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半耳机》旧亭

40、守人

　　八月中旬——
　　办公室人很少，立式空调静静站在角落，本分地工作。
　　纸张翻飞间，李家欢听见厚重的皮鞋踏上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抬头，一楼负责户政的钟姐盯着她，两眼放光：“诶，小李，你来一楼帮我招呼下人。”
　　李家欢：“好，等我把卷宗放好。”
　　今天是星期五，来派出所办身份证的人格外的多。户政处平常有两个人，一个在外安排人排队，一个在里面给人拍照。但有个人家里有事今天请假没来，钟姐就想起来所里的见习生。
　　“你就……坐在这里吧。”钟姐指着招待处外面的皮质旋转靠椅，拿出一沓单据，说：“等人出来后你就让他们把这个单据填了，然后把另一半领取凭证撕下给他们。”
　　“听懂了吗？”
　　李家欢点头：“嗯嗯。”
　　“成，那我就进去了，让他们排好啊。”

　　李家欢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新的一天才刚开始，她就感觉到了无所事事。
　　之前说了，他们这些见习生大多数人都是很清闲的，有些单位甚至直接给他们放假表示不用再来，但也有少部分人会被单位一直使唤。
　　李家欢是那少部分人。
　　其实也不是，她的事虽然也很多，但都是些很轻松的活，轻松到让她觉得很空虚，特别是单纯重复某些动作的时候尤为严重，比如：
　　“您好，办身份证的话得先在这里排队。”
　　“前面那个位置有人了，她在厕所，马上回来，您得再站一会儿。”
　　“后面的往前挪一挪，把位置腾出来。”
　　“小朋友不要再大厅乱跑哦，小心地滑。”
　　“到时候凭借单据上的时间来这里领取您的身份证。”
　　“……”
　　这一套话术重复下来，李家欢身心俱疲，口干舌燥。
　　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Yes，快下班了！”
　　下午的人没有上午多，她粗粗看了下，感觉下班前能给这些人都办完。
　　拖拖拉拉还剩三个人的时候，钟姐从里面出来，告诉她：“小李，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今天辛苦了，你快上去吃饭吧。”
　　李家欢开心道：“好嘞！”

　　她没有找值班警察借电梯卡，而是直接输入一楼的密码，上二楼乘坐电梯。
　　食堂在七楼，她照例在厨房拿好自己的碗筷，放在水下冲洗，然后出门右拐进入第一间房间。
　　里面已经坐好了一桌人，他们看见她，热情地腾出一个地方，招呼李家欢坐过去。
　　“师妹，来，坐这里。”一个女警察招手。
　　李家欢点头，眨眼微笑：“好的师姐。”
　　她有时候觉得世界很小，刚来这里的时候，李家欢整个人都很局促。当她在别人的提议下主动去询问“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时候，每敲开一扇门，她都能认识到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
　　直到她推开其中的一扇门。
　　宽大的电脑后面探出一颗疑惑的脑袋，李家欢重复之前说了很多次的话，迎接新一轮到达的尴尬。
　　“哦？”那人微扬下巴，反应过来：“首都大学来的见习生？”
　　李家欢点头：“我来问问。”
　　钟芸：“别听他们的，这段时间办公室不忙，你就在我这里待着吧，到时候就说给我做事儿。”
　　李家欢微愣，不确定道：“这可以吗？”
　　“哼——”她莫名轻笑，解释说：“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过来的。”
　　和我一样？李家欢心想，怎么个一样法？没等她问出来，钟芸就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首都大学法学院的。”
　　“师姐！？”李家欢下意识惊呼。
　　钟芸点头，微笑受用：“所以啊，你用不着这样，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
　　就这样，她们熟悉了起来，李家欢喜欢在两人没事的时候缠着问她一些学习和工作的事情，钟芸也没有嫌她烦，每次都很有耐心。
　　“今天有松鼠桂鱼。”钟芸夹起一块肉，裹满料汁，放进李家欢的碗，说：“师傅的拿手好菜，尝尝。”
　　“谢谢师姐。”李家欢乖巧回答。

