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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燕血生药 ...

  •   冷药坊前,阳光甚少,满是蒲公英。门上挂着一张“闭坊拒客”的幌。
      医师已锁了门。二人一对视,当即化作风吹进了门。
      一个一个简单无装饰的汉白玉药箱整齐摆放在中央,透出隐隐的药香。往左看,是一盆盆分开放的草药。往右看,是一片片挤一起的草药。
      沈香儿率先走进药丛,翻叶搭枝寻起了线索。告元子则大片瞭望,搜查不同。
      忽然,告元子的眼睛成了鹰爪,牢牢勾住了药丛里的异样。
      正常兰草长势再好也只有三寸,而那棵却足足有五寸。
      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它的茎叶上凸出了一条条楞,像极了跳动的血管。
      告元子上前,一把拉出了兰草。
      刹那间,沈香儿脸色大变。
      “茎叶下不是草根,而是一条修长白净的断臂!青筋爆起的五指大大撑开,牢牢抓住土壤吸食养分。”
      而断臂的虎口上还刺着一只纽扣大小的黑蝎子。
      只有纳兰才有。
      “纳兰遇害了。”
      沈香儿一愣。
      “那刚刚的“纳兰”是谁?”
      惊诧褪去转悲愤,她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要死!是哪个王八蛋杀了她?!老子要扒他皮!!!”
      话音未落,她便放手在肋间,气势汹汹地冲向了门。
      告元子拦住她。
      “慢着。”
      “你可知凶手是谁?现在出去只能打草惊蛇,报仇还是泄愤,想清楚。”
      沈香儿咽下一口气。
      “报仇。”
      告元子道:“那就听我的。”
      沈香儿顿了下,重重点头。
      “嗯,我全听你的。”
      告元子这才眼底浮笑。
      “你记住,人之本性难移,妖也一样。它们大部分都很率直,喜怒哀乐全会显现。”
      “故,若是有人擅自破坏你的东西你会心悦吗?”
      沈香儿咬牙切齿道:“不高兴。我会揍扁他。”
      “嗯,这便是了。现在就需要妖怪来揍扁咱们。”
      告元子看着她:“懂了吗?”
      沈香儿恍然大悟:“懂了!”
      说罢,她化身实力干将说干就干。一边咒骂一边搞破坏。
      她一脚踢翻兰草:占地儿!”
      顺手掀翻一筐南星:“碍事儿!”
      大把一摔晒干蒲公英:“腌臜玩意儿!”
      “……”
      不一会儿,整个井井有条的冷药坊就成了懒鸡的鸡窝。给人空中会飘羽毛的感觉。
      告元子的脸不由发痒,他伸指略划了划。
      “快了。”
      诡谲的气息来了,那妖怪正朝这边赶来。
      沈香儿还在拆家,什么脏话都往出倒:“我艹你全家!!!”。
      漫天的蒲公英鸡飞狗跳,沾上发丝惹了衣。
      乌云黑压压地朝他们面前倒来。窗户纸开始嗖嗖发抖。
      时机已至,告元子比了个“嘘”,叫她住手。
      沈香儿握拳立在原地,死盯窗外。
      一片片带着残影的紫镖旋转于天际,与风铃声盘缠。其中一片贴上窗,那白窗纸便立即化为黑水淌下成了一堆灰烬,只剩焦黑的窗棂。
      告元子道:“紫羽响尾燕。”
      “只要起飞,尾巴就会伴有风铃声,响尾蛇一样的声音。”
      勉强听完他的介绍,沈香儿撞门而去。
      告元子提醒。
      “紫镖有热毒,当心。”
      白刃早已冒出熊熊烈火,配合着沈香儿在数百紫羽中诧叱风云。
      这紫羽分明比仇仙水的鱼骨箭厉害得多!仇仙水五百年修为,这紫羽的主人起码得有七百年!!
      说实话,沈香儿已经费力了。
      但她是谁?阑珊州内最不服输的主。心里油然而生的一股无名怒火,便能叫她再回战斗巅峰!这不,手劲越发放肆,她直接破了这满天紫羽阵。
      沈香儿摆手落地,虎头发抖。正想开口,脖间“咔”地一紧,中止了她的话。
      告元子道:“后边!”
