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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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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得此物。
这种特制的铃铛最初由炎主殷重华亲手锻造,平时不会轻易作响,只有在感应到五火的存在时才会发声。
上古时期,赤帝首创神功寰宇诏令,修习者需相继融炼南明离火、天烛真火、九幽冥火、微天玄火以及青莲王火,五火融合相生,不焚不克方算至臻。
功成者,女子为元凰,男子为炎主,不仅能以诏令降下神罚,还可持神弓帝翎风华射出焚化一切的无烬火。
这是红宗修士终其一生所能触及的最顶级功法,也是奇袭术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那红衣女子嘴角噙着笑,风凌云如梦初醒,推搡他的肩膀道:“喂,殷大小姐问你话呢!”
啧,只怕是来者不善。
蹇仙来疑心殷沙曼看上了自己的青黎尺,前世有王朝在一切都好说,但现在可没人给自己撑腰了。
他正欲应答,然而听着这铃声,不知为何总觉心脏抽抽地疼,好似铃珠一下一下在撞击自己的心扉,就要把心撞碎,把魂撞散了。
仙宫天外天,烽舞鸣銮……
他好像突然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场景与当下极为相似,凤仙鱼龙宴,只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似乎不应是殷大小姐,而是——
是谁?蹇仙来在心里自问。
见他木愣在原地,殷沙曼身后的几位凤仙不忿了,拧起秀眉,其中一人抬手指着他,道:“小子,问你话呢!”
好了,现在连脑袋也昏昏涨涨的。蹇仙来实在难受得紧,不自觉脸色煞白,来不及思量太多,扶着额几乎矮下身去。
风凌云眼疾手快地架住他,大惊失色道:“什么事?喂,你中毒了?!快来人呐!”
“风凌云,”蹇仙来捂着眼睛,艰难地平复着呼吸,连挤出来的话音都沾染了颤抖:“三重天上是不是有一座雀阁,与紫金阁隔空相望,里面有一个人……”
“不知道啊,”风凌云心急如焚地蹲在地上,问:“里面有谁?”
蹇仙来摇摇头,缓缓道:“我不知道。”
就好像自己早已来过这仙宫天外天,很多次,为那座雀阁而来。或者说,为其中的人而来。
真是魔怔了。前世他分明只来过绛阙一次,毕生唯一的一次。
后来与王朝结下伴修情谊,自己再到赤京就更是绕着绛阙走,怎可能凭空多出这么一段记忆。
“这是怎么了,小道友?”
裙间的烽舞鸣鸾震响不止,殷沙曼徐缓逼近,眸中弥漫着近乎狂热的情绪,仿佛瓮中捉鳖已成定局。
风凌云被这阵势吓得不轻,没承想这美人真是朵吃人的霸王花,他语无伦次道:“他、他……恐怕是发病了,不劳大小姐纡尊降贵,我这就带他回去!”
然而其他几位凤仙莲步轻移,不动声色地封死了他们的退路。风凌云嘴唇哆嗦两下,瞅了眼蹇仙来,终是视死如归地将人扶稳。
“青黎宝玉世间罕见,能够炼化青莲王火。”
一道冷冽的嗓音切入僵局。
咦?蹇仙来仰起头。
循声望去,只见黑袍青年凭栏抱剑,面色冰冷依旧,浅金色的瞳仁被月光映得锃亮,令人顿生鹰视狼顾之感。
青年注视着红衣女子,那双死感很重的三白眼滑动一下,状似无意地询问:“殷大小姐是想明抢?”
哇,这话能明说吗?
蹇仙来默默与风凌云互瞟一眼,心中忐忑,很想就这样溜之大吉。
殷沙曼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倏地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她凤眸微眯,冷笑着一字一顿道:“惜止戈。”
三个字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灯烛辉煌的夜色中,两人就这样意味不明地对视着,谁都没再说话。
蹇仙来艰难地望了眼算是替自己解围的青年,欲言又止。其实嘛,有些时候,认怂才是明智之举。
此女亲爹乃绛阙殷氏家主,成功融炼五火、修成神功寰羽诏令的第五任炎主,赤焰宗事实上的二号人物。
其外祖母韩英出身扶摇韩氏,是修成寰羽诏令的第二十九任元凰,亦是当今的红宗至尊、赤焰宗宗主,功至四重境大天穹后期。
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啊!
