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者的知更鸟》烈驹

1、第 1 章

　　蓝诃30岁时没了妻子，她死于一场交通事故，他带着5岁女儿去看妻子最后一面时，女儿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蓝诃告诉女儿：“妈妈被善良的天使接走了。”

　　“天使为什么要接走妈妈？”

　　“因为你妈妈是个好人。”

　　14年来蓝诃反复想，如果那一天小莹早一点下班，不过马路到超市买东西，或者他那天去接小莹，他心爱的小莹就不会被那个疯子撞死。

　　世间没有如果。

　　太阳会在凌晨四五点升起，又在傍晚时分落下，时间周而复始，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永逝改变规律。

　　撞死小莹的疯子已经受到了惩罚，但……小莹不会再回来了。

　　蓝诃和妻子小莹打从穿开裆裤认识，是人们口中的“青梅竹马”。蓝诃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定小莹以后会是自己的妻子，她死后，他的心也死了，他从没有想过娶其他的女人。

　　蓝诃没有续弦，他把心思放在了女儿蓝蒂身上，女儿要什么给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小心翼翼得给她摘下来。

　　好在蓝蒂懂事，父亲无底线的疼爱没有养坏她的心性。她温柔、善良、活泼，脸上永远带着笑容。

　　蓝蒂读的是中文，在本市念书。蓝诃舍不得女儿，想给女儿办走读，上大学那年，天出奇得热，知了躲在树上喳喳叫个不停。

　　地上热气腾腾的，烫得脚疼。

　　蓝诃心疼女儿，怕她来回跑遭罪，让她住了校。

　　蓝蒂每个星期五傍晚6点准时回家，他爸一早烧好菜专等她回来。

　　她总是会和蓝诃撒娇地说：“还是回家好！学校食堂里的饭都让我吃厌了。”

　　女儿奴的蓝诃最幸福的事便是看到女儿开心的样子，他以为自己的幸福会一直延续。

　　蓝诃忘了女儿会长大，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蓝蒂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自己的好友，也会锁进自己的日记本里，就是不大告诉他。

　　蓝诃发现蓝蒂的秘密越来越多，她和自己之间有了隔阂，她还是会和他说在学校里发生的事，结交了哪些朋友？吃了什么好吃的。

　　蓝诃不经意间看到女儿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发呆，和自己说话时时常游神。

　　蓝诃想：“蓝蒂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试探性地问蓝蒂，大方地表示可以把小伙子带到家里来给他看看。

　　“我还能替你把把关。”蓝诃说。

　　“不是这样子！”蓝蒂甜甜地笑了。

　　那是怎样的呢？蓝诃想不明白。

　　女儿大了，心事多了。

　　蓝诃从没有多想。

　　蓝蒂从没有其他异常表现。

　　直到她出事前半年，蓝蒂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她的两只眼睛空洞洞的，和她对视，像是面对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潭，面对这两个黑洞，蓝诃有时感到害怕，他女儿的魂魄像是吸到了里面。

　　蓝诃以为蓝蒂压力大，就劝她：“用不着拼命。累了就休息！啊！”

　　“知道！爸！”蓝蒂甜美地笑了。

　　“爸！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蓝蒂说。

　　蓝诃为女儿的乖巧懂事感到高兴。

　　他以为说说就过去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

　　自那以后，蓝蒂回家的次数少了。

　　她像是有意躲避蓝诃，一直把女儿当宝贝的蓝诃心里不是滋味，他也无可奈何，他不能掐着蓝蒂的后颈，强迫她回家。

　　他琢磨和女儿的相处方式是不是哪里过了？有让女儿不开心的越界行为？

　　想了一通，想不出来。

　　蓝诃常常变着方法让女儿回家，方法多，成功率低。

　　最惯用的是在手机微信上给女儿留言：“有空就回家，爸爸给你留了最爱吃的菜。”

　　蓝蒂看见了，回话：“爸爸！你别担心，也别生气。我最近有点忙，等空了一定回来。”

　　一来二去，过了半年。

　　蓝诃自我安慰，蓝蒂学习忙。

　　蓝诃自己去看望女儿，被蓝蒂拦下了。

　　“爸！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这是蓝蒂近半年和蓝诃说得最多的话。

　　无可奈何的蓝诃只能由着蓝蒂的性子。

　　蓝诃想呵护蓝蒂到自己年迈走不动路的时候，他在脑海中构想了许多未来。

　　蓝蒂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孩子上学……再到她的孩子工作、恋爱、结婚、生子……

　　每一个片段足够他畅想很久。

　　蓝诃没有想到他精心呵护的笑容会碎掉，他的女儿蓝蒂和她母亲小莹一样命苦。

　　19岁，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

　　蓝蒂过完生日没多久，便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色裙子死在了铁轨上，好像一株盛开的曼莎珠华。

