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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   骡车一停,阿大即刻跳下车去,叩门。

      乘着阿大和门房说话那会儿,林稹撩开车帘望出去,瞧见并排的三间乌头大门,上有暗金浮沤钉,菱形雕花门簪,一尺四寸的甬瓦 瓦层叠成单檐悬山顶。

      “娘,好气派啊!”娇姐儿兴奋道。

      钱氏脸也有些泛红,勉强压下紧张和激动,提醒她和林稹:“待进了府,须得步步谨慎,事事小心。不要叫人看轻了我们。”

      娇姐儿连连点头,又冲着车外张望。

      母女二人正兴奋。只是林稹见了,总觉得怪怪的。

      这宅子不仅气派,而且前后巷全是高头大马、豪舆车轿,一辆接一辆,长得看不到头,人、车、轿、马……几乎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就连这街上堵着的人,穿得不是水林檎锦,就是紫皂缎子,次一些的也是穿细绢小纱,间或有穿襕衫的穿梭其中。

      “老丈,可曾通禀过?只说是鄜延经略使麾下推官前来拜谒。”

      “余前些日子游骊山,瞧见路旁一捻红养的好,便做下此词,劳老丈递送给相公,请相公点评一二。”

      “什么一捻红?人家连御衣黄都是见过的,要你来献宝!”

      “周元溯,你既强占槐厅,想来是要宣麻拜相的,又何必前来谒见?莫不是想着取而代之?”

      安静递拜帖的,士子投谒的,送礼的,不忿另一个人插队吵起来的,久别重逢叙旧的……当真是熙来攘往,门庭若市。

      人太多又很堵,又吵,林稹听得不甚清楚,但她略一思量,就知道……这不是叔父家。

      叔父子承父业,也是个做御史的。没道理素来清廉的御史家门口有这么多人拜访求谒的?

      更别提因为守父孝,叔父已丁忧三载。都说人一走茶就凉,只怕此时叔父在朝中的影响力,还不如御史台门前的一只乌鸦大呢。

      林稹想着,摇摇头,约莫是阿大不认得京里的路,找错地方了。

      也不知找到了哪个高门大户家门口,竟连四五品的红袍高官都得上门求见。

      果不其然,要不了一会儿,林稹便瞧见阿大跑了几步回来,不好意思道:“娘子,说是找错地方了,林御史家在隔壁。”

      钱氏点点头,略有些失望,只管叫阿大继续往前。

      骡车艰难的往前挪。

      林稹硬生生熬了一柱香,总算是挪到了叔父家门口。

      撩开帘子一看,还堵在车队里呢。

      原来是溢巷填街的人车马,把隔壁叔父家的宅子门也给堵了!

      阿大满头大汗的下了车,匆匆直奔林宅门房。

      林稹隔着帘子都能听见外头有人嗤笑了一句“竟有人来拜见穷御史”、“也不怕乌鸦飞进他家。”

      林稹一时无语,也懒得理会这些人,趁着娇姐儿掀开车帘打量时,往外瞄了几眼,发现叔父家的宅子大门和隔壁那户高门大差不差。

      只是宅子看起来更小些,也更陈旧寥落。

      她就这么看了几眼的功夫,阿大便匆匆回来了:“娘子,那门子叫我们先等等,他得回去禀报自家夫人再说。”

      钱氏两条细眉拧起,不咸不淡道:“知道了。”

      林稹看了钱氏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等着。

      过了大约两刻钟,才有小厮上来,引着两辆骡车和驴马从一处断砌造的小门进去。

      钱五郎和金砚、阿大被引着,去了外院。

      林稹等人过了一道软门,这才下了骡车。

      迎面又来了个深绿褙子、梳包髻的妇人,年约三四十,眉眼带笑,见了人便叉手一礼:“奴婢姓王,夫人遣我来引路。这位可是湖州来的钱娘子?”

      钱氏挺直了脊背,慢悠悠嗯了一声。

      “夫人已遣了小厮去支会大郎君一声……劳烦钱娘子随奴婢来。”说着,背过身去引路。

      娇姐儿还在探头探脑,看草绿色的梁柱,游廊上随风摇动的竹帘,比人都高的芭蕉……惹得钱氏瞪她一眼,这才蔫头耷脑跟在后头,不敢再张望。

      林稹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拿余光打量着。

      穿过游廊,绕过重叠的院落……进了一处月洞门,终于到了一座颇为僻静的小院子。

      林稹抬眼一看,那匾额上写着“松鹤院”三字。

      甫一进去,瞧见三间小屋,只是院里没有芳花兰草,只栽了一株枇杷树,旁有两垄菜地,种些葱韭、夏菘之类的。

      这会儿只见两个麻衣葛布的老妇人正半蹲在菜地里摘金皮瓜。

      那背影……林稹见了,不免有些惊诧,迟疑道:“可是祖母和邓妈妈?”

