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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

  •   薛见空静静地听着谢浴兰的话,平静无波的眼眸望着亭子外的流水和坟墓,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他自然知道,谢浴兰口中的剑谱是他少年时修习的武功。而那时的他,毫不吝啬地分享给了谢雯。

      “薛先生,”谢浴兰忽然站了起来,向着薛见空深深地弯腰一拜,“我能请您允许,把我的母亲留在这里吗?”

      薛见空的眼睛霎时间凌厉了起来,声音是出奇的冷冽:“你说什么?阿雯她,已不在人世?”

      一只陈旧的囊袋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只香囊像是用旧手帕缝补而成的,表面绣着两朵淡紫的兰花。

      谢浴兰曾经多次看过母亲悄悄缝补这只香囊。

      现在这只小小的香囊里,却装满了谢雯的骨灰。

      薛见空把谢雯的骨灰捧在心口,像是抱着自己最珍爱的宝物般,望着天边翻卷的五彩云霞,持久地沉默着,漆黑的眼里像是深渊的水般突然掀起了波涛。

      “你母亲,阿雯她可有什么话留给我?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因为那个屠户!”他嘶声着问谢浴兰,仿佛有阵阵天雷从他的声音中坠落炸裂,将这座空寂山从中间劈开!

      谢浴兰被他悲痛欲绝、狰狞可怖的模样吓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犹豫片刻后,双眼含泪用力地点头:“是!”

      “好!”薛见空忽然高亢大笑起来,束着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了起来。

      “我教你剑法和内功,也会把阿雯葬在这里,”他定定地凝视着谢浴兰,目光沉重威严,“但学成之后,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回去,杀了你那猪狗不如的父亲!”

      “他在你最年幼的时候,就要夺走你无辜的生命,该不该杀?”

      “他逼死了你的母亲,该不该杀?”

      “他对你们母女无情无义,该不该杀?”

      “如果你碍于伦常而不想动手,”薛见空冷冷地说着,“我会替你杀了他。但从此以后,不许你踏尽进空寂山半步,也不许你悼念你那可怜的母亲。”

      “我观你行事杀伐果敢,能屈能伸,”不待谢浴兰回答,薛见空转而说起谢浴兰在山道杀了那两个登徒子的事情,语气中带着欣喜的意味,“不像阿雯,又像阿雯。”

      谢浴兰忍不住问道:“在先生眼里,我的母亲,她是什么样子的?”

      薛见空那双冷泉般的眼睛,似泛起了温柔的水波,又似有哀愁、怜惜、叹惋。现在,面对着这样一个故人的后辈,又轮到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可以诉说。

      那些封印在过去的往事,像是旧香囊和寂兰剑上抹不去的浮尘,只要轻轻一抚,就能闻到过去的气息。

      那是淡淡的兰花香。

      “我的父母,是一对江湖惊艳羡慕的侠侣眷属,”薛见空带着谢浴兰来到那座坟前,眼中深深的怀念和骄傲,“丹青双剑,举世无双。持丹朱剑,如日中天,又如朝霞漫天;握青波剑,似春水在望,绿意满园。”

      “他们在携手追杀了一名恶贯满盈的大盗后,丈夫发现妻子有了数月的身孕。但为了惩奸除恶,妻子选择隐瞒了很长时间。于是丈夫选择将两柄长剑收鞘,等妻子生下孩儿三年后,两人悄无声息地避开江湖的风雨,寻得一处小山村退隐。”

      他的父母拿起剑既可以是近乎完美的传说,放下剑又可以是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妻。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的薛见空,也是自傲坚强,阳光通透的。

      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双亲的呵护下,成为不输给父母,或者要更胜一筹的一代名侠。当然,哪怕是现在,他的父母不幸亡故于敌手,让他少年失诂,流落江湖,薛见空依然磨练成了人人称赞的当世最强剑客。

      而他父母的传说,在时间的伟力下,却渐渐没有人知道了。

      谢浴兰目光有些黯淡,也许是回想起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并不能像薛见空的父母那样,让他谈起来的时候挺直腰腹,神情骄傲。更多的是,在她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如荆棘的刺,时不时把心戳的满是疮痍,流血疼痛。

      她有时恨不得把那些痛苦的回忆,连自己的心一起摘除干净。

      但她不明白,薛见空为何要说起他的父母。

      坟地外种着许多姿态优美,绚丽绽放的梅树,树下的青石板上摆着几个小巧的细口陶瓶。

      一阵狂风如群兽般闯进了林子,数朵白梅被毫不留情地扫下颤动的枝头,如雪花般无力地向下飘落,沉浮在淡红的液体。

      薛见空拿起一只陶瓶,示意谢浴兰接过去饮下。

      谢浴兰轻声婉拒道:“晚辈从不饮酒。”

