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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哽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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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呜咽,吹动着门前红灯,院内大部分的布置都撤下了,但仍保留了一些新婚燕尔的气息。
院落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只是再踏进来时,心境有许多不同。
屋里有女子低声哼唱,声音轻柔曼妙。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已经这样晚,她竟还在等他。
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奇妙,但细想一想,只是弟妇还不知这个时候已至宵禁,镇国公府大部分的院子都关门落锁,他喜静,往常有事晚归,索性就住在衙署里,免得惊动许多人。
镇国公府的主子要夜行,自然不算犯禁,只是觉得麻烦。
然而他此刻正在不怕麻烦地犯禁。
眼尖的婢女小跑回屋,只来得及同女主人说两句话,谢怀珠匆匆向外迎他,裴玄章就已经到了门口。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了,面上带了一点笑容,虽行动有些不易察觉的迟缓,可整个人是轻盈而欢快的,像一只矫捷的云雀,直直扑向他。
“你到哪去了,怎么到了宵禁才回来?”
谢怀珠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仍有些不习惯他的体热,才想要松开,却被他牢牢扶住腰身。
“盈盈,不要闹。”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谢怀珠微微有些羞怯,低声道:“衣服好凉。”
裴玄章连忙松手,他还没除去外裳烤火,她是馨香温软,撞到的却是一团坚冰,当然会不舒服:“对不住。”
她却环得更紧,竟贴着他身子,莞尔一笑:“地龙烧得好热,郎君叫我凉快些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比她的话先一步到颈边,明明那里蒙了一层假皮,感触却愈发清晰,她不依不休,咬住耳垂那点,细细撕咬,含糊道:“不回家也不知道派人告诉我一声,我一直在等你用晚膳呢,不过这也好,母亲送给我一块鹿肉,说是庄子上送来的,腌到这时候也该入味了,一会儿叫人煎了做宵夜,你饿不饿?”
谢怀珠面色愈发红了些,她才对婆母说过那些话不久,沈夫人就送了鹿肉过来,这很难不叫人多想。
那东西又腥又热,裴玄章是不大喜爱的,做得好吃不好吃倒在其次,只是他现在并不适合吃这个东西。
但终究是她一番心意,裴玄章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抱到榻上,抬腕解袖,柔声道:“才去宫里见过皇爷,什么都没吃,多亏还有你惦记,但不能用热身子挨人,寒气会进去的。”
谢怀珠帮着他一道除去碍人的腰带,他气息比平时都热,可见走得有些过快,急着回来见她,低声道:“见皇帝就这么了不起呀,成日里不见人影,你不想早点和我要个孩子么?”
早些要个孩子……裴玄章微微有些迟疑,这是他玷污她清白的本意,不正是因为二郎不能成事,但他暂时也没有想要娶妻的打算,才欺骗了她么?
可是一旦唐神医妙手回春,他这借口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
“盈盈,你还太小,我想或许晚些生会更好些。”
尽管他的血脉与二郎一模一样,但弟妇未必想要。
他与母亲的意思果然相左,谢怀珠虽不知他为何不想要她生育,但却放下一丝戒备,似是漫不经心开口:“郎君,你听说了么,咱们府里新……”
“岳丈就要回来了,盈盈,我明日会差人告诉岳母一声,不必返乡,先留在庄子上多住几日……我过两日恐怕还要外出,你将母亲接进家里陪着说话解闷也好。”
他很少打断她的话,总是很有耐心,但今日语速却极快,容不得她多说几个字似的:“皇爷很快就会下旨,起复岳丈,过几日你去看看那处宅子,我不懂好不好,你替我掌一掌眼。”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她耳边,谢怀珠呆呆怔怔,笑意还凝固在她唇边,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反复确认道:“郎君,你说我爹爹要回京来了,这怎么可能,他得罪过人,又是下过诏狱的,在朝中又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
她还记得抄家的情形,像是做梦似的,白日里她还高高兴兴做游戏,晚间府里就只剩下一片狼藉。
谢府很小,锦衣卫很高,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刀,她随母亲跪在地上,听一个尖细嗓音的男子宣告她们的命运。
如今又像做梦似的,她的父亲又要回来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丈夫,忽然想起他的话,应验仅在朝夕之间。
裴玄章见她呆若木鸡,心底叹了一口气,轻抚她柔软的发心,温和道:“是朝廷要修典籍,现下正为人手发愁,岳父是科举出身,想来是当年本事出众,皇爷竟还记得,今日薛大学士一说此事,就提起他来了。”
谢怀珠的眼泪滚滚而下,因为有人帮忙擦拭,反倒落得更凶,她仰头去看面容模糊的丈夫,哽咽道:“你少来骗人,朝廷征召的诏书下了一遍又一遍,我在家里都听说过,那个时候不叫爹爹,怎么你才说了这话,爹爹就被召回来了?”
