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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惊蛰 ...

  •   不习惯生人,那只能是熟人了。
      是夜,掌了灯,吴阔摆了张桌子在床前,就着昏暗的火光练字,临的是王右军的《黄庭经》。
      周敏探起身来,看他写的满头大汗,下笔却不得要领,便道:“练字要循序渐进,非一朝一夕之功。最忌的,就是急于求成了。”
      吴阔不解,转过头来,正看到他又叹气又摇头。
      “谁让你临《黄庭经》的?”周敏挑了挑眉,“是你那位陶大人?”
      “不是!”吴阔发窘,慌忙辩解,“我是……那天上街,看这帖写的工整秀气,就那个……随便买来照着练。”
      “哦。”周敏靠后,顿了顿又道,“你一个武将,不去练兵,倒来练字,真是奇了。”
      吴阔听完不语,转身提笔,继续写。
      “你要写到多晚?这样点着灯,我根本睡不着。”
      无奈,吴阔只好搁笔。
      窗外密云遮天,灯熄之后,屋内便漆黑一片。远处有春雷,滚滚而来。
      “怎么?又想当门神……”周敏对着窗前的身影道,“不如这样吧,你躺倒我身边来,我便告诉你练字的窍门。”
      “不敢。殿下还是早点歇息吧,我会整夜守候,确保你不会再翻下床。”
      “那是,免得我伤势加重,留在这里拖累吴将军。”周敏冷笑。
      “皇上已经派人来接殿下回京,宫里有太医,条件比这里好上千百倍……”
      “然后呢?”周敏苦笑道,“就算皇兄肯把我治好,你觉得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出宫么?”
      “殿下伤好了,自然是南下,回到自己的封地……”
      没等吴阔说完,周敏便失笑,笑时牵扯到胸下伤处,疼得他侧身蜷缩起来。
      “怎么了?我去叫大夫。”吴阔过来一看,马上慌道。
      见吴阔起身欲离,周敏忙伸手扯住他衣角,“别走,我没事!”
      吴阔看他脸色稍缓,踌躇了一下,还是挨着床边坐了。
      “你真是一点没变,吴将军,天真的很。”周敏仰起头,让吴阔取个枕头,帮他垫高,继续道,“不过,好在你是戍边守疆,不在朝堂。”
      “什么意思?”
      “我此番回京,最好的结果,就是终生幽禁了。”语毕,随之而来的一声叹息,轻的可以忽略不计。
      吴阔蹙眉低头,看到周敏收了眼帘,面色平淡如水,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又一道闪电划过,随后雷声轰然而至,外面起了风,吹得窗纸呼呼作响。吴阔起身去关了窗户,又熄了灯,轻手轻脚上了床,和衣躺在外侧。
      “《黄庭经》太过娟秀,不如找颜鲁公的碑帖来看看。颜体雄健浑厚,骨力遒劲,也许更适合你。”说完,周敏便合了眼,将头偏到一边,不再言语。
      雨终于落下,水势不小,打在地面屋顶上,如蚕食桑叶般沙沙作响。水汽蔓进屋子来,带着点腥浊的泥土味。
      吴阔侧目,看到周敏的黑发散在枕头上,丝丝缕缕,飘若浮萍。沉吟良久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愿意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逃走。”吴阔马上回应,之后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如果你愿意放弃藩王身份,从此隐姓埋名……”
      “逃,不是活路。”周敏转过头来,靠近了,一字一句,缓缓道出,“不过,既然你愿意帮我,我记下了,到时候你别反悔就是。”
      “我愿意帮你。”
      “谢谢。”

      一场夜雨过后,朝北的普兰宫便分外湿冷。
      季英玉被冻醒后,觉得褥子又潮又冷,便吩咐侍女浣莲,“拿个暖炉来,给我放到被子里暖暖脚。”
      浣莲上前,支吾道:“娘娘,这都入春了,惜薪司已经停了各宫的薪碳补给……”
      一入春便停止烧炭取暖,这还是太祖在金陵建都时定下的规矩。北迁之后,宫里的薪碳,向来是供应到四月底。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入了冷宫,各监各司的规矩自然是铁板钉钉了。
      这个道理,季英玉明白,所以她懒得多说,坐起身道,“那你去打盆热水来。”
      浣莲应一声便出去了,转眼打了水回来。季英玉已经起床,穿戴整齐坐在梳洗台前。
      “娘娘今天这身……”浣莲放下水盆道。
      “怎么样,好看么?”大红锦缎,宝蓝色云凤织纹。
      “好看,红色最衬娘娘了。”浣莲由衷赞道,“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
      季英玉低头,抚平自己的衣襟,“月氏国进贡的熏香还有么?”
      “还有一些,不多了。”
      “点了吧。”
      浣莲摆好香薰炉,刚撒了一把香料进去,外院伺候的小太监便冲进来,“皇……皇上,来了……”
      好似本朝,再没一个皇帝,有周栎这般爱逛冷宫的。
      下人们激动万分,主子却是慢性子。季英玉轻轻拢了头发,一边缓缓道:“我还没梳洗,你让皇上,在外面等一下。”
      浣莲倒吸一口冷气,与小太监面面相窥。
      “照我说的做。”季英玉转身,“浣莲,来帮我梳头。”
      周栎未带随从,只身而来,听完禀报,竟不发一言,乖乖地候在外殿。小太监一人站在旁边,与皇上独处,心脏狂跳,大气也不敢