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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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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栾和方雁易对视一眼,心中不禁有了计较。
在京城内肇事斗殴,原就是可大可小,此类事件本属于京兆尹全权管辖之责,但是在会试前这个节骨眼儿上,涉及多名举人和秀才,那就需要多方考量了。
此事虽不属于淳亲王职权管辖范围,但以淳亲王在朝中的声望而言,不论是顺道路过、无意为之,还是有意插手,某种程度上都促使了此事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加之近年来朝中对于女官政策的施行一直有不和之声,明帝作为女帝,登基以来一直致力于提拔女官,培植自己的势力,自然不待见反对者。此次闹事是小,但其缘由正好触及这些年朝堂的风口浪尖,若圣上知晓,保不齐会不会被拿来当作杀鸡儆猴的典范处置
方翎虽是女官政策的支持者,但年纪尚小,还未正式踏入仕途,太早涉及朝堂纷争不见得是好事,方雁易为了儿子前程,无意将此事闹大。
只是如今情况未明,不知传播范围如何,若只是在京兆尹职权范围内,尚有操作余地,处置还可大可小,一旦事情被捅了上去,卷宗呈去御前,谁也说不准圣上会是何种反应。
淳亲王就成了这中间的变数。
京兆尹虽不在其职权范围内,但对于皇亲国戚,尤其是在朝中握有实权,且威望颇高的亲王来说,这不过是隔日早朝上参一本的事儿,只不过这折子上面会怎么写,会引得圣上如何反应,就不是其他人能参透的事儿了。
方雁易自然不可能直接到淳亲王府上为此事求见。她自雍熙元年以来步步高升,明眼人自然都看得出原因。这是明帝心腹,是不折不扣的帝党才有的待遇,而这几年朝中局势变更,各派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扣下来,不仅圣恩不在,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此刻她关心则乱,已然失了方寸。孟栾转头看向方翎,问道:“这次一同进京兆尹的,除了你与同窗之外,还有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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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值,孟栾手持聂涟亲笔文书前往刑部官署。
这几日刚刚处理完几宗大案,刑部各员顿感身上担子一轻,正准备稍适放松,就看到孟栾的身影出现。
左肃政台在刑狱诉讼方面与刑部职能略有交叉,只不过仍以监察为主,而通常需要肃政台的官员来刑部过问的,绝非小案。
尤其还是孟御史这个刺头。
众人还没来得及彻底舒展开的眉直接拧起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目送她进了尚书刘大人处。
这厢孟栾对众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在见过刘成业后即说明来意,恳请查看该案卷宗以及参与刑部对于后续事务的处理。
刘成业看着眼前静立的年轻女御史,再看看聂涟的手书,面上不显,心里却将这个老狐狸骂了个千万遍。
当初孟栾还在翰林院时,就因才学渊博、处事细致机敏,为人踏实勤恳而受明帝青睐,三省六部的长官在宦海沉浮多年,自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么一个处理狱讼的好苗子,刘成业简直是梦寐以求,为此还多次在御前腆着一张老脸委婉地表达刑部对孟栾的渴求。
就在他信心满满地以为陛下会将孟栾指派给自己时,圣旨拐了个弯儿,人去左肃政台了。
刘成业差点没一口老血梗在喉间。
这其中要是没有聂涟那个老狐狸从中作梗,打死他也不信。
不过也没办法,刑部虽班列六部,但与掌百司辑查之权的肃政台相比仍稍逊一筹,更何况,虽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朝中论资历,能比得过聂涟的人屈指可数。且聂涟此人,能力卓绝、眼光毒辣、待下更是没得说,左肃政台如今犹如铁桶一般,能人辈出,确实是培养锻炼人的绝佳之处。思及此,刘成业遂也歇了心思。
信里将来意和缘由已尽数讲明,但刘成业还是想考考眼前这个年轻的侍御史。
他将纸张搁置一旁,随意向后靠,端来茶盏浅品,出口的话却将尚书的威压体现得淋漓尽致:“此案已经由三司会审完毕,刑罚已定,后续不过是一些善后事宜,孟御史想查看卷宗可以,但是想要插手此案,恐怕不是聂大人一纸文书能够说了算的。”
“下官明白,”孟栾躬身行一礼,不卑不亢道,“需要下官如何做,还请尚书大人直言。”
刘成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将茶盏往案上一放,“好说,你回去跟左肃政大夫聂大人说明情况,从今日起,调孟御史入刑部一月。”
孟栾来之前想过千万种为难的借口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万没有想到刘尚书不按常理出牌,她不解道:“刘大人,这是何意.....”
