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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进国家队只是个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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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用的左手狠掐了一把大腿。
□□的疼痛归疼痛,心脏没什么感觉。
生理本能让林琅瞪大眼睛声带紧绷:
“谢、谢谢陈玘指导。”
重新过了一遍走过的剧情。
当时,下了领奖台,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陈玘。
原来人在遭受重大变化的当下,很难说会有教科书般的精神鼓舞、刺激、狂欢,反而是一片找不到魂儿般的浑浑噩噩,留了一副□□飘在人间。
动作与言语全靠生物反应。
“紧张什么?刚刚打球不都没紧张吗?以后大赛多了去了呢。”
陈玘提起拳头虚虚碰了碰她的手肘。
他在赛场上莽惯了,退役当教练最常教导队员们别惧别退,以为林琅是怯场,马上奉上鼓励。
“哎,好嘞,以后多和陈玘指导学习。”
陈玘露齿笑,一口大白牙,白得晃眼:
“现在说这话是有点早了,我不一定一直在国家队,也不一定带你。”
当年亦是如此,陈玘带了她大半年,同期还是女乒未来之星孙颖莎的主管教练。
没人看好林琅,她自己也没太争气,成绩出不来,陈玘卷铺盖回省队大抵是有她一份造孽在的。
想起陈玘曾经的力排众议,林琅跟着他咧着嘴笑:
“那就更要抓紧时间跟着陈玘指导学习了。”
乒乓球拍早已收回球套包里面,林琅死死抱怀里,闷出了一身的汗。
眼下,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重来一回,即便是幻梦一场,她投身红尘多年没有一日放下的骄傲,终于有重新投入的时机,不要松手。
不能放手。
泪眼朦胧中,天空与白云氤氲,世界浓雾一片,面前的人面容不清,期冀滚烫。
“哭什么呢小孩儿?”
陈玘眉头拧巴起来。
眼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对手奋起一搏的拧拉还要棘手。
林琅偏了偏头:
“不是,有闪光灯闪着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抱歉让媒体朋友们背锅了。
陈玘这么大一块大男人浑身上下拼不出来一个心眼子。
当即回身审视了外围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
宽阔的后背偏着给林琅遮一遮,是真怕再晃着了小球员的眼。
林琅垂眸,硬把汹涌的情绪憋回去,睫毛颤着,轻声道:
“现在没事了。”
一块训练的女队员们都知道,陈玘最好骗。
教练除了要管训练还要管生活。进了国家队,不能懒懒散散无组织无纪律,出训练营区要报备,作息要规律,一切影响规范化训练的不稳定因素都要掐掉。
是人都有偶尔松懈犯懒的时候,别的队员借口回京郊看家人、找男女朋友、牙疼腹泻偷得浮生半日闲,王皓这种是掘地三尺地要票据要凭证,陈玘这边是磨他磨得可怜了手一挥放人。
大家私底下议论笑陈玘是不是真的傻。
林琅是真为这事跟刘程程等人急过眼,她说陈玘不是傻,是实在,就算他胖起来了全身也是实实在在的一大坨,不是那种浮浮囔囔不踏实的人,心眼跟藕片子似的。
陈玘看上去有多脾气爆不好惹,内里对人就有多热忱踏实。
所以至少林琅在陈玘手底下没请过假假。
哭没哭这种小事,不算骗。
“哎好。”
陈玘转回了身子。
国家队是有人文关怀在的。
知道林琅这孤苦无依的情况,领导问哪个看起来温文可亲的教练去送一下鼓励和温暖。
陈玘自告奋勇说他去。
领导眉毛一横问陈玘啊你跟温文可亲这四个字有关系吗。
三十多岁的孩子憋了口闷气,还是抢了属意给王皓的任务,抢占先机。
陈玘又说:
“你比赛的时候我看了,有的一些眼神没那么好的教练讲你打得太拼太急,不看好你可持续发展的潜力,怕你的运动潜能消耗得太快。我反而觉得,你这孩子是可以的,不是浮躁,是能沉下去拼上去,哎跟我年轻那会儿球风差不多,但是我们这一路数的球可能出现的问题我不想让你闷头趟一遍,我看好你,希望你能继续努力。”
这番话不是出于领导的交代。
是他自己发自真心的。
国家队怎么说呢,国球的地位在这儿,往大了说,是会有政治影响的,注定与太多其他的东西分不开。
所以一些体育部门的领导可能更希望选拔出来的后备力量是全面无懈的六边形战士。
跟张怡宁、马龙一样,定海神针似的稳稳托住全队,没有闪失,没有波澜。
天爷啊,多少年才出一个张怡宁啊?
国乒队祖坟不能天天冒烟不带歇吧?
陈玘跟旁人持了不同的意见,球员是人,是人就有波澜和起伏,林琅小姑娘的狠劲用对了能扫倒一大片。
缺点固然是有,但小球员上来就完美无缺,要他们教练组做什么呢。
陈玘心情紧张滔滔不绝的时候会突然有一句半句的磕巴。
“记住了,陈玘指导。”
以前觉得他絮叨,碎嘴子。
私下胆大玩闹不分长幼,还问他一个大男人嘴怎么能那么碎呢。
当时退役多年的陈玘能碰酒精了,长吁短叹说,因为这心一操起来就没个能停下来的当儿。
当时啊当时,只道是寻常。
林琅严肃地敛了笑意,对着陈玘一个90°的鞠躬。
条件允许的话她甚至想给陈玘磕一个。
对不起他的,对不起自己的,太多。
“别别这么客气啊,你给我都给弄得不好意思了。行了,你快收拾行李,加我微信,我给你拉群,买票,赛程结束直接跟我们回北京!”