      闻言,沈香儿转身便是重重一掌。可惜打了个空。
      树枝上,一个身着紫色斗篷的少年阴沉着伫立。
      虽看不清面目,却也知道他脸色很不好。仿佛要惩罚入了禁地的人。
      果然下一刻,他一撩斗篷蝙蝠般的向沈香儿扑来。
      沈香儿双刀并行大开大合,与他狠命死斗。
      二人皆招招狠厉,稍不留神就会命丧于此。于是谁也不肯分心。
      火光突然一射,沈香儿的刀捅向了对方。那妖怪虽挡得及时,却也很快淌了血。
      连血,居然也是紫色的。
      就在这眨眼分神的功夫,沈香儿头顶一热,沉重万分。
      刚才那妖怪正注视着她。左手仍在下压。
      那妖怪把勺子插在她头顶了。
      沈香儿一脚踢开他,从头顶拔下了勺。跳到那妖怪的背上就是一拳一拳砸!随后妖怪一个踉跄滚落在地,沈香儿也被摔下去了。
      远处的告元子忙来扶她,她却一骨碌自己爬起了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告元子注意到了她头顶月牙似的裂缝,道:“你……”
      “没事!”
      沈香儿“呸”地吐了口血沫:“我一点都不疼,你别急!我没痛感,也不会流血,厉害着呢!”
      怕他不信,她瞧了眼告元子,小声道:“我说的全是真话。我从来不撒谎。就像我的肋刀一样,虽然奇怪但就有这一回事,这也一样。我是个没痛感不会流血的人,要不我怎么这么舍得打架。”
      告元子的眸中显出同情。
      “嗯。”
      沈香儿靠近他半步,声音更低了。
      “可我其实并非刀枪不入。”
      “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只要你往我的肋间插其他刀剑,我就能疼死了。我小时候试过的。”
      告元子微惊:“这话不可随意同他人说。”
      沈香儿一甩手:“我又不傻。我只和你说罢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说完,她踱着四方步朝妖怪走去。
      告元子跟在后面,心道:“感君所信,自然不负。”
      走到那处烧焦的断墙,沈香儿毫不客气地撕下了他的斗篷。
      只此一瞬,她便与告元子双双震惊。
      居然是个女子!
      梳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两鬓留着几根整齐的绒毛似的发须。绒眉杏眼,瘦臂削肩,嘴角滴血,沉着可怖。此刻正捂着胸口一下下急促喘息。
      沈香儿愣了又愣,忽然反应过来。
      “观音奴?!”
      观音奴是她多年前在宜州认识的好友,已有八年不见了。
      可她如何在这儿?
      正要发问,沈香儿急迫的神色又被压了下来。
      她彻底呆了。
      “紫宜香?”
      紫宜香是她和南宫兄一同调制的香。三两荔枝,二两沉香,还有一块乌木,一味麝香。
      她们二人传了整整两年书信,说是单纯的友谊是不可能。她早打算将南宫兄当作至重之人,为他拼命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值他拼命的人想要她的命。
      观音奴,就是南宫瑾。
      沈香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吞吞吐吐道:“你……没事吧……”
      观音奴猛然抬起头。
      “没什么,不过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语气冷漠从容,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一听,沈香儿便闭嘴,不说话了。
      告元子道:“你拿尸体生药,难怪飞乙堂这么富裕。”
      观音奴动动手腕,不理他。
      告元子自顾自地说话:“张家,李家那几大家最好的医师都被你拿去生了药,所以才会一蹶不振,飞乙堂才能东山再起。”
      “人都道会缨城内无恶蛇,我看都是被你抓去生药了。看谁不顺眼,你就生谁,一定是了。”
      听到恶蛇,沈香儿一下憋不住了,脱口质问。
      “那你杀纳兰做什么?!她勤勤恳恳跟你干了多少年你就这么害她!!”
      观音奴一怔,竟也怒了起来。她悠悠往后一靠。
      “沈香儿,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勤恳都能讨得夸奖,相反,会很碍别人的眼。”
      “纳兰太过年轻,所以许多事情做得都欠考虑。她太勤恳太积极了,让我会有她才是飞乙堂堂主的感觉。一山不容二虎,故,我只能把她生药了。”
      “这依旧能为大家的健康做贡献,不是吗?”
      告元子顺势接上话:“你一直割腕用自己的血生药,倒也是做贡献。”
      听完,观音奴这才一捂手腕上的黑带,沉默不语。
      告元子又道:“你这药是卖给穷人的?”
