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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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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晋江文学城首发
作者/周球球97
2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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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海城的绿皮火车上,李天河又做那个梦了。
梦里面是灰蒙蒙的天空,湿润的一踩就会陷进去的土壤,以及没过鼻腔的河水。
风卷着河水一遍一遍地淹没他的一切,他向上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浮浮沉沉好几次,却始终没有人救他。
至终,在他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他冰冷的手忽然触碰到了一根粗长的绳子。
有体温的绳子,似乎正拽着他脱离这足以让他濒死的河水中。
“天河哥。”
隐约间,听到一个温柔的少年音色传入他的耳朵。
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后,他猛然睁大眼睛,大口呼吸着,带着惊恐看着面前黝黑的少年。
周志学立在他的身侧,一双大眼睛在他的面上尤为的突出。他眨巴几下,看着李天河,带着无辜的模样。
李天河和周志学是同村的老乡。
正好是八月的时间,刚高中毕业周志学要去海城报道而正逢李天河要去海城打工,两个人就凑到了一辆车上。
而且,是周志学在车站主动叫住了他。
周志学的声音有些阴雨天特殊的糯,却也有雨滴落在石板上的清脆,像穿透了重重虚无的气息,传到了李天河的耳边。
李天河回头就看到了周志学,周志学对着他笑。
李天河是后来才买的票,没有座位。
周志学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短袖,眼角有些笑纹,他说,天河哥,路途长,我和你换着坐。李天河没说话,不算否认也不算答应。
他臂弯里单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跟在周志学的身后上了车。
周志学营养不良,一个男子汉只有165的样子,又窄又瘦的肩膀上背着鼓鼓囊囊的大书包,纤细的胳膊用力拖拽着一蛇皮袋的被子。
李天河从后面看去,觉得他像一只巨大的龟,而整个四肢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前行。
李天河只夹着公文包都觉得挤,他不由讶异于面前的少年是如何平衡身体。
好不容易上了车,在放行李的时候。
眼看着周志学的身高,他才上前跨了一步,顺手接过他的蛇皮袋丢在了行李架上。
周志学回过头,黑漆漆的面庞上染着红晕,他糯糯地说:“谢谢你,天河哥。”
李天河回他:“嗯,去找位置吧。”
左拐右撞中好不容易摸索到了位置,位置上却已经坐着一个熟睡着的妇女。
她双腿张着,中间还有着斜靠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他闭着眼睛也休憩着。
这明显是占了座位的母子二人。
李天河比周志学高出两个头。因为拥挤,所以和周志学贴得很近,他稍微伸了伸脑袋,观察着周志学的反应。
在他过去的印象里,沉默腼腆的周志学不会擅长应对这些。
果然,周志学踌躇地站在原地。他轻咬嘴唇,一看就是在想如何开口。
李天河忍不住轻笑。
倒也想看看这个村里念书最好的孩子面对着世俗会做出何种反应。
约莫等了半钟左右,后面的人开始推搡着李天河,嘴里喊着“让让”,欲向前走。
一股股没来得及反应的劲儿,让李天河忍不住一个踉跄,他的胸腔撞上了周志学骨瘦如柴的身体,让周志河差点就向前栽去。
骨头间碰撞的痛感,让李天河瞬间来了怒意。
他回头凶道:“推你妈啊。”
他出口成脏,一股脑推平的平头下是一双狭长眼睛,这是个天生自带威胁感的男人。
从黑色短袖下露出的的粗壮左臂上还纹着一只青色的盘龙。那龙蜿蜒地盘踞在他的胳膊上,和他的寄主一样散出凶恶。
周围都静了几秒,目光都转向了这边。一双双眼睛里都透出考究的意味。
而在李天河背后的,只是一个瘦弱的小老头。他蔫儿吧唧地看了一眼李天河,不敢搭话。等着那李天河的头转回去,才可以看见他嘟囔着嘴,不知道在恶狠地念叨什么。
方才的动静已经惊醒了占座的母子,她们也睁着一双的眼睛看着。
周志学看了看她们,又指了指手中的票,说:“你好,这位置是我的。”
坐在座位上的妇女听到声音,无意识间瞥了一眼正向这边看过来的李天河。她在心里思量,这个混混般的男人和周志学的关系。而后,她又把头凑到周志学展示的车票上端详了许久,才不甘心一般带着孩子起身。
李天河看着自然而然坐下去的周志学没说话,侧过身子,给后面的人让空间。
大家在经过他时,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车子动了好一会儿,周围还有人来来往往。
一半身子在过道的李天河皱着眉头眼神只是盯着他半个怀中的周志学。
周志学身上有很重的肥皂水味道。他刚遇到他的时候就闻到了。这个味道,李天河很熟悉。这也是周志文的味道。
周志学此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才李天河开口,他都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他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又想着他倒不像周志文口中的真正意义上的闷葫芦。
周志文是周志学的哥哥。同村中,和他玩得最要好的人。
他最常听周志文形容周志学的就是三个简单易懂的词语“好欺负”。
据李天河知道的,还不是单纯的欺负。
殴打、辱骂常有。有一次,周志文缺钱,偷了他爸的几百块,硬说看见周志学拿了。结果爸妈问起来,周志学就低着头默默地认了。
李天河听了就笑着问,你弟脑子怕不是有问题?
