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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忘了 ...

  •   人群有人开始欢呼,白念夏把这首曲子从头到尾重新演奏了一遍。
      穿着黑色风衣,留着灰色短发的女性,在琴声中,逐渐热泪盈眶。
      因为是故人之子,所以有故人之姿,琴身上掉漆的地方已经被修复,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婉莹的琴。
      曲终,年轻人收好琴弦,脱下口罩,向倾听的人群鞠了个躬。
      “hey。”白念夏朝她笑了笑。
      任纪夏细细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白念夏邀她到旁边的咖啡店。
      任纪夏心中的激动久久不能平静,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无论如何说服自己,她对白婉莹的思念早已聚成大海,一旦有人触及,就会像海啸那样爆发,抵挡不住。
      白念夏把帽子拿下来,露出蓬松的头发,“这顶红色帽子是问我哥拿的,他前一段时间过来拜访过你。”
      任纪夏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
      白念夏从琴包里面,掏出从家里带来的相册,封面图片是广为流传的那张,任纪夏叼着烟往后倒车的相片原件。
      面前的女性已经没了一些锋芒,但依然在眉眼中能看出特属于她的率性和不羁,“不知如何称呼你,我跟随嘉哥叫你一声姐姐吧,我妈名义上是我母亲,我们俩其实是像姐弟一样的。”
      任纪夏身体前倾,抚摸着边角早已卷起的照片,往事在逐渐平静眼波中流转。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任纪夏问道。
      “不算吧,我没有问你的地址。”白念夏说,“我本意是想来遇见你。”
      任纪夏社交贫瘠,她不知如何在谈话中不经意获取自己想要的答案,“你也是一个生性浪漫的人。”
      “对,和我妈年轻的时候很像,她总是这么说。”
      随性,大胆,比婉莹年轻的时候过犹不及,“下一步呢,遇见我以后,要做些什么。”任纪夏问。
      白念夏双手相握摆在桌面上,“这本相册一直摆在我家最显眼的地方,我妈有时一看会看一天,我问这是谁,她说记不起来了。”
      任纪夏眼睛里压抑着错愕和痛苦,“她竟是忘记了我吗?”
      白念夏摇头,“她只是记不起来,而不是忘了。”
      任纪夏捧起咖啡杯,眼神看向别处,“有区别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和我妈的故事。”白念夏喝了口咖啡,缓缓说道。
      “我妈是个很出色的小提琴家,她端庄典雅,获奖无数。她没有精神类疾病,但在年轻时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为了逃离那里,她嫁给了我的养父,结婚以后她却变成了真正的精神病人。”
      “她从地狱里努力爬出来找她的爱人,而她的爱人却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开始出现自残、裸奔、嗜睡、幻觉等症状,西餐用的叉子你知道吗,我大姨说她用最锋利的那端不断地划伤自己的上臂内侧,一直到见到骨头。”
      “她一直都表现地像个正常人,除了极度的恐惧穿白大褂的医生,除了每周三下午风雨不改地买同一家店同一个口味的蛋卷,她偶尔吸烟,独爱一个叫红叶的牌子,几年前那个牌子停产了,她再也闻不了烟味。”
      “我大姨说我妈把记得所有,唯独把最爱的人忘了。”白念夏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不是她生的小孩,她试图把最多最好的爱给我,但我明白,我永远填补不了她的人生。”
      这个故事,与任纪夏的认知完全相反,她沉默着,试图在字里行间理清所有的环节。
      如白念夏所想,任纪夏对他妈妈经受的苦难一无所知,“我叫做念夏,怀念,纪念,想念的念,这是我妈从失去你开始,一直在做的事情。”
      任纪夏心中激荡。
      “你回去看看她吧。”白念夏指了指照片,“我觉得我妈妈像一艘在无边海域孤独航行的船,你就是她的岸。”
      听到这句话的任纪夏僵硬地扯着嘴角,想在年轻人面前粉饰自己的从容。
      寒冷的风把她的短发往前吹,在发梢的缝隙间,她仿佛看见了那天站在教堂外面的自己,撕裂心脏的苦楚和无可奈何的怨恨蒙蔽了她的双眼。
      至上的究竟是事物还是意念,如果唯物主义是真理的话,为何不存在的事会因为她错误的认知,被当成事实二十多年。
      年轻人直白坦诚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如何和血淋淋的过去,握手言和。
      “这本相册送给你吧。”白念夏把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演出照,白婉莹演奏完毕,所有人在谢幕时,她迷茫地看着观众席其中的一个座位,她努力地在寻找那个未知的人。
      “她本不应这样孤独地过这一生。”
      任纪夏沉默着,她的目光定格在照片里白婉莹的脸上。
      白念夏没有打扰她,轻声和她告别后离开。
      -
      何清嘉抽空回了趟爸妈家。何爸何妈在做饭,小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换好鞋,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撒娇般地叫到,“小姨。”
      白婉莹摸了摸他的头发,“嘉嘉。”
      何清嘉怀里抱着抱枕,整个人软趴趴地靠在她的身上。
      “毕业典礼的日期出来了吗?”白婉莹问他。
      “出来了,下个礼拜五,小姨你要来吗?”