　　她排在一个警察后面，等着洗碗。张□□走进来，看见她，说：“那个小李，你一会儿去一楼找值班的人借卡，一会儿帮我们守一下里面的人。”
　　正准备下班的李家欢本能就想拒绝，低头却看见了男人手臂上的膏药，她犹豫了一秒，回答说好。
　　如果让李家欢说一下在这里最不想干的活，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守人。”
　　她把守人的地方称作“小黑屋”，整体是“横折”的形状，刷卡进去后有一段七步左右的小廊，左右两边分别有两间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尽头右边有两间关人的房间，李家欢就是要在那里守着。
　　她进入，看见自己的搭档也在那里。
　　“你吃饭了没有？”他问。
　　李家欢：“吃了，你呢？”
　　“等赵哥吃完后替我。”
　　李家欢点头，干巴巴地回了声“哦。”
　　他们背坐在监控处，谨慎地玩着手机，谁都没有说话。
　　李家欢打开和邓瞿的聊天框，快速发出一行字：“我今天会晚点回去，临时有事。”
　　那边很快回了一句：“结束给我发消息。”
　　“嗯。”

　　李家欢坐在角落的皮质椅子上，百般无聊。
　　顶上的白炽灯发出苍白的颜色，四周是冷白的瓷砖，铁栅栏里，男男女女光着脚躺在里面。
　　李家欢埋着头，盯着脚下，她打开手机，查看时间。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她还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电。狭窄的空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神经质地按下手机的电源键，再一次确认时间。
　　刚过一分钟。
　　心跳越来越快，李家欢环顾四周，最后拿掉桌子上泡着烟蒂的矿泉水瓶和红色印章，趴在趴在上面。
　　周围安静极了，她趴在桌子上，心绪不宁。

　　李家欢是被一阵空调冷风吹醒了的，她脑袋有些沉重，手肘处有些难受。
　　她动了动腿，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胀感从脚底一直向上攀爬。
　　李家欢放在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她这一睡，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拉下手机的通知栏，打开流量，邓瞿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往外蹦。
　　李家欢看了看，都是在问她还有多久结束。最近一条消息是在十分钟之前发来的，写的是：
　　“我在派出所门口等你。”
　　她连忙打字：“我睡着了，把流量给关了，手机开的静音，刚才醒。”
　　没过一会儿，邓瞿的消息就来了：“嗯，没事，我在旁边的便利店坐着的，不着急。”
　　李家欢翘起嘴角，回复：“好，我手机快没电了，等结束后再给你发啊。”
　　“好。”
　　李家欢关掉流量，挺身，转动肩膀。
　　看人的活计枯燥又乏味，除了被关在里面的人，这里就只有她和她搭档。
　　李家欢：“你知道我们还要守多久吗？”
　　“赵哥说等他们的处罚通知下来后就行了。”
　　“哦。”
　　她打了个哈欠，神情颓丧。
　　李家欢本以为最迟在十点半前就能结束了，谁知直到十一点半才处理好了事情。
　　赵哥走进来，举着钥匙对他们说：“好了好了，今天辛苦了，我们这边可以把人送到看守所了。”
　　“你们明后两天好好休息。”
　　像是被刑满释放的犯人，先前积郁在胸的闷气在一瞬间释放一空，李家欢深喘一口气，轻快的出了“小黑屋。”
　　有人说要送他们，不过被李家欢给拒绝了。
　　“你一个人，安全吗？”
　　李家欢：“不是一个人，我男朋友在外等我。”
　　那人恍然大悟。
　　李家欢打开手机，告诉邓瞿自己已经结束了。
　　邓瞿：“我就在门口，出来就能看到。”
　　她看见消息后，快速下了楼梯，雀跃地跑向门口。
　　两侧的居民楼灯火通明，马路上闪着七彩的霓虹光芒，李家欢远远的看见一道清隽的身影站在逆光处，勾勒出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邓小超！”李家欢清脆的声音顺着风的方向，传进他的耳里。
　　他张开双臂，接住向他飞奔而来的女主。旋即摸上她后脑勺，安慰道：“辛苦了。”
　　李家欢蹭了蹭他坚硬可靠的胸膛，心疼：“等久了。”

　　晚风拂过她的双颊，李家欢紧紧搂住邓瞿的腰，埋在他的后背上，提高音量问他：“我们能在宵禁前赶到宿舍吗？”
　　邓瞿的声音在风里有些破碎，但意思很明显：“赶不上，校门倒能进去，宿舍不行。”
　　李家欢有些兴奋：“难道我们要在公园长椅上度过这一夜了？！”
　　邓瞿轻笑：“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经在网上订好了附近的酒店，再过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轻轻捏了捏某人腰上的肉，李家欢使坏问：“一间还是两间？”
　　男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狠声道：“就一间，大床房，吃了你！”
　　李家欢不信，迎着风开怀大笑。
　　夜晚的车道不如白天拥挤，邓瞿骑得很小心。这里的天空不如丰玉小镇那般清朗，也看不到几颗闪烁的星星。
　　但邓瞿却觉得，只要他的身边有李家欢在，再不好的地方也漂亮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