕做出了诸多描绘，也不及您无意投来的一眼。”

　　“可是爱与美不同，”他又说道，“我无法对美产生如爱那样的独占欲，正如我无法对除你之外的女性产生独占欲一样。”

　　“您当然可以独占我，”我压下心跳，说道，“既然您不喜欢定义的言语，那边让它随风去吧，我无意再展示我那贫瘠的言语，您已经独占了我的身心，而我则惶恐，也许我对您而言也有着相同的意义。”

　　“为何要让那不必要的惶恐占据了您的身心，我所述说的言语，难道还不足以传达我的情感？”他说道。“难道您要告诉我，我此刻几乎要破体而出，夺走我性命的时针，是我的幻觉吗？”

　　什么？我慌忙转过身去，却撞入了一方苍蓝的天空之中。

　　“这样，您总算愿意回头来看我了。”他对我微笑道。“我残忍的恋人，一直让我看着她的发丝想着她的眼睛，却迟迟不让我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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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钟一直在运转着。

　　也许我又梦到了在我出生的那个夜晚，一年之中最寒冷的那一天，我的心脏在形成之时便受到了寒冷的侵袭，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而现在在我胸中运转着的，仍是那颗被温暖抛弃了的心吗？

　　咔哒咔哒。

　　那是一个钟。

　　如果时光倒溯，枯叶飘回枝头，老妪重回青春，冰冻的河流融化，果实变回花朵，太阳升了又降，月亮降了又升，一切回到我刚刚诞生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会因为太过寒冷，从而抛弃一颗可能被融化的心？

　　然而没有如果。

　　我太过恐惧于孤独的寒冷，从而迫不及待的抛弃了它，换上了一个钟。它既坚强却又脆弱，它坚强的足以抵抗任何寒冷，亦或是时间的侵袭——只要有发条。他永远在运转，而且不知疲惫，不会停歇，不会如一颗真正的心那样跳动，然而亦无法如真正的心那样去爱——是的，在我得以从那可怕的寒冷逃脱出来之时，却也永远告别了真正炽热的爱之火焰，这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时钟，一旦我看着我的姑娘，它便会发出罢工的警告，令我不得不移开我的视线，藏起我的思恋。

　　我心爱的女孩，我该如何对你倾诉我的爱恋？每当你看着我，或者我看着你，胸口的时钟便如同一个咆哮的恶魔般将你我分开。

　　可是时间的流逝是如此可怕，我害怕你如我的母亲一般，也被时间催白了头发，带去了天堂，而只剩下可怜的我，继续在这与世隔绝的监狱里苟延残喘。

　　暴风雪过后，凛冽的寒风依旧在山崖上肆虐，这样的温度正好可以与想到她时产生的热量中和，一旦我又浇不灭爱之火焰，我便可以来到屋外，一边任由北风带走我心头的热焰，一边又源源不断的产生出来。

　　雪花被踩踏的声音传来，我听得出，那是她的脚步声，如此轻盈，如羽毛般飘在我的心上，却又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恕我直言，”她在我身后说道，我能想象冬日的阳光宛如最美好的发饰一般妆点着她褐色的发丝，积雪从屋顶上飘落下来，落在她尚带着暖意的肩头，飘到她眨动着的眼睫上。

　　“您尽管直言。”我如此说道。

　　“这段时间，我是不是给您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呢？”她问道，“或者，我无意间做了什么冒犯您的事情，令您一见到我，便跑到屋外去吹风，事实上我已经十分的悲伤，以至于不得不背对着您，来让我好流畅的表达我的疑惑。”

　　天哪，并没有。“如果让您产生了悲伤，我很抱歉。”我说道，“如果您的行为是冒犯，那么想必天下将没有比这更加甜美的冒犯，不，我十分感激您，而且并没有任何厌恶之情。”

　　“可是您却依旧站在寒冷的风中，甚至不转过身来看我一眼，狠心的人啊，”她说道，“您的话语与行为截然不同，是为了安慰我吗？”

　　“相信我，哪怕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在真正的爱面前也会由衷颤抖，更何况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我，”我说道，“请原谅，除了言语，我无法想出其他安慰您的办法，只要看着您，我便会失去所有的技能，如一个新生儿一般茫然无措。”

　　“那么，我觉得您需要这个。”她说完。片刻的沉默之后，一双手温柔的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她的呼吸被厚重的大呢隔绝在外，不过我的背部依然因为她温柔的吐息而紧绷，那吐息仿佛温柔的利刃，穿透了我的大衣，刺进了我的心。

　　哦不，它还是一个钟。一个能被爱轻易的摧毁的钟。

　　“现在，我不得不请求您的放手了。”我苦笑道，“虽然我宁愿您就这样抱着我直到我死去，可是我却不愿意看着您也许会为我的死而悲伤哭泣的脸，所以请松手吧，在我的心仍然愿意为我工作，让我能够继续看着您那双眼睛的时候。”

　　“我很抱歉。”她慌忙松开了手。

　　“不，您不需要抱歉。”我捂着冒烟的胸口对她说道，“所有您爱我的行为都不需要被责备。若说您有什么可以抱歉的，只可能是您对我的爱仍然没能超过我对您的爱而已。而这一点，请您允许我的任性，我要好好责备您，因为您爱我仍然不及我爱您。”