……任是在清都蹇氏尚未没落时,他也绝无能耐招惹这么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大小姐,何况如今整个碧云天只找得出自己和仙乐两个姓蹇的!
这铃音听得脑壳再痛,也只能怪自己脑袋不识时务,离得远远的便是了,它还能追着自己响不成?
僵持片刻,殷大小姐笑了笑,好似方才傲慢轻蔑的模样并不存在,嗔怪道:“你啊,何时变得如此爱打抱不平?真令我吃惊。”
“他是我的伴修。”
惜止戈面不改色,语惊众人。
风凌云:“呃……哦,啊?”
再次承受殷大小姐目光打量的蹇仙来懵了,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又与风凌云面面相觑。
我吗?
他说我是他的伴修?!
“伴修?”殷沙曼极轻地笑了,身影转瞬便来到惜止戈跟前,指腹先是掸了掸他肩膀,随后整只手搭了上去,意有所指道:“那你可得看好他了,省得我再劳心费力,对么?”
惜止戈淡漠地回望她。
风凌云一脸茫然,转头看向蹇仙来,发现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蹇仙来脑中在激烈地天人交战着。惜止戈怎么忽然转性了?他跟殷沙曼原来还有过节?这天煞孤星究竟得罪过多少人?殷大小姐能不能成为自己解决魔头的助……等等人家才帮了你啊,你清醒一点!
“啊对,”意识回笼,蹇仙来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我是他的伴修。那个,殷大小姐若无要事,我们就先走了啊!”
他特意绕到另一边,一把握住惜止戈的手腕,壮着胆子将冷气四溢的魔头给拉走。孰料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饕餮那颗色彩飞扬硕大无朋的脑袋。
蹇仙来猛地止住脚步,还没看清前方是什么,虎牙便自身侧飞旋出去,眼前掠过一道残影,嗡鸣不休。
缭绕青云台的丝竹管弦之音都为之凝滞,那头凶神恶煞的饕餮在弯刀逼近时连退几步,摇头晃脑,发出的却是女子尖细的笑声。
“快走,快走!”“哈哈哈!”
蹇仙来闻声一愣,细看却见“饕餮”的脑袋在刹那间四分五裂——原来是十几位凤仙将扇面拼合起来营造出的幻象!
现下看热闹被捉个正着,她们嬉笑着收了折扇,拎起裙裾作鸟兽散,隐入漫天鱼龙灯影中。
乐声再起,虎牙高高地盘旋了几圈,没逮住任何一个目标,又发现主人的身影已然远去,遂灰溜溜地追随而去,隐入茫茫夜色。
锵——!
蹇仙来被弯刀入鞘的铮鸣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魔头拽着往前走,霎时肢体都僵硬了几分。
连拖着焰尾的飞鱼游龙都纷纷绕开他们,他慢了惜止戈半步,略一偏头就能瞥见那人高高束起的马尾,发梢及腰,放下来长度恐怕更甚,此刻随步伐微微摇晃,偶然幅度大些,便会在扫过自己手肘的同时,露出半截白得晃眼的后颈。
虽然实际上是他抓着惜止戈的手,但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陷入了被动局面。
蹇仙来本想说点什么,比如“多谢道友解围,在下感激不尽”之类的鬼话,又怕魔头由此觉得自己无趣乏味,于是像今早那样把他抛下。
缄默之中,惜止戈很快就带着他出了青云台,一路专往灯影稀落的僻静之处走,直至蹇仙来心里打起鼓来,他们终于在一道青竹掩映的月洞门前停下。
“伴修找齐了么?”
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蹇仙来愣怔须臾,才答道:“算上你的话,还差一位红宗。”
“嗯,找不到也无妨。”
夜色正浓,惜止戈回首远眺笙歌鼎沸的青云台,眼下蓝痕胎记浸淫在阴影中,看着无端有些妖异,声音也依旧冷冷的:“先同他们会合。今夜休整,翌日启程。”
蹇仙来:“啊?”
