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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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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后。
栾安依靠在公园长椅上。
她有些疲惫,微阖了眼,只感觉风偶尔吹动着树叶,树影斑驳,簌簌洒落了她一身。
周围很安静。
似乎是睡着了的梦,亦或者是半梦半醒间的一个昏沉。
*
栾安醒来时,身上盖着件保暖的小衫。
那人守在长椅的另一端,早已久等多时,只待栾安看向他的一瞬,他柔和了眉眼,对她讨好地笑了笑。
随着夕阳逐渐西沉,风中染上了凉意。
栾安裹紧了些小衫。
那人却还穿着件单薄卫衣。
衣服尺码偏大,袖口长,遮住了他的手背,露出的手指尖有种被冻透了的莹白。
栾安不开口说要走。
那人就耐心地一直等着。
栾安稍一站起身。
那人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追近她两步,生怕和她隔了一段距离。
虽然什么都还没做,但已经有了欺负了他的错觉。
栾安这么一想,就没办法潇洒地独自离开了。
她站定,视线还在游离,勉为其难地说:“要……嗯,要一起回家吗?”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更走近她。
他的身材高挑,行动却很轻,像风,像树叶,落来了她的身边。即便他靠栾安很近,近到他需要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栾安的手。但栾安对他的感觉依然很微弱,她只觉得又有夜风吹过来了,于是她说:“我们快回去吧。”
这真有些奇怪。
栾安想。
两人并肩走,她不得不注意去配合那人的步调。
于是越走越慢,碰见了晚归的邻居,被打招呼,被问候说:“小夫妻俩出来散步吗?”
栾安想解释。
但她不由看向了那人微微隆起的小腹。
和一位孕夫走在一起,却还要解释说“我们没有关系”,这种关系太复杂和难理解了。
*
那人神色如常,回家后,却是迅速地哆嗦几下,先回房间加了件外套。
外套的尺码也偏大。
衬得他肩宽腿长,生涩乖巧,有种不曾经过社会摧残的貌美。
栾安瞥他一眼。
他也就这么俏生生地接受她的打量。
奈何栾安很快就不感兴趣了。
栾安要去画室。
那人说他要开始准备晚餐了。
栾安想到那一顿消化不良的午饭,忙改口说,她要一起帮忙。
那人推托说:不必,他能搞定。
栾安跟着去了厨房。
眼看着那人一边单手拎滴蒜水的刀,一边搜索菜谱,她说:“要不我们定外卖吧。”
那人不满地横她一眼。
栾安调整了下语序,说:“要不我帮你订份营养餐吧。”
那人就想起了自己的温柔假人设,羞怯地说:“你真好。”
那人坚持要做个合格的家庭主夫。
外卖送达后,他把菜品捣腾进了盘子里,端出来,倒也像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他给栾安夹菜。
栾安早饿了,吃得起劲。
那人冷不丁地问:“好吃吗?”
栾安果然上了当,随口夸:“好吃。”
那人一瞬间臭了脸色,但很快,他又恢复到了温柔的语调,软着嗓子说:“和你胃口就好。”
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陋习。
小意温柔地,说要先伺候栾安吃饭,然后自个再吃。
但那人还有许是从小娇生惯养,被惯出来的坏毛病,也需要人伺候着吃饭。
栾安给他夹菜。
夹一筷子青菜,他吃得很快。
夹一筷子肉,他强撑着微笑。
再夹的时候,栾安的筷子在几样菜的上空盘旋,那人的目光也跟着转来转去。
菜是素是荤。
他是喜,是怨,是晴,是阴。
栾安看着有趣,也就一直没拆穿他的伪装。
*
那人是个孕夫。
胃口不好,磨蹭地吃得少,几样菜最后只吃了小半,收起来放进冰箱,他说可以留着明天吃。
栾安看不下去,劝说:“再吃点吧。”
那人满意了,问:“你关心我?”