周志文轻蔑一笑,我就知道他放不出屁。故意的。
李天河又问,他脑子真不是坏掉了吧?
周志文悻悻,坏他妈,那个崽种学习好着呢。反正这种事情,他承认了,我老爹老娘又不会拿他怎么样。他们偏心惯了。
火车的车速慢慢起来,外面的风从窗口灌入车厢。让燥热的车厢得到一些缓解。车厢的走道上,也都没人路过。
周志文抬起头,一边起身,一边说:“天河哥,你先坐。”
李天河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一屁股坐了下来。
周志文看李天河坐下,笑着。他又说:“天河哥你在这儿坐着先。”
“嗯。”
李天河已经闭上眼睛,半靠在椅背上。昨晚翻来覆去地想了整个晚上,没有睡好。半吊着一口气,在身子坐下的这一刻得到一丝放松。
迷迷糊糊间睡过去。再次惊醒,他只能略显迷茫地抓着李天河的纤细的胳膊,眼里还有一丝恐惧。
周志学担忧地问:“天河哥,你没事吧?”
李天河松开周志学的手臂,垂了垂眼眸,“没事。”
窗外已从白天到了夜晚,车厢也静了些。李天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就算意识清醒,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得多。他从腰身中掏出手机,随意地翻动了几下。
周志学依旧站在座位的一侧,直挺挺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天河见没有任何信息来,他失落地把手机收好。
“累吗?”李天河问。
“天河哥,我不累。”周志学回过神,笑着看他。
周志学瘦瘦小小的身材单抓着座位上的绒布,纤细的手为了抓稳,陷进去了一大半。
李天河起身,说:“你休息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谢谢天河哥。”
周志学的笑依旧。
李天河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车厢时,就忍不住地想起周志文说的话。
“那崽种今天挨了我一顿打,也不哭,你说好玩不好玩。”
“他妈的,连笑都不会笑。老子看个电视,他在旁边死了妈一样面瘫。”
“我气不过,又给他骂了一顿。”
“来抽烟,这钱是我从崽种那儿拿的。说是上学的学费,老子还让他上学,我给他上坟差不多。”
……
周志文对周志学的恨意,就像是藤蔓,也触及他的心底。
李天河记得,一次在村里的河塘边,周志文突兀地问他:李天河,你要是有这么个弟弟,你会这么对他吗?
李天河说,你对他够好了。是他自己不知足。
李天河知道这话是说给周志文听的。但是,他也无关紧要周志学的死活,他需要的,只是和周志文这段关系的稳定性。
人们总是说一些场面话,无关正义感和道德观。再者,李天河自认为,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去拥有这两件“奢侈品”。
李天河到餐车上买了两桶泡面,花了他10块钱。本来他只准备买一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口买的时候就变成了两桶。
从餐车走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停靠站,李天河还抽空下去抽了一根烟。
再回去时,周志学圆溜溜的眼睛正侧头盯着窗外浓浓的黑色。他似乎余光看见李天河,立马转过头,笑着叫他:“天河哥,你回来了。”
“嗯。”
李天河把手中的泡面塞到周志学的怀里,说:“去泡去。”
“谢谢你,天河哥。”
从天水到海城要约一天一夜的时间,半路上周志学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馒头要分给李天河。
李天河看了看发硬的馒头没要,继续靠在椅子上休息。
但是,他又不敢睡得太死,他害怕再次进入那梦魇中不能自救。
一路上人来人往,偶有几站路,有些座位是空的。李天河就看着周志学眼巴巴地看着那空的座位,踌躇中很快就被别人占去了。
二十多小时的车程,李天河大约坐了二十个小时,周志学只坐了四个小时。
临下车,李天河把周志学的行李拿下来给他,打趣问:“小伙子,累吗?”
周志学摇摇头。眼下却出现了一圈比肤色海深的黑眼圈。
李天河不由笑了笑。顺手把手中的蛇皮袋递给了他,说:“我走了啊,有空再联系。”
说罢,就夹着公文包跟着随着人群往前走。
周志学收拾好东西,再抬眼时,李天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应该留个电话的,他有些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