“侍御史之位主监察纠劾,想来孟御史对三司会审的完整流程和规制了解还不甚清楚,”刘成业浅笑一声,带着志在必得的信心,“凡经过三司会审的案件,需由刑部受理后交由大理寺复核,左肃政台虽有监察之权,但想要查看卷宗,非肃政大夫及肃政中丞不可,孟御史若不入刑部,也可前往大理寺,等待卷宗流转至此即可。”
孟栾听完,心下了然,果断道:“劳烦大人,只是此事非下官一人能够决断,还请大人给下官一些时间回左肃政台向聂大人说明。”
“去吧,”刘成业挥挥手,示意孟栾可以离开。
堂内恢复宁静,刘成业伸手,从案台左侧堆积的文书中抽出一沓卷宗,仔细察看起来。
不多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刘成业听见,放下手里的卷宗,准备起身相迎,来人步幅较普通官员更大,几次吐息间已由外及里,行至堂前。
刘成业刚至门前,看见绛纱单衣飘然而至,随即准备行礼,“王爷,您来了。”
“嗯,”来人冷声应了一声,略过刘成业进入内室,在最中间的位子落座。
时杲不耐的揉了揉眉心,前段时间刚刚亲自带兵结束了与北方靺鞨的战事,兵部几位官员此次随行,导致部内事务积压,班师回朝没几日,公务还没理顺,朝中就有人开始奏请减少军饷发放,见无人应和,隔日又转头在朝堂上奏请改用更戍统军,言外患已平,可酌情裁军,让军士轮流戍卫边疆京师,以锻炼全军军士。
早朝上,时杲看着手持笏板低头上奏的官员,轻蔑一笑,甚至懒得费口舌,任由兵部尚书与其力争。
下朝后明帝身边的大太监连庆即来传话,叔侄俩在上书房商讨半日,出来时日头已然向西,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料又被人挽留。
踏入兴庆宫得见太后时,时杲稍有一阵恍惚,他自顺帝去世后就再未踏入后宫,时日渐长,生疏难免。
盛太后倒是一如既往,热情的招呼他用膳,时杲没法推拒。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自他有印象起,盛太后就已在宫内任上等女官,后入东宫与章氏太子妃一同处理东宫事务,辅佐兄长。
母亲和父亲走后,他基本是在兄嫂的照料下长大,只比自己的侄子侄女虚长几岁,之前跟随顺帝微服私访,民间百姓甚至有人认为他是兄长的长子,如今忆起,简直啼笑皆非。
可当他得知盛太后真正的用意后,瞬时笑不出来了。
世家适龄女子、甚至合宫内外所有合适的女官画像全部摆在案头,直教人看花了眼,盛太后铁了心要在今天给先皇一个交代,让他在纷繁花丛中挑出最中意的一枝。
这未免太过为难。
时杲心知盛太后的良苦用心,宗室子嗣不丰,如今只剩他一人还是孑然一身,不论是站在宗室太后还是长嫂的角度,她都有着急的理由,只不过最终这场闹剧还是不了了之,以明帝的到来而暂且搁置,时杲临走前扫了一眼自己案前的画像,倒是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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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业此时噤声立于堂前,以眼风扫了扫了上位的亲王。燕制规定,亲王入朝居三品或类三品以上,淳亲王虽只比明帝略年长几岁,但辈分确是实打实的高出一辈,更遑论其涉政时间之长、能力之卓绝,宗室内无出其右者。
元帝文韬武略、功勋卓著,开疆拓土存万世基业,创女官之先河,奠定今日时局,只是子嗣不丰,她与骠骑大将军成婚后只诞育了两子,一个是后来的顺帝,另一个则是如今的淳亲王。
同父同母的两兄弟年龄差距太大,自然不会有储位之争,但这并不意味着父母的偏袒和优待,不同于民间百姓对自己幺儿的溺爱,元帝对两个儿子都贯彻了严苛的教育培养,致使小儿早熟,入仕后的种种磨炼也造就了其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气质,使之在皇位更迭、风雨飘摇中能够成为大燕政局的定海神针,稳住朝堂,顺利完成权力过渡,以至社稷的安稳发展。
正一品的亲王服制是其历经风雨考验的象征,也是其匡扶朝纲卓绝能力的体现,紫色绛纱帷裳垂于身侧,宽袖大裾的形制彰显燕人的潇洒华贵,腰部用革带紧束,将身形勾勒。
《史记》载齐王见邹忌时,“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刘成业一直认为此为夸大之语,直至嘉定年间入仕后得见淳亲王,才明白此乃写实。
后官署内相熟者日多,下值后往来聚会间听闻皇室传闻,才明白即便是这亲生的兄弟二人,形貌也会因为分别肖似父母而天差地别。
他定了定神,明白淳亲王公务缠身,来此处当然不是为了喝那几口茶的。
诚然刘成业对茶道颇有研究,非为自夸,朝中百官皆承认他茶艺精湛,连从前顺帝也有所耳闻,甚至于他在忙里偷闲编纂的《茶道》一书经由京城书坊印刷后广为流传,说是每户一册也不为过。
但是对淳亲王这类公私分明的人来说,则需审时度势。他可以在闲暇时与人切磋茶艺,精琢茶技,尽显王公贵族风度教养,也能在夜商公务时为了提神来着不拒,哪怕是隔了夜的凉茶也不会嫌弃分毫。
眼下此情形,淳亲王当然不是来此处专门找他喝茶的。
刘成业在心中理了理,随即上前道:“王爷,下官已按照您的吩咐,准备调孟御史来刑部负责这次会审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