      每当她在集市路过那些喧闹的酒肆,或者遇见那些无理取闹的醉汉,她总是会想起那些糟糕的,绝望的,还有噩梦般的碎片。

      薛见空淡淡笑道:“我也从不饮酒。”

      他坚持要谢浴兰饮下,她再不好推脱了,只得浅浅酌了一口。

      “这……”谢浴兰张大惊喜的双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只瓶子装着的,果然并不是酒水。而是冰糖化开后微甘的酸梅汤,回味起来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但薛见空怎么看都并不像是一个喜欢这类女子和小孩子饮品的人。他沏茶、闻香、饮茶、品茶的样子,如有着魏晋风度的翩翩雅士。

      他看向谢浴兰的视线如春风晨曦般和蔼慈柔,是那么陌生,又那么让人无法拒绝,甚至要靠地更近一些,渴望他的雨露与阳光。

      “我和阿雯的故事,其实称不上是传奇,而是随处可见的陈杂故事。”

      “在那个小山村里,有一项当地的风俗,就是男女老少摘兰花,戴兰花,在春天的山野,握着一枝兰花出游辟邪。父亲先行一步去看事先购好的房屋,留下我和母亲在村里玩耍。”

      “我的母亲哪怕容貌平平,换上最简单的衣饰,也要比那些整日埋头在田地间的山野村妇优雅美丽的多。她的到来,显然让很多人抬起了头,目不转睛。”

      “她温和地与村口的女人们聊天。而我无聊的坐在大树下面,玩着那柄父母随手给我的小剑,用它拨弄蚂蚁窝。没错,就是你手中的这柄寂兰剑。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给它取名字,也不知道这柄剑的价值和意义,只是觉得这柄剑对我一个小童来说,长短正好合适,拖着玩也不会费力。”

      “哪怕我再寂寞再无聊,村子里的孩子是不会顶着炽热毒辣的大太阳出来玩耍的。但还是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你的母亲。”

      “她抱着一捆有半人高又很粗的花草,从村子外面慢慢走进来,头发与额头都满是汗水,眼睛也湿漉漉的,很是惹人怜爱。她来到那棵大树前,似乎迟疑着想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但毕竟我还占着地方。”

      “我自然也发现了她,但我故意低头不理她,放任她被太阳烤着晒着。”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在欺负一个小女孩。

      “过了许久,我还是禁不住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嗫嚅着,想要对我说什么,我却听不见。”

      “我不耐烦了,让她大点声音说,她鼓起了勇气,对我大声说:‘你的背上有条蛇!’。”

      说到这里,薛见空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回忆起那段两小无猜往事的甜蜜,笑意舒展开来。

      “我先是被吓得跌倒,然后连忙随手乱摸,还叫唤着她来看我的后背。但她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忽的噗嗤一笑。”

      谢浴兰从未想过,母亲幼时居然还有如此俏皮的一面,她聚精会神地继续听下去。

      “我这才发现,原来是她在骗我,顿时怒不可遏,想要拿剑打她。可母亲说过,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不可以用剑打手无寸铁的人的。更别说,她的笑容是那么好看,像是高蓝天空的云朵。”

      “我的惊呼声引来了母亲。她问我,空儿,你怎么了。我连忙摇头,说自己无事发生。母亲看了看红着脸的我,又看了看那拘谨的女孩,倏然笑了。”

      “她让我帮那女孩把花草搬回家,我也照做了。我在路上问那女孩,这些奇怪的花草是做什么的?她告诉我,她叫谢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人来李家村赏兰花,有的人甚至会出高价购买珍稀的兰花,所以她会跟着女孩们进山里,寻找最美的兰花换钱。”

      “但她似乎对这项活计并不高兴。‘兰花本来好端端地生长在幽谷里,但那些自以为爱花的人,硬生生扯断它们的根,移植到瓷盆里,带到那些不适合它们生长的地方。有很多兰花,因为不适应陌生的水土,在中途就枯萎凋零了。’她这样与我说着,我那时并不明白。”

      “既然她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直到我来到她家的那个破败的小院子,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咳嗽不止的瘦女人,还有握着一卷书摇头晃脑背诵什么的落第穷秀才。”

      “那就是她的父母。”

      谢浴兰透过薛见空的话语,仿佛看到了相似又不相似的另一对父母。

      宛如诅咒般的命运,在三代人中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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