      其中一位老妇人听了,拂开身侧邓妈妈来扶的手,只管撑了一下膝盖,自己站起来,转身望来。

      干瘦、鸡皮、霜发,也没插戴什么首饰,只拿块葛布梳了个包髻,衣摆上全是土,瞧着与乡下时候无甚分别。

      再看看钱氏和两个女儿,一色的葛麻,蓝布鞋底沾着草茎烂泥,风尘仆仆,神色疲惫。

      余氏见了,都来不及问怎么突然上京了,只是看着她们,叹息一声道:“都进来坐罢。”

      说着,引着林稹等三人进了门,在上首榉木圈椅上坐下,又叫邓妈妈上了茶水点心。

      “都尝尝,这一路赶过来,累坏了罢。午饭可吃了?”

      接连一个多月风餐露宿,这会儿骤然被人关心,林稹心头不免一暖。

      就连钱氏紧绷的脊背都缓和了许多:“赶得急,还没呢。”

      “自己家,也不拘什么礼数,都吃罢。”余氏温声道。

      一句自己家,倒叫林稹松了一口气。

      她这一路提心吊胆的,生怕钱氏卖了家业匆匆来京投亲,却又被二房打发走,最终带累的她居无定所。

      万幸。

      林稹心神一松懈,拈了块乳白的糖糕,上头浇了淡褐的桂花蜜,入口,米香气混着桂花甜。吃得林稹竟大为感动。

      她都有多久没吃过甜食了。

      乘着钱氏和祖母搭话,说母女三人在家,生计艰难,只能上京来的这会儿功夫,林稹不疾不徐,吃完了三块糖蜜糕,四块松黄饼,吃得自己肚皮滚圆。

      倒是娇姐儿,眼珠子直盯着几盘糕点,偏偏一想吃就被钱氏拿余光看两眼,惹得她撅着个嘴,坐在位子上赌气。

      坐在上首的余氏瞧见了,笑问道:“珍娘吃的高兴,娇姐儿怎么不吃?”

      她这么一问,三年没见的拘谨劲儿立马就散了。

      “祖母——”娇姐儿笑嘻嘻的依偎上去,“我想吃祖母做的。”

      这话一出,倒唬得跟来的王妈妈心里一跳。到底是从小跟在身边养大的,这情分就是不一样。

      “老了,从前还能下厨做饭。现在动一动都嫌累。”余氏拍拍娇姐儿的胳膊,叹息道。

      钱氏笑盈盈的搭话:“哪里就老了,我还得倚仗娘教导呢。还有孙子孙女,娘都没瞧见璋哥儿中状元呢!”

      余氏被逗笑:“还中状元,他和他爹能中个进士就不错了!”

      几人说说笑笑,林稹时不时吃两块糖糕,喝一口蜡面茶。

      她吃得正香,外头邓妈妈进来回禀:“老祖宗,大郎君来了。”

      说话间,门帘一开,便瞧见有个年约三十几许,着葛布的郎君匆匆行来。

      “爹。”林稹和娇姐儿齐齐起身唤道。

      “夫君——”钱氏快步上前,眼眶都红了。

      “哎、哎。”林淮大步上前。他三十好几的人了,握着妻子糙粝的手,再看看两个女儿一身麻布襦裙,神情憔悴,也不由得红了眼睛。

      “可有吃过饭?饿不饿?”他声音都在抖。

      钱氏见了他,哪里还顾得上饿不饿,只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林淮。

      还是林稹答道:“用了些糕点。”

      钱氏待她一般,林父待她却不错。这会儿见了父亲,林稹眼眶也有些涩意。

      “我还没吃呢!娘不让我吃!”娇姐儿告状。

      四周仿佛传来妈妈女使们低低的笑声。

      钱氏脸皮火辣辣的,回身瞪了女儿一眼,惹得娇姐儿越发噘嘴。

      “好了好了。”余氏打圆场,笑道:“这会儿都中午了。你娘不叫你吃糕点,是怕你饱了肚皮,一会儿吃不下正经饭。”

      林稹也不愿意让周围仆婢们继续看笑话,便岔开了话题,“说来爹爹可曾用过饭?”

      “不曾。”林父摇了摇头,这才反应过来大白天的,赶忙松开钱氏的手,稍缓了缓心情,各自落座。

      甫一落座,他就想问钱氏可是家里出事了才匆忙上京。只是念着周围仆婢们都在,到底没问出口,只闲谈些乡下风物,和钱氏一起逗余氏开心。

      只是林淮聊着聊着就走个神,眼神飘忽,眉头微皱,分明是忧思难当。

      林稹瞧着,也不免思忖起来。

      可是学业出了什么问题?又或是她们的到来给父亲带来了什么麻烦?住房紧张还是银钱短缺?

      林稹脑袋里千头万绪,正思忖着,忽听得外面又有女使禀报,只说“夫人来了。”

      说着,门帘一开,迎面进来个妇人。

      淡红罗抹胸,黛青草木染百迭裙,外罩一件龟背纹直袖衫。芭蕉髻上斜插一把金梳,两侧是嵌红宝石金博鬓,画了个檀晕妆。双手各套一只花草纹钳镯,食指上三个细细金连戒。

      钱氏见了,竟不由得低下头去。

      只一瞬,又高高的昂起头,笑问道:“这位是?”