      观音奴点了头。
      “自然。那些富人去吃张家李家的就好了,不必来我飞乙堂。”
      接着,她冷冷一笑:“要说这凡间就是可笑。”
      “富人少,这世上却遍地是富人的医馆。穷人多,这世上却极少见专门医治穷人的医馆。所以我建了飞乙堂。把那些恶人都生了药,为大家治病,也算为他们自己积阴德,到了鬼峪好投胎。用恶人治好人,这岂能是错?总之你要抓便抓,不必说我是错的。”
      沈香儿咬紧牙关,含糊不清道:“你为什么骗我……”
      她其实是问为什么扮成男子骗她。但观音奴却以为是问刚才的事。
      她道:“我没骗你。我说了冷药坊不能去,是你不听话非要过去的,这不怪我。”
      说完她似乎才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哦,你说那个。”
      “两年前飞乙堂东山再起,你我开始书信。你开口便喊我南宫兄,我也就没纠正应下来了。以后你就一直喊我南宫兄了。”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男子,是你要喊我南宫兄的。这可不怪我。”
      沈香儿眼眶已盈满了泪,但她依旧倔强地忍着不哭泣。
      一旁的告元子察觉了她的不同,取出了玄伞。
      “你是妖岭盘旋洞人,是否对错该由妖王处置,再也不会了。”
      灵光一闪,观音奴消失在眼前。
      告元子拿着手机快速记录信息,扭头看了看她。
      “这风大,去那……”
      边字还未出口,沈香儿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紧接着,她连忙背过身,咬住拳头不让自己发声。
      因为在她的思想里,对着异性流泪是个很赤裸羞耻的行为。
      看着她一起一浮的肩膀,告元子道:“别哭了。”
      沈香儿抱膝蹲在地上:“我真是……很难过!”
      告元子也跟着蹲下身:“别难过。”
      “我太伤心了。”
      “别伤心。”
      “……”
      再想安慰她什么话,也怎么也想不出了。于是他脱口而出。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下,沈香儿留得泪更多了。
      “居然这么骗我!我……我是傻子吗?我就这么没脑子……哇哇!”
      告元子道:“嗯——你还是有脑子的。要不然,你也不能活。”
      沈香儿瞅了他一眼,一边摇头一边抽噎。
      冷风一股股地灌进衣袖。告元子蹲在东侧为她挡风。不说话,一直同情且关怀地望着她。
      她哭多久,他便蹲多久。
      在告元子换了第三次左腿下蹲时,沈香儿终于一拍脑门,不哭了。
      她眼神清亮坚毅,好像要干一件大事。
      “我头顶上的坑还没补呢!”信手刨起一块带土的蒲公英放在了头顶的伤口处。
      告元子拦道:“要感染了!”
      沈香儿轻快地摇摇头:“我特有的偏方,你不懂。磕着碰着抹点土放片草就好了。”
      告元子打量了一下蒲公英:“嗯。好吧。”
      对面补完伤口,注视着夕阳,冷不丁地正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我哭并不仅是因为她骗我。更是为许多个女子悲哀。”
      “带领飞乙堂东山再起的第二任堂主,我居然下意识把她当作了男的。她曾因性别受到的轻视与一切努力都被轻易抹去,实在悲哀。”
      沈香儿慢慢转过脸看他。
      “还有纳兰。我与她同岁。”
      告元子注视着她眼睛,心道:“你方才说话,倒文了许多。”
      又一股冷风款款而来,将沈香儿头顶的蒲公英吹散到了各地。
      自今夜,她的思想拓展了,传播了。
      告元子道:“天快黑了,走,吃饭吧。”
      沈香儿叹气:“不吃。你吃吧。”
      告元子一伸手:“糖葫芦。走不走?”
      目光落到他的手心,沈香儿起身:“走!”二人走出了飞乙堂。
      会缨城下白砖为常。在夕阳的衬托下也生出了橘子般的色彩。
      告元子给她买了八根不一样的糖葫芦。用他的话说,叫“一个指缝夹一根。”
      沈香儿挑了一根橘子来吃,给了他一根香蕉的。
      告元子拒绝:“我不吃。”
      她又挑了一根桃子一根西瓜的。告元子还是拒绝。
      “你吃吧,我都不吃。”
      沈香儿收回手:“好吧。”
      告元子解释:“过了申时我就不吃甜食了。这是我的习惯。”
      “哦。”沈香儿咬下一点糖,从短墙上跳了下来。
      “走吧,回客栈。”
      二人一正一闲走上白桥,回到了萍水客栈。
      一只弯耳朵的黄狗呆呆望着他们。准确说,是望他。
      见告元子走到阶前,那黄狗就摇尾巴靠近他,要他摸。
      沈香儿见了,道:“你可别摸它。”
      告元子笑着抬头:“嗯?”
      “这种屎黄色的狗心眼儿最多!你看它绷着皮,光摇尾巴不晃屁股,这是装着想咬你咧!”
      拆穿了谎言,这使黄狗非常没面子。它掉头对着沈香儿就是呲牙。
      “汪汪汪!”
      沈香儿抬腿就是一脚:“看你那牙花丑的!叫你妈!”
      狗躲得快,这才幸免于难。“哼哼唧唧”几声夹着尾巴仓皇出逃。
      见了这一幕,告元子觉得很是有趣。从始至终嘴角就没下来过。
      沈香儿“噔噔噔”上台阶。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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