惜止戈睨他一眼。
蹇仙来:“哦!”
呼,和这双眼睛对视果然令人发怵。哪怕心知肚明此时魔头还未炼成什么十惧无明瞳,这下三白的凶目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就仿若被一头猛虎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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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周湄和苏悯还真抓到了一只飞鱼灯。通过传音符找到二人后,蹇仙来才知晓有一位凤仙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既为凤仙,容色自是无可置喙,而这位红宗女修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拿的是二阶的五灵令牌。
“她叫秦半妆,人长得漂亮,性子也稳重。”周湄介绍时分外快活,似是为找到个实力不错的伴修而得意,不过这份得意很快就被紧随而至的震撼所吞没:“蹇兄!你找到个一阶的伴修!金灵宗!!”
蹇仙来微微一笑。他太懂这种感觉了,前世自己找到宁若时也是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一阶的黄宗伴修,这意味着什么?最强战力同时还是个掏不空的钱袋,有这样的靠山托底,入凡还用发愁吗?
然而惜止戈毕竟不能与宁若相提并论。他是天煞孤星,是屠戮宗门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周湄他们若是知道,只怕今晚都睡不踏实了。
蹇仙来这么想着,而没料到实际上夜不成眠的却是自己。
凭着无可置疑的实力和财力,惜止戈成了众人默认的领头。既然领头说翌日启程,那他们自然要乖巧照做。
于是五人回到盛临,不过城内虽有为各大宗门的弟子准备的客房,可毕竟僧多粥少,每人凭一阶或二阶令牌才能换得一间。
他和惜止戈、秦半妆共得三间房,但于情于理都不好让另外两人去和素不相识的修士一块挤通铺。五个人怎么分三间房?蹇仙来属实被难住了。
周湄和苏悯现在才刚认识,不合适,她就和秦半妆一间。
剩下两间,自己和苏悯的话,显得与惜止戈生分;自己住一间,那等同于把苏悯踹进火坑里;自己和魔头……他又不想这么早死。
会不会半夜被捅胸口?那虎牙弯刀会不会夜袭?把自己片着玩?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身上少了什么东西,比如胳膊或腿?
等蹇仙来有空捂着心口惴惴不安时,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缩在床榻里侧了。
好紧张,怎么办。
原本系在腰间安静当个小挂坠的琴宝也活跃起来,倏地出现在他掌心,变成比拳头略大的这么个适合双手拢着的大小。
“蠢兔子,睡觉倒是积极,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蹇仙来低声数落两句,无所事事地枯坐半晌,最终还是抱着石兔缓缓躺下,对着床顶的帷幔干瞪眼。
该不会等他睡着了魔头就突然进来吧?自己会说梦话吗?万一迷迷瞪瞪地对着魔头交代干净了怎么办?惜止戈是更习惯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自己躺里侧,惜止戈上塌是方便了,他若要逃跑却很不方便,难不成从魔头身上滚过去?只怕还未下床就被虎牙给片成肉片了。
蹇仙来翻过身,支着脑袋侧卧,目光紧紧盯着门所在的方向,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最终在外边隐隐传来的箜篌声中陷入安眠。
不曾想,此夜竟梦入三重天。
他看到雀阁之上真的有个人。
红衣胜火,墨发如缎,飞鱼灯成群地朦朦胧胧流过,蹇仙来无法看清其真容,只知那人正怀抱箜篌轻弹慢奏。
兴许是感知到自己的目光,奏乐者的指尖停顿于弦间,迟疑片刻,而后蓦然抬眸望他。
蹇仙来呼吸一滞,紧张地眨了眨眼。分明四目相对,可是看不清,抓不着,虚渺得像是悬镜崖的月影。
你是谁?他在心里追问。
未待那人有所回应,一场烈火就吞噬了一切。眼前场景有如被点燃的画卷,边角翻卷,鲜艳的人像洞裂坍塌,而后潮水回响。
他的世界仅余缄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