      “嗯,小姨喜欢你穿毕业服的样子。”白婉莹声音温柔。
      何清嘉闭上眼睛,“小姨,你还记得你大学毕业那时是什么样的吗?”
      白婉莹认真回忆,“记得啊,我还参加了毕业演出,姐姐和姐夫都来了,拍完照以后去德胜吃的晚饭。”
      “除了我爸我妈,还有谁去了吗?”何清嘉问。
      好像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白婉莹又确认了一遍记忆,除了模糊的印象,再也没有其他佐证,“应该没有了吧。”
      何清嘉没有再细问,“小姨,你要看一下我男朋友吗?”
      白婉莹有点好奇,“好。”
      何清嘉打开任纪南的照片,递给她,“他叫做任纪南。”
      白婉莹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她见过这个人,在那家蛋卷店的门前,脑中似乎有一根细丝被勾起,细丝绵软,一下子又断了。
      何清嘉坐起,“他是家里的老幺,大姐叫任云,二姐叫任纪夏,是个很有名的画家。”
      白婉莹的记忆似乎变成了无数的细丝,她找到其中一条,“任云姐嫁给了你爸爸的好友,我好像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30多年前了,有点记不清了。”
      “那他二姐呢,你见过吗?”
      白婉莹又继续寻找,一无所获,“可能见过,但是我没有什么印象。”
      “小姨,你有没有特别想见的人啊?”何清嘉问。
      “有的,但是我忘记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很瘦,比我高,短头发,但是我忘记了她的五官,也忘了她是谁。”
      何清嘉的心微微地疼,究竟是多大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把自己的挚爱忘得如此彻底,他拿回手机,伸手抱住白婉莹的肩膀。
      -
      顾云起给何清嘉发了一张照片,瘦脱相的脸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回到实验室后,他见到了在实验室会议室等他的杨舒凡。
      何清嘉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
      她冷着一张脸,身上的白大褂平整地像被熨过一样,何清嘉默默地把实验室的门关上,像面对老师一样,站在门口边上等问话。
      杨舒凡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他,还活着吗?”
      顾云起失联的第十天,刚开始听奶奶说他回了村里,待了一个下午就走了,后来他到了番禺的家换了一套新的红木沙发,监控只看到几个工人的身影。
      自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何清嘉尚且只能收到一个图片,对于别人仿佛就像消失了一样。
      何清嘉有些于心不忍,说道:“活着吧。”
      杨舒凡嘴角微动,“那他还回来吗?”
      何清嘉摇头,“我也不知道。”
      杨舒凡的下颌肌肉绷紧,侧脸看向别处,过了一会才站起来,她走到何清嘉面前,“如果他回来了,请告诉我一声好吗,谢谢。”
      “好。”何清嘉答应她。
      她的鞋跟在走廊里踩出哒哒哒的声音,黑色的头发低低地被束在颈后,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越走越远。
      有一天,她下班下得很晚,卸下一身疲惫,她咖啡过滤到一半,才发现咖啡机上面压着的纸条。
      是我,舒凡,我把送你的粉红色发圈拿走了,放在身边,就当作是你送了我一程。我走啦,再也不回来了哦,我爱你,还有,忘了我。
      杨舒凡穿着拖鞋冲出门口,她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找,她下了电梯,不停地往前走,
      直到走到河边,再也无法向前跨越一步,她蹲在地上,暗沉巨大的夜色把她包围住。
      泪水终于逃出来牢笼,挂满了整一张脸,她轻轻张口。
      顾云起,顾云起,云起。
      这是她心爱的人的名字。
      可夜阑人静,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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