      “嫂嫂好。”殷氏当即走过去,叉手一礼。

      钱氏端坐在椅子上,受了这礼,这才起身还礼:“弟妹客气了。”

      殷氏微愣,一笑,和余氏、林淮打过招呼,又亲亲热热的凑上来。

      “这二位就是侄女,珍娘和娇姐儿罢。”说着,当场褪下手上两个花草纹金钳镯,一人一个给林稹和娇姐儿戴上。

      林稹咂舌,真有钱啊,这金镯雕工精美,纵使是空心的,也足够值钱了。

      “多谢叔母。”林稹客气道。

      娇姐儿眼都花了,晃晃手腕上的镯子,高高兴兴道:“谢谢婶娘!”

      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叫人见了就高兴。

      殷氏不由得笑起来,又转过身,去对面圈椅上坐下,笑道:“娘,我已遣人去收拾院子了……嫂嫂此来,可得好生歇息。”

      殷氏是弟妹,她一来,林淮不好多坐,只说道:“娘,秋闺将至,儿得赶去温书了。”

      余氏便点点头:“去罢。”

      说着,又补了一句,“你吃穿住行都在小书房里,往日倒还行,只是如今你妻儿都来了,可不好叫她们跟着你遭罪。一会儿自有小厮妈妈来搬行李,可不要再推拒了。”

      林淮松了口气,低眉顺眼道:“都听娘安排。”说着,眉眼便舒展开来,忧色尽去。

      原来真是住房紧张。

      林稹大略一猜,想来是钱氏不来的时候还好,父亲一个人住小书房即可。

      如今一口气来了三个女眷,父亲生怕她们没地方住,这才颇为忧虑。

      这会儿祖母给了承诺,林稹下意识去看对面殷氏的脸色,果不其然,殷氏撇了撇嘴,神色间稍有些不自然。

      林淮一走,殷氏已经调整好了脸色,顺势接着住房这个话题道:“娘说得是,一家子骨肉兄弟,哪好委屈了大哥和嫂嫂?”

      “正好,因着琨哥儿年岁大了要说亲,我原想着把思退院收拾了,划给琨哥儿。”

      “只是嫂嫂既来了,便委屈嫂嫂和大哥住进去……嫂嫂且安心,那地方虽不大,却格外清静,正宜大哥温书。”

      “至于璋哥儿,照旧和他两个哥哥住外院,也好一道读书。”

      钱氏一听见璋哥儿和二房的两个哥儿挤了快几个月了,眉眼间便有些不快。

      奈何上首的祖母点了头,殷氏便佯装没看见钱氏的不满,只是趁热打铁道:“旁的倒都好说,只有一桩。珍娘和娇姐儿……”

      殷氏沉吟片刻,语带为难,“娘你也是知道的,家里人口渐多,院子本就有些不够用……琇姐儿母女是客,不好叫她们动弹。这样吧,我把偎雪坞理一理,腾两个房间给侄女,可好?

      钱氏一听,两条眉毛不由得拧了起来。

      在家挤也就罢了,怎么到了汴京,不仅璋哥儿得跟别人挤一个院子,娇姐儿还得跟珍娘挤一块儿?

      她正要开口,上首的祖母闻言暗叹一声。

      偎雪坞也就三四间房,本是闰姐儿住着的,这会儿腾出来,只怕闰姐儿得搬去跟馥娘、窈娘一块儿住了。

      余氏心里有数,只是她什么也没说。家里人口渐多,房子又紧张,能怎么办呢?

      “你想得周到。”余氏点头道。

      婆母都答应了,做儿媳的钱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神色冷淡的坐着。

      殷氏见了,便打圆场,笑道:“偎雪坞小巧干净,等闲没外人打扰。里头还有一株杏花树。杏花飘落之时,犹如大雪纷飞,霎是漂亮。这才得了个诨名偎雪坞。”

      钱氏脸色稍好看了些,客气道:“劳烦弟妹操心了。”

      两人说了几句,殷氏又道:“只是先得劳烦嫂嫂和两个侄女在娘这里用个饭。”

      “待我收拾了偎雪坞,傍晚那会儿再来请二位娇客乔迁新居。”

      这么一说,大伙儿就都笑起来。

      王妈妈凑趣儿道:“既是乔迁新居,可有老奴一杯乔迁酒喝?”

      “有有有。”殷氏点着王妈妈笑,“晚上我吩咐厨下,整治些酒菜来。”

      “咱们自家人,也不拘什么男女大防的,随意坐个两桌,也见见面,叙叙亲。”

      “也好。”祖母点点头,“采娘,你再叫厨下备些饭食来,巧娘她们一路风尘仆仆,只怕饿坏了。”

      殷采娘赶忙应了一声。

      待用过饭,林稹等人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闲话。

      到了半下午,殷氏便收拾好了院子,遣王妈妈带林稹和娇姐儿去往偎雪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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