她不知道皇帝是怎样想的,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
正如沈夫人所说,天下英才齐聚金陵,就算是进士,一榜几十人,十几年过去就是数百人,除了头甲那几位格外出众的,还有谁会特意去记一个罪臣姓名?
这中间他一定使了些什么手段,却又不说,她握住郎君替她擦泪的手,断断续续问道:“不许骗我,我会生气的。”
裴玄章顿住,他来前就已经想了一个绝妙的借口,只是此刻说出来,他竟隐隐有些不甘。
只是这种不甘就像他换洗伤口时的痛楚,凝固的血痂虽恨不得带下一片皮/肉,痛楚过后却又是清醒的解脱。
“皇爷听说过一些我家的事情。因此特地将我与兄长叫到宫中去,看看到底有多像。”
第一句开口,后面的话再说出来似乎也不大难,他反握住谢怀珠的手,垂眸道:“皇爷问我想要些什么赏赐,我想起岳丈的事情,便说也不想要什么别的,只想新妇一家能团聚。”
谢怀珠咬着唇忍了几息,艰难道:“你不想做官吗?”
如果不是为了封妻荫子,他怎么会外出从军,二郎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国公府的富贵固然是他该有的,可总不如自己赚来的更叫人欢喜。
“人生百年,只要想做官,日后机会多得是。”
这句话本是出自真心,然而他忍耐了片刻才道:“但盈盈只有一个,我……二郎只想你更开心些。”
谢怀珠喉头一哽,忍下的泪终究滑落下来,她伏在他腰间,强抑着哭了一会儿才抬起来:“对不住,委实是对不住…”
对不住他被谢氏拖累,也对不住他在宫里为她家中的事情斡旋,她却疑心睡在枕边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真正的夫君。
甚至顺着他的话幻想过夫兄伏在她身上……
裴玄章望见她一张沾了泪的脸,那双亮晶晶的眼被泪水溢满,却又满含情意,他却虚伪得令人作呕,轻轻将她推开,见谢怀珠睁大了眼睛,却又羞于解释:“有些肿了……还是少动作些。”
谢怀珠诧异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一时破涕为笑:“回来后我自己涂了药,过两天就消了的,郎君别担心。”
他的指腹是有些粗糙。
裴玄章起初不大理解她的意思,直到她也同样不解地看向他腹下,立时别过头去,颈处漫上一阵热意:“该这样说的人是我才对,见你这样伤心,我却只有龌龊的心思。”
这本就是可耻的,他是因为她无知无觉中失了身子给他,才会心生愧疚,有意补偿,不知道谢怀珠前,他与谢儇并无私交。
而她即便本心无意与他偷/欢,日后也不能再同丈夫毫无芥蒂地举案齐眉,裴玄章拍了拍她的背,担忧她哭得上不来气:“盈盈,没什么好谢的。”
弟妇还太年轻,不知权力为何物,赦免谢儇,不过是皇爷一句话的事情,他没出什么力。
谢怀珠摇头,郎君握住她的力道那样大,紧得像是与她融为一体,怎会如同面上那样轻描淡写:“要谢的,那可是你用性命搏来的东西,我都会替你心疼的!”
她抬手去解自己罗裙的系带,抛却女儿家所有的羞涩,豪迈道:“你今天喜欢怎么样,要不要换个样式,我跪着好不好?”
裴玄章呼吸一滞,她今早才遭他折磨过,怎么还这样信任?
不怕会坏掉么?
谢怀珠却有心弥补,看来她还是有些杞人忧天了,没吃鹿肉,郎君对她照样是有兴趣的,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心虚,要是婆母真听了她的话教导郎君去看医生,郎君一定会生气,说不定也会要她这么跪着,自后一下又一下地撞她。
她一定会很害怕,但这只是另一种乐趣,郎君知道疼她的,反倒算不得什么惩罚。
突然很想瞧他生气的模样。
然而她那过于迂腐的夫君却按住她一路向下的手,吩咐红麝进来,温存体贴地打断她的幻想:“盈盈不是还没用晚膳,鹿肉新做出来才好吃,放到明日就腥了。”
许是今夜太热的缘故,裴玄章清了清喉咙,不自然转过身去:“那些微末功劳,我就是获得官位也见不得天颜,只是兄长在朝为官,我也借了些力,盈盈,不必放在心上。”
一嗅到那鹿肉的香辛气味,他那孽处竟不可自抑地跳了两跳!
谢怀珠方才只记得他,还真将大伯忘得一干二净,一时有些羞惭,二郎是做了什么好事一定会和她炫耀的性子,如今这样,自然少不得兄长的教诲。
世子淡泊,大概也不想受她的谢,可人不是这么做的,她该懂事些。
谢怀珠忙道:“我记得大伯的好,郎君,明天我就去选礼物,你得了空带我去当面谢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