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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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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不知道。”
“种族?”
“……不知道。”
“多少孕周?”
“……不知道。”
“和患者的关系?”
“…………没关系。”
医生抬头,不赞同地皱眉。
“好吧,可能有关系。”
栾安犹豫地改口道:“他应该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
那人忽然晕倒在了家门口。
她偶然路过,拨打了社会救助的电话。
原以为把人送上救护车就好,却不知怎么一同跟着上了车,一路加急送进了监护病房。作为患者家属的她见到了医生,稀里糊涂地要挨一顿不负责任的斥责。
*
栾安站在病床边。
垂眸,打量着那人,她对他没什么的印象。
倒不是说那人不好看。
恰恰相反。
他脸色苍白些,却不掩容貌的精致。
宛如被赐予了最偏心的祝福,有股呼之欲出,蛮横绝不讲理的漂亮度。
奈何并不会是她喜欢的类型。
栾安的思绪有些放空。
她也就没有察觉,其实病人早已经醒了。
那人睁眼时,发现栾安正守在他的床前。
他习惯性地想要她多靠近一点,跟她倾诉最近被冷落的委屈,换取些怜悯和安慰。
然而再偷看上一眼,栾安的神色冷淡,又让他意识到她肯定不记得他了,他该先给她留个乖巧懂事的第一印象。思来想去,那人更惦记起自个没洗漱的邋遢模样……他对自个的外表很在意,村中惯有的一句老话,他记得清楚:长得漂亮的蝴蝶最好命。
那人赶忙闭起眼。
病房里静悄悄。
两人一个等醒来,一个装昏迷。
栾安看眼时间,起身出门去了。
那人坚持到了胜利,这才肯笨拙地爬起来。
他迅速洗把脸,还抖出又褪色到了灰白的翅膀,嫌弃地忽闪了几下。
待重新躺回病床后,那人安心几分,也有闲心了,抚摸了下肚里的小宝。
他寄予厚望地说:“你一定也要长得好看。”
脸颊红热了些,他唇色也红,严肃地警告说:“你最好争气,长得像栾安一点!”
那人的胎教显然十分失败。
事实上,他对肚子里的小宝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他认定孩子不过是用来巩固他与栾安关系的战利品,就像是寻常的夫妻俩外出,他只牵着栾安的手还不够,需要怀里再抱个崽儿,来彰显他家庭主夫的存在。
在怀孕前,那人看过许多孕期指南。
尽管书里写,孩子需要在爱的环境中孕育和成长,绝不能只接受父亲一人的喂饲。但他脑仁小,脑容量有限,只愿意看,也只会看他喜闻乐见的内容,比如:妻子十分体谅怀孕辛苦的丈夫,妻子感动于丈夫的伟大付出。
这不就相当于,栾安会深情地对他说:“我真爱你啊。”
*
那人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
他美滋地哼唧了几声,一心等待栾安回来,给他带饭吃。
然而不曾想,病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竟然是秦湖。
那人的脸色瞬间臭起来,怒道:“你来干嘛?!”
秦湖解释说:“我帮栾老师搬东西。”
他手里各拎着两大满购物袋。
奈何那人不愿意听,只顾得嫌恶地喝止他:“不准进来!”
秦湖拘谨地,把袋子堆放在了墙侧。
他也没有听话地离开。
那人简直太熟悉了。
他更生气,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别再枉费心机地接近栾安了,有我在,你根本没机会,死心吧!”
秦湖被骂得哑然。
半晌,回了句:“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不觉得自己认识那人。
并不晓得那人的恶意从何而起。
闻言,那人得意极了,气焰嚣张地说:“你这个捡来的丑孩子,也不配和我说话!”
这并非是无缘由的指责。
一茧双生,他生得斑斓漂亮。
而身为哥哥的秦湖却十分朴素和平凡。
那人不喜欢与秦湖,于是村中有传言,说秦湖不过是村长一念之善,从森林中捡来的瑕疵品。他不待见秦湖畏缩怯弱的性子,于是村民们总对秦湖指点批评,其他孩子也愈发排挤和欺负他……即便被村长训斥了也没关系,被惩罚了也无妨,因着他的翅膀是最深受生命树庇佑的证明,无论做错了什么,都能让他轻易获得所有人的宽容与谅解……
他是最漂亮的一只蝴蝶。
完全可以随心野蛮地做任何恶事。
但这一次,秦湖竟然说:“我不是捡来的。”
那人嗤笑一声。
他的瞳色琉璃般,流转过光,覆盖了一层纯粹的讥嘲。
秦湖说:“我爸是村里的村长。”
那人当即反驳说:“你少胡说,那是我爸!”
