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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分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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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脱下她燃烧的衣裙,肝胆俱裂,声嘶力竭地喊:“棠月!”
随着这一声叫喊,房门被推开,屋外的两名宫女被惊动,跑了进来,竟是这才发现屋内走水了。她们看见周身裹着熊熊烈焰的我们,吓得连声尖叫。
我抱起棠月冲出屋子,于连廊上半抱着她,对宫女喊:“快去叫人!”
其中一人应声跑走了,另一人留了进来,脱下外衫,急急地往我们身上扑打。我心急如焚,嘶吼着喊:“别管我了,先救太子妃!”
屋内窜出浓烟,呛人口鼻,火也越来越大,火舌肆虐着在屋内舔舐着一切。周边的人逐渐被惊动,纷纷跑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幕,都叫喊着去打水。
一桶水很快浇在了我们身上,但那火焰却只变小了一点,仍旧熊熊燃烧着。我心生绝望,抓住了棠月的手,她在地上蜷曲着,嘴唇动了动。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听见她说:“……十年了……我很累了。”
一群人围住我们,一桶桶水浇下来,火渐渐小了。我看见棠月的皮肤、青丝、甚至眼睫,都布满了焚烧的痕迹。她半张脸爬上了可怖的疤痕,只余半张脸仍旧洁白无暇,如美玉般动人。她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我脑中一片嗡鸣,跪坐于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周遭的一切顿时离我远去。围绕着我的叹息声、哭声、咒骂声,都变得不真实。我只看见,棠月枕着凌乱发丝,衣着残损衣裙,化着半面妆,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呆坐着,似乎有人想拉我起来,却拉不动我。
于是人们叹息着,不再管我,只围成一圈又一圈,朝里张望。
突然,人群被分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最先赶来。我没抬头,仍旧呆呆地望着棠月。来人在我们面前站定了,我听见贺平楚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颤抖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回事?”
我想开口,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好在周围有好心人替我作答:“不知道怎么就走水了,这位姑娘不幸啊。”
我能感受到贺平楚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我。他一字一顿地问:“断气了?”
我缓缓地、缓缓地点了头。
我抬起头,看见贺平楚猩红的双眼。他死死地盯住棠月了无生气的脸,又缓缓看向我。我被那目光狠狠刺痛,泪如泉涌。
从贺平楚身后又挤出一人,是太子。他冲上前来,看到了棠月,呼吸一滞,呆愣了片刻,跪在了地上,颤巍巍地伸手探了她的鼻息。霎时间,他流下两行泪,发出一声低吼。
他半抱着棠月,猛然抬起脸,咆哮道:“店小二呢?店小二在哪?!”
人群中一人颤巍巍地举起手,说:“我我我我在这……”
太子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人拖了出来,厉声质问:“你解释清楚!好端端的怎会走水?!”
店小二喊冤,说那火轰一下就烧起来了,太快了,根本来不及。等大伙发现了赶过来,就已经晚了。他抖如筛糠,说,大人,你放过小的吧,小的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从未走水过,屋里是连一根蜡烛都没有啊,这事一定另有原因!
太子缓缓地松开他,沉默片刻,猛然一转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带着狠厉与暴虐。他上前抓住我的衣领,硬生生把我提了起来,像要把后槽牙咬碎,一字一句地质问:“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到底是怎么着火的?为什么你没事!为什么?!”
他脸上还残存着泪。我呼吸困难,痛苦地闭上了眼,说不出一句话。
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噩梦吧,或许等醒过来,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棠月仍旧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们一起谈天说地……
我自欺欺人。
贺平楚开口了。他对太子说:“放开他。”
太子一顿,看向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他放开我,转而面向贺平楚,语速很快,带着嘲弄和狠意,说:“到现在你还要装?你以为我不知道阿棠是你妹妹?平日里我为了阿棠不拆穿你,到现在你还想着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他伸手朝跌坐在地的我一指,怒目瞪着贺平楚:“阿棠出事,你敢说和他没有关系?为了他,你连亲妹妹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吗?!”
我下意识看向贺平楚,他仍旧双目通红。但他只是静静看着太子,说:“你没有证据。”
太子似乎听见了最可笑的话,哈哈笑了两声,已经现出几分癫狂模样。他伸手重重地点了点贺平楚的胸口,说:“好,好,我还是小看你了。贺平楚,贺大将军,好样的,不愧是如传闻的那样,无情无义枉为人!”
他蹲下身,抱起了棠月。离开前,他脚步一顿,又说:“哦,不对,我说错了。贺将军哪里是无情无义?分明有情有义得很。只不过是只对着姘头有情有义,对着死状惨烈的胞妹反而可以视而不见。”
最后,他冲贺平楚一笑,笑得面目扭曲。他说:“你可要小心些,看好你这个姘头,千万、千万别让我把他逮住了。不然,我一定把他剥皮剔骨,抽筋放血,永世不得超生!”
他抱着棠月离开了。
周围的人意识到过来两人的身份不凡,早已悄悄四散了,唯恐听见些什么不该听的掉了脑袋。只剩下我和贺平楚。
我模样狼狈,身上衣裳被烧得焦黑,发丝凌乱,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贺平楚。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像一尊佛,一尊无喜无悲无怒无惧的,冷冰冰的佛。
他面无表情,好像回到了我们最初见面时,我眼中他的样子。他语调也毫无波澜,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垂着头,说:“我不知道。”
他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一万场雪落下,天地都素车白马。久到最遥远的往昔,久到他对我从此再无话。
我还哽咽着,轻轻地问他:“我送你的那个簪子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抬起手,扔下那支桂花簪。
“叮当”一声,它落在地上,落在我面前。
我看着簪子,细数其上的花瓣。
贺平楚转身走了。我目光缓缓上移,从簪子移动到他的鞋跟。拐过一个弯,他的侧脸最后在我面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