栾安纠正说:“我担心你。”
那人听不懂画外音,只顾得说:“你最好一直关心我。”又想了想,他神色有点不自然,有点自厌,小声地补充说,“关心我和宝宝。”
栾安感觉他应该也不怎么期待腹中的孩子。
这实在是奇怪。
栾安不敢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或者“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从她昨天一睁眼,发现有个陌生人正在她家厨房,帮她做早饭开始,事情就朝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当时,那人说他是她未婚夫。
栾安不信。
那人指着画室里的画像,骄傲地说:“这是我还不认识你时,你偷画的我。”指着另一幅画像,说:“这是我们认识后,我允许你光明正大画的我。”
他有一双透炫彩光的漂亮眼珠。
然而两副画像都只是勾勒了个模糊的侧面人影,细究,无法分辨到底画的谁。
那人坚持说,画得就是他。
栾安反复地确认了画像的笔法,和落款处的签名,就没办法反驳了。
当时,那人还说他怀孕了。
栾安更不信。
那人抓着栾安,要她摸一摸肚里的小宝。
栾安后退三步,拒绝三连。
她不但挣脱了那人的手,还用湿纸巾擦拭了一番。
那人脸色很苍白,眼眶很红,怒盯着栾安。
他质问:“你嫌弃我?”
栾安理所应当地点头。
就算她莫名其妙地失忆了,凭借她对自己的了解,她也绝不会喜欢眼前这种类型的男性。
然而栾安没想到的是,那人乍一看骄横,看着凶,却很容易受伤害。
一眨眼,掉下了两滴泪。
像清晨时,圆滚露水从树叶子上滑落了般,他突然哭了起来,身体一抖,哭得委屈,哭得赏心悦目。哭得栾安非但没有欺负人的后悔,还莫名有一点点心动了。
那人显然也觉得不好意思。
哭两下,他拎起包纸巾,呼呼地抽纸擦眼泪,从纸缝里偷看栾安的反应。
栾安没反应。
他就开始嘟哝地说:“没关系,等孩子生下来,你就会记起我了。”他说服了自个,心里安定些,重整旗鼓地对着栾安露出了个怯生生地微笑。他强调说:“你是爱我的,你很爱我。只是现在你不记得了,我不怪你。”
这副一厢情愿的可怜样,让栾安更有点心动了。
*
从周一到周日,两人磨合地相处了几天。
据栾安观察,那人的性格蛮横、不讲理,喜欢装温柔,装体贴,偏生还钝感力十足。
她在画布上勾勒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小人。
一抬头,那本尊正站在画室的门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栾安问:“怎么?”
那人脸红了,狡辩说:“没怎么,我就看看。”
栾安微皱眉。
那人脸色白了点,立刻切换到蹩脚的第二伪装人格,忐忑地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栾安心道,这还不明显?
但那人执拗地非要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在他身上,栾安花费了太多时间。
编辑几次催促,她着急交画稿,这次就不打算配合他了。
栾安说:“打扰了。”
那人理解地点头,大方地说:“那我帮你关上门吧。”
他攥紧门把手。
随着他看不见了画室里的栾安,他的温和笑容也一点点消逝,被嫉妒和戾气所取代。他焦躁地在画室门前打转,闷坐在沙发上,最后泄愤地把茶几上的水果零食都扔进了垃圾桶。
“咚”得一声,垃圾桶翻了。
闻声,栾安只得出来。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垃圾,有些头疼,问:“你没事吧?”
那人嗫喏地说:“没事。”
他怕栾安真担心,还解释说:“一点事没有。”
他自觉拿着簸箕,要打扫,表面吭哧吭哧地干得起劲,实际只是表面地扫了那么下,聊胜于无。他每每用容量有限的小脑仁,拼命思考无数能达到目的的方法。
灵光一闪,果真让他高兴起来。
那人攥着块抹布,敲门说,他已经把客厅打扫干净了,现在要打扫画室。
为此,他把栾安赶了出去。
他独占着画室,他的眼睛左瞄右望,终于找到了栾安刚未完成的画作。
是副勾勒出了底稿的森林风景画。
并非是他。
也对,自从栾安忘记他后,就再也没画过他了。
那人把自个的脸当桌子擦,哭得湿透,抽噎地鼻头红。
他简直太伤心了,一抖一抖地跟只振翅小蝴蝶一样。他的手不自觉放在肚子上,自虐似的用力抠紧。他愤恨地说:“小宝,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生?明天她又要忘记我了。都怪你,我真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