秦湖脾气好,性格柔和。
他认真地纠正说:“你不是,我家只有我一只小孩。”
病房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那人后知后觉地,终于也体会到了残忍。
原来不仅是遗忘,更是“抹除”。
在所有关于“他”的一切消失后,“他”本身的存在也会被取而代之。
那人气急了,朝准了秦湖,猛扔枕头和水杯。
他把床头矮柜都推倒了,里面的东西狼狈地洒落了一地。
那人说:“你滚!”
秦湖没做声。
那人拼命地警告说:“不准你再来,不准你再靠近栾安!”
秦湖微回了下头。
他只对着姗姗来迟的栾安,无措地解释说:“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栾安提着刚打包好的营养餐。
她没来及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已然听见了从病房里溢出来的抽噎声。
那人踉跄下了地,光着脚,踩在碎渣上也不觉得疼。
他挺着足月的孕肚,不怕磕碰,偏生还要故意地挤开了秦湖,告状说:“栾安,他欺负我!”
栾安看他架势,真心不觉得有谁能欺负的了他。
于是她岔开了话题,问:“饿了吗?”
那人不肯放过秦湖,委屈地哭说:“我本来就饿,容易生气,他还一直气我!”
他只等着栾安哄他。
然而栾安却是绕过了他,径自走了进去。
这一个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栾安看不见了的时候,那人的脸色阴沉地可怕,一双斑斓琉璃的眼珠,直勾地盯住了她拒绝般留给他的背影,一移一动,他的目光如尖锐的碎玻璃,又寸寸地划到了秦湖的身上,几乎要把他钉去墙上。
秦湖被他看得瑟缩。
他下意识地觉得了害怕。
秦湖犹豫地,对栾安说:“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我就不打扰了。”
栾安把歪倒的矮柜扶了起来。
营养餐一放。
她说:“稍等,我送送你吧。”
闻言,秦湖不由瞥了那人一眼。
果然那人也不负众望,失态地吼:“我不许你去!”
栾安不为所动,只说:“你先吃饭。”
那人拦挡在她面前,生硬地要求:“你陪我吃。”
栾安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人执拗地不听,也不放手。
今次一见,秦湖仍然一副对栾安余情未了的模样。
他绝不想让两人再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两人争执不下。
栾安想了想,放柔点语气,说:“不是饿了吗?”
这倒提醒了那人,让他想起来了他的独家制胜法宝。
他当即故意挺起孕肚,暗示地说:“你不在,我就不吃!”
栾安点点头。
那人正要高兴些。
就听栾安说:“那就饿着吧。”
眼看那人因着栾安的几番言语,时而喜,时而悲。
终于沦落到了明显慌乱的神色。
秦湖突然就不害怕他了。
他抿唇笑了点,对栾安说:“我在外面等你。”
是与那人完全不同的温和与体贴。
那人瞪一眼秦湖。
他的眼珠生起亮,一簇簇的燃烧,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栾安熟视无睹。
她偏生还接着说:“在我回来前,你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
那人气急败坏,气得眼尾往外溅泪花。
他吼:“栾安!!!”
然后——哑然熄火了。
因着栾安蓦地朝他走近了一步。
她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如捧住了一个柔软的白气球,不许他乱爆炸,一圈一圈,把栓绳缠绕到了她自个的手指上。
那人被迫闭上了嘴。
他蛮凶地,也绝不肯轻易妥协。
栾安觉得好笑,捏了下他的脸。
那人瘦得很,一个即将要生产的孕夫,却因着营养不良,必须要住进了医院休养。
念及此,她多眨了下眼,目光中也就蕴含了担忧。
栾安哄弄地说:“你听话点。”
那人不听话。
栾安问:“好不好嘛?”
那人喜欢她这种仿若撒娇的语调,听得耳朵发抖发麻,他微红了脸,恼羞地反问道:“你以为仅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我哄得团团转了吗?!”
栾安说:“没有啊。”
那人质疑:“真没有?”
栾安有些心虚,说:“没。”
那人哼一声,就相信了。
栾安:……
那人心里舒坦些,也主动愿意跟栾安讨价还价了。
他勉强同意栾安去送一会儿秦湖,还追问:“你说的,去去就回?”
栾安点头:“嗯。”
那人不放心地叮嘱:“你要赶紧回来。”
“嗯。”
那人恶声恶气地威胁说:“在你回来前,我都不吃饭,一直等你。”
“嗯。”
于是,那人又变得气呼呼地,叼住了栾安的手指,作势要咬:“你这人怎么花言巧语张口就来啊!”
栾安感觉她可太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