陈玘又开始手忙脚乱了。
他这人看着是个火药桶子,实则人敬他一寸他让人十分。
林琅礼数周到倒把陈玘耳根子弄得通红。
陈玘吧啦了两句收尾的客套话,掉头率先落跑。
“嗯。”
人跑出去老远,林琅还憋着眼泪应声。
对陈玘声声有回应了,看着和从前有细微差别的场景,陈玘窜踱回去又在跟邱贻可、王皓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头晕目眩中林琅有了重新来过的实感。
跃动着回到住宿的酒店收拾行李,林琅想把左手供起来。
年轻的,焕发着勃勃生机的血肉。
手背上每一根血管都囊括着青春的生命力。
能迸发出无限的力量。
林琅出神着望着左手,动一动指节,翻一翻手掌。
灵巧、敏捷、敏感,无数肌肉纤维和骨骼协同。
足以她热泪盈眶失而复得地哭一场。
“小林,你太厉害了!我靠,我们女乒省队也有能进国家队的了!”
房门没关,同住的省队队友谢佳雨飞身过来勾着她的脖子。
又为好友高兴,又舍不得地往她后颈上蹭。
温软得跟个小猫一样。
林琅听到这清悦的声调嘴唇上挑。
蹲在行李箱前没动,反手揉谢佳雨的头发:
“佳雨,谢谢你,谢谢你看我的比赛,陪我到最后一场……”
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
情绪梗在喉咙里,又想哭。
车祸以后,她退出了体育场,退出了因为乒乓球而结缘的所有人的世界。
和最心疼她的谢佳雨也没有联系。
谢佳雨就算是自己一轮游,也撑着给她加油打气的,送她去国家队时谢佳雨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大场呢。
只怪她懦弱过一次。
“这都是应该的啊,你跟我谢来谢去的,生不生分呢?臭小林。”
谢佳雨笑着笑着,蹲下来帮林琅收拾没几件的衣服。
叠成方正整齐的一个个块块。
却又掩着面,眼泪从手指缝里面流出来:
“呜呜呜,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不在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呢?”
竞技体育难免有按资排辈、长幼尊卑的球员小圈子。
她们一路走过来,该见识的歪风邪气都见识过了。
谢佳雨家境殷实,打球全凭兴趣,提不上来热血拼搏的那一口气。
赛场上到一定程度后全靠血气撑,谢佳雨迈不过那道坎,成绩破不过那道瓶颈,却性格洒脱绝不内耗,看到不良风气头发一撩就是干。
没少照拂孤身一人容易挨欺负的林琅。
林琅搂着她心窝子酸得像窝了个柠檬,心知要顺着谢佳雨的话说下去两个人得抱一块哭得昏天黑地没完没了了。
用手背给谢佳雨擦眼泪,林琅自己挤出来个笑,才讲些俏皮话逗人:
“那你变小小的,我给你揣口袋里一直带着去北京,有人欺负你,你就跳出来帮我揍他们好不好?”
谢佳雨闻言破涕而笑。
最后给林琅拉行李箱的拉链,眼巴巴地送林琅走,定睛一看通道外头站了好几个省队的熟面孔。
为首的是省队队长孟宁安。
抱着臂站着,跟了一堆小姐妹。
林琅和谢佳雨很默契地没理没打招呼,一言不发推着行李箱走。
通道几乎被她们堵实了,没事,不让那就行李箱轮子轧过去呗,反正这重量压不出个好歹来。
轮子快碾上孟宁安脚面时,孟宁安侧身让了让,又很快一脚踢上去留下个灰白的鞋印。
谢佳雨腮帮子一股就是要上去理论。
林琅把她胳膊按住了,以前起了冲突没办法,现在各奔前程,临了了再为这种人挨处分没必要。
孟宁安冷声讲:
“有些人,命真好。”
无视别人的付出与汗水,用运气一言以蔽之,不体面的输家才能继续蝇营狗苟。
心性截然不同了的林琅对她展现出了一个自认为平生最温和无害的笑:
“那我们换?我们换一换好不好,国家队的名额换给你,我的命换给你。”
孟宁安没搞清楚路数,一愣。
林琅脸上的寒霜破碎,言语带刀,一刀一刀剜过去,像是要分离孟宁安的骨骼与血肉:
“然后,你要用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家子的命,把我奶奶换给我哦。”
犹如地狱里走出来的厉鬼。
不顾一切。
不怕拼命。
孟宁安呼吸一滞不自觉地退开两步。
突然觉得这样的林琅好陌生,像直接换了一个人,更说不准能干出什么癫事。
林琅没再给眼神,推着箱子走进那个口子,进电梯,按下楼层。
从此与过去的腌臜两不相见。
很可惜未来还有新的阴暗。
庆幸的是历尽千帆,林琅眼里心里只有练球,那么沉疴便不会再成为梗塞。
同一酒店的另一层,邱贻可轻车熟路地带着酒去敲开陈玘的房门。
刚洗完澡顶着鸡窝头准备睡觉的陈玘一脸不耐烦地开门。
邱贻可晃荡了一下酒瓶子:
“聊聊?”
陈玘抓了抓头发,让开位置请邱贻可进来:
“你这话说的,人都到了我还能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