　　“我该怎么来表达呢？”她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有人告诉我，爱本就不该被定义，任何企图对爱与美定义的词汇，都应当予以废除，真正的爱与美从来不需要定义，在人们真正见到他们的时候就会了解，您指责我不够爱您，而我要说，如果爱能够成形，能被定义，世间也没有确凿的事物，能体现我对您的感情。”

　　眼前一黑，我觉得我可能要失去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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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让我醉倒在他那双如同浅色的海一般的眼眸之中，那该多好啊。

　　咔哒咔哒。

　　时钟运行的声音是如此机械不停，那预示着危险的声音反而令现在这一刻变得分外甜美，而又苦涩。

　　我的恋人，他有着一颗脆弱的心，却依然爱着我。

　　而我，却只能看着他被那痛苦折磨，既说不出同情，亦无法对那双爱着我的眼眸说出拒绝。

　　如果。

　　如果，他能够拥有一颗足以爱人的心，那该多好？

　　“我曾是人类。”那美好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一瞬，他移开目光，看着天空，露出怀念的神色，“据说我生下来便被寒冷侵蚀，体会不到任何温暖，为了让我能感受到温暖，医生为我换了这颗虽然脆弱却能存活下来的心。我曾以为这便是最好的结局，未曾理解所谓的失去，然而在我遇见那爱的时候，我却愕然的发现，在我获得了这虚伪的生机之时，却放弃了真实的爱的权利。”他低下头，宛如蓄满阴雨的云那般忧郁。“我曾想对你隐瞒这一事实，哪怕在爱的火焰中粉身碎骨，也不愿令你负疚，然而如今我改变了主意，将这一切告知于你，世界上如果有为了爱而死更好的选择，那一定是将自己的生死交付于爱人手中，让她来做出这残酷的选择，因为无论是怎样的后果，在你那温柔甜蜜的眼眸中，再苦的毒酒都能化作令人沉迷的蜜糖。所以，来吧，向我宣告我的结局，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说罢，他闭上了眼睛，在我面前倒了下来。

　　“不，我两个都不选。”我摇摇头，看着他说道，“我既不愿你孤独的守着漫长的时间，也不愿你在对我的爱中化为灰烬。”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我如此说，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我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逝去吗？

　　我抗拒着这个结局。

　　“如果在上方的神明能听到我的诉说，我的呼唤，我的祈愿，我将如此说——”忍耐下要冲出我身体的感情，我将他抱进房间，对着一楼的时钟如此说道，“我将付出所有，换来一次机会，而我将用这个机会去找回他的心，并融化它。如果你这沉默的钟上真的附有掌握时间的神明，如果我前来时听到的传言都为真实，那么请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我想救他。”

　　“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你这小偷？难道你不是因为盗窃了本不该属于你之物，才被追赶道这里来吗？”不一会，时钟上传来古老的声音，“拿出你的证明。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我将我的心寄存在这里。”我说道。“如果我没有回来，或者我失败了，那么请将我的心换给他。”

　　“那你便回到他的心还存在的时空吧，”时间之神说道，“去攀爬位于云端上的永恒之巅，如果你通过了考验，你便能得到他的心。”

　　“好的。”我点了点头。来到了昏迷着的他面前。

　　也许真爱本就要饱经磨难，不过经过了风雨，果实才会更加甜美，因此，爱人啊，我就要离开，愿我还会回来，愿我的心能够，也只能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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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咔哒。

　　扑通扑通。

　　“正因为我爱着您。”她如蜜酒一般的话语在我耳边徘徊，宛如一只温柔的手，拉回了我的意识。

　　我回过神，她捧着我的脸，我再也无法逃避她的视线。寒冷在身上蔓延，宛如我刚出生时的那个冬夜。

　　“我曾是个小偷，”她突然说道，“以玩弄他人的感情为乐，我不相信别人会爱上我，或者我会爱上别人。”

　　“爱？”我艰难的问道。

　　“是的，然而在见到你的时候，”她说道，“我便意识到了，这是不同的......”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正是我对您的爱，让我做出了这个选择，我宁愿您忘记我，用我的心来爱别人，也不愿看着您因为对我的爱而灰飞烟灭。我之所以能够到这里....”

　　“什么？”我愣住了，除开正在我胸口暴走的时钟，另一个隐隐约约的鼓动正在影响着我的耳膜，传入了我的耳中。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滴在我胸口的钟上。

　　“也是因为，”她虽然在流泪，却又带着笑容说道，“我坚信着，既然定义是愚蠢的，那么正如你我之间的爱一般，一颗被冻僵的心，又为什么不能融化呢？”

　　啊，我明白了。

　　那隐隐约约正在鼓动着的，正是从我出生起便没有跳动过的，我那颗冻僵了的心脏。

　　它在搏动。

　　我终于真正的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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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久的时间之中，被玩弄了感情的王子找到了真爱，而在永恒之巅之上，新的时间之神与他的妻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