　　蓝蒂死后没少流言蜚语，大家都说蓝蒂是自杀。

　　蓝蒂为什么会自杀？

　　尸检没有异常。

　　她生前没有受到侵害，还是完好的处子之身，就更不会珠胎暗结，因此丧命。

　　蓝诃想不明白。

　　蓝蒂这半年的确反常，但……这是自杀的原因吗？

　　难道是别人口里的“忧郁症”要了蓝蒂的命？

　　蓝诃没想到自己人生苦楚，要经历两次生死离别。

　　他去看望女儿遗体时，脸上硬撑着，不让人看到他一个大老爷儿们脆弱的一面。

　　可当他真的看到自己女儿的尸体时，他一下绷不住了，哭着锤自己的胸口说：“你这不是戳你爸爸的心窝子吗？”

　　死人没法说话。

　　蓝诃哭得眼睛睁不开，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人看见。

　　生活还要继续。

　　蓝蒂的死几乎钉棺定论，她就是自杀死的。

　　为什么死？没人知道。

　　有人说蓝蒂“活够了，活腻了，一点点经受不住生活的拷打，就去了。”

　　说这话的是蓝诃对门邻居，早上和人嚼舌根，给他听见了，上前抽了一嘴巴子。

　　对方撒了疯扯了他衣服干仗。

　　蓝诃揪着对方衣领恨得脸变形：“我告诉你！老崔！我这辈子没打过人，但说我闺女就不行！”

　　蓝诃从心里就不信自己的女儿会自杀。

　　她是他杀吗？

　　没有证据证明啊！

　　如果是他杀，尸检报告当时就出来了。

　　蓝诃常常整夜睡不着觉，他闭上眼睛就想着蓝蒂挂着甜甜的笑容喊着：“爸爸！”

　　蓝诃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她从小就爱穿红裙子，他不太懂女孩子的款式，就托同事按新潮的给蓝蒂买了很多件漂亮的红裙子：连衣裙、半身裙、背带裙……各式各样的。

　　蓝蒂打小就漂亮，像她妈妈。

　　不打扮也好看。

　　想起蓝蒂刚出生的时候，小莹嫌他笨手笨脚的，还不给他抱。

　　从蓝蒂小时候起，蓝诃就怕她有一天会被坏小子给骗了，女儿太单纯了。

　　他总想着：“有一天啊，我要好好给女儿说，挑女婿，眼睛要睁大咯！”

　　可……

　　蓝蒂再也不会给他机会了。

　　夜里，蓝诃睡不着，他的心被痛苦掏空了，闭上眼睛，像是有刀子在割自己的心。

　　蓝诃从冰箱里掏出一瓶啤酒，自从女儿不在后，蓝诃几乎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人之所以烦恼多，是因为醒着时想了太多的事情，又无法消化掉。

　　蓝诃一杯接着一杯喝，他把痛苦搁进酒里一起喝了。

　　蓝诃放下酒杯，打了个酒嗝，他歪着八字站起来，一手撑着桌子站直了身子。

　　蓝诃嘴里带着酒气，螃蟹迈步似的窜进了蓝蒂房间，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捧着电脑桌上蓝蒂的照片按进了胸口嚎啕大哭。

　　他丢失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

　　黑夜里蓝诃不需要约束自己的情感，他抱着照片，恨不得把她从照片上抠出来，像以往一样喊着：“爸爸！我回来了！”

　　他善良、可爱的蓝蒂为什么会死？

　　“老天爷啊！”

　　“你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蓝诃咬住捏成拳头的右手，身体带来的痛感远远比不上心灵承受的痛苦。

　　脸上的泪水干了，黏糊糊地贴着皮肤。蓝诃感受不到这些，他的脑子发胀，只有一件事贯穿他的脑中……

　　蓝蒂死了……

　　蓝诃闭上眼睛，捧住蓝蒂的照片睡着了。

　　这不是第一次。

　　蓝蒂死后，他常以这种方式追忆自己的女儿。

　　蓝诃的神经越喝越模糊。

　　坏脾气、沮丧、悲观轮流痛击蓝诃，让蓝诃从一个好好先生变成了讨人嫌的家伙。

　　一个月后，蓝诃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被生活打倒，更不能在不知道女儿真正死因的情况下度过漫长的余生。

　　他要解开蓝蒂的秘密。

　　蓝诃停止酗酒，他坐在蓝蒂的房间里回忆，蓝蒂有一本红色绒面硬壳的日记本，带着一把精致的小锁。

　　有次他送水果，给他看见了。

　　蓝蒂像防贼似的防他，她把日记本压在身后，不给他看。

　　他都看见了，装作不知道。

　　蓝蒂的日记本是不是藏了她的真正死因？

　　上次去她宿舍收捡东西，没有看见红壳子的日记本。

　　蓝蒂如此宝贝她的日记本，是不会随意放在外面的。

　　她是藏在哪里呢？

　　蓝诃翻箱倒柜寻找日记本。

　　《英语》、《古代文学概论》、《现当代文学》，还有一堆明星杂志，蓝诃一本本往外翻。

　　没有！

　　没有！！！

　　那到底在哪呢？

　　蓝诃瘫坐在地上，脑子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