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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庙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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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绵上镇已经两月有余了。孟尧光老早就告诉我,每年的这个时候,千亩县会举办庙会。
他说到了那一天,万人空巷,街道上全是人来人往,商铺都开张,走三步就能看见糖葫芦串,祭神队伍从城东穿到城西,到了晚上还会有舞狮。
我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听完他这么说,日夜都盼。终于,在我帮完姜延回来后没过几天,庙会总算是要来了。
县里提前两天就张贴了布告,城里的氛围都变得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真到了那一天,我一大早就拉着孟尧光上了街,一出门就看见四处都是人头攒动。孟尧光在背后打着哈欠,我拽着他顺着人流走。街边全是摊贩,卖什么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吸引着顽皮的孩童。
我承认自己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让孟尧光掏钱给我买了糖葫芦和拨浪鼓,拿在手里晃晃悠悠,先去看了县里请来的戏班子,隔着厚厚的人墙只见到花旦头顶上华贵繁复的凤冠珠钗,随着步履一晃三摇,闪着细碎的光。
又去看了祭神游街,二三十人抬着巨大的神舆,神像端坐其上,面容慈祥。沿途的百姓纷纷献上贡品,我也凑热闹拜了拜神。孟尧光倒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眼都睁不开。他不信这些。
我俩站在街边看着长长的祭神队伍晃悠悠离开,唢呐声渐渐远去。
正准备离开,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嗓音:“孟大夫?”
我和孟尧光一同回头,只见一位女子正含笑看着孟尧光。这女子面容妩媚又不失大气,五官明朗动人,是书里说的标准的三庭五眼。
我自诩记性不错,觉得这女子我似乎见过。随后恍然,这不就是我初到绵上县时拿着银子去买布的那位小姐吗?原来她认识孟尧光?
再一看孟尧光,我吃了一惊。他竟是显出了几分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局促,尽管不至于脸红,但我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所以孟尧光中意的女子,原来就是这位?
那女子打完招呼,见了我,显得有些好奇:“这位是?”
孟尧光说我是他远方表弟,来这里借住。两人便就此攀谈起来,我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原来一年前这位姑娘害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寻了许多郎中也不见好,最后是孟尧光治好的,所以一直很感激,两人也因此结识。
我见这女子的样貌谈吐都不普通,心里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好打扰。这位姑娘对孟尧光是什么心思还未可知,但孟尧光对她的喜欢,在我这里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于是便推脱说自己去玩玩,好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我跟着祭神的队伍走,沿途看到没吃过的小吃就买来吃,吃到后头都撑了,手搭在肚子上捂着走路。
走着走着,我看见前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追着向前跑了两步,大喊:“鱼渊!杜子忠!”
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了,我的叫喊被淹没在里头。好在鱼渊听见了,回头开始张望。
我挤在人群里,努力地挥手:“我在这!”
鱼渊看见了蹦跶着的我,兴冲冲地拉着杜子忠走过来:“言攸!你也在这!”
他笑得特别开心,八颗牙齿全露了出来,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战士,这会倒像个纯真的孩童。
在这之前我去找过鱼渊一次,那时我刚从东訾县回来。
他问我前几天怎么没去找他,语气听起来还挺失落。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去伸张正义了,他如果非要问个清楚,我编也编不出来。便只能含糊其辞,说我有点事,不是故意不来找他。
鱼渊听我这么说,很快就高兴起来。他说他就是怕我把他忘了,或者觉得找他聊天没意思了。那时的他也笑成了这样,显得单纯似水,眼神清澈如洗。
我问他:“你们今天也都出来玩啦?”
鱼渊点点头:“将军准许了的,大家都出来了。难得这么热闹呢,就连贺将军自己也出来了。”
我们这么聊了三两句。相比之下,杜子忠依然显得沉默寡言,像块沉默的木头一样立在一旁。
鱼渊说他们二人要去白云寺求签祈福,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又是天地间飘零一野妖,素来无望可待,没有去祈福的想法。便说我不去,与他们二人就此别过。
鱼渊显出失望神色,但很快又好转,笑得开怀,道:“你不乐意去也罢,我可以帮你祈一个。”
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认真想了,告诉他没有。他便笑着说,那就祝你余年安乐,岁岁平安吧。
与他们二人分别后,我独自走在街道上。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连地面也打不湿,像是雾。我拿着孟尧光给的铜钱在路边随便买了把伞,撑着往前走。我撑伞不爱使劲,伞檐倾斜着向前歪,视线被遮蔽,我觉得很安稳。妖怪也会喜欢安稳吗?我不清楚。
我也没什么刻意要去的地方,只随着喜好往前走。穿过大街,向右拐过一个弯,两侧依旧响着热闹的吆喝叫卖声,人流却减了不少,不再那么拥挤。
我继续走,走马观花,觉得不能再乱花钱,便只是看。路边样式新奇色彩浮夸的项链手镯,我也喜欢拿起来瞧一瞧。
蓦然间一阵风吹来,险些吹走我的伞。我急忙两手拽住,那伞檐却还是被掀了起来,视线豁然开朗,这才发现再走几步就要撞到人。
天地间烟雨婆娑,前方的人撑着伞静静站着,等我站稳。撞进眼里的首先是一把八十四骨的好伞,握着紫竹柄的手也如同竹枝,骨节分明得很。
这人看清了我,又是熟悉的眉头一挑。
我怔然。
他先开口:“好巧,又遇见了。”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贺平楚,我的心脏都跳得这样厉害。
他就这样长身玉立,在青石板砖上一路留下漫步的身影。褪去了肃杀的戎装,一身黛色的长袍,长发如墨,从肩头倾泻,和腰间环带缠绕一处。褐色的眸子映着氤氲水汽,竟兀自含情。街边卖花的姑娘躲在一丛牡丹后偷偷看他,羞红了一张脸,他却巍然不动,怡然自得。
第一次见他,我心就颤。见了几次下来,我半点没好转。
他心情不错,从那个挑眉就能看出。不似上次我失手放火时神情那般寡淡,眼神那般犀利,想来这庙会也让他放松不少。
我心乱,手脚也跟着乱,直愣愣地站他面前,只会盯着他的脸看,也不知道给他让路。
青砖路就那么一道,我撑着把大伞堵着,伞檐还在滴水,我若是不侧身,经过就得淋湿。贺平楚见了我的傻样,倒也没见不耐,似乎也不急着赶路,竟闲闲地与我搭起话来:“相遇数次,也算是有缘,还要感谢公子救治之恩。在下贺平楚,可否知晓公子大名?”
对了,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强装镇定,声音带着点颤:“我叫言攸。言语的言,‘熠熠枝上露,攸攸竹杪风’的攸。”
贺平楚弯了弯嘴角:“好名字。”
这笑容称得上动人。
我前几日还在想,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没料到此时便见到了。这笑意尽管不深,只是出于礼貌,却依然是与他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哪里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分明是个风流的世家公子。
伞外风平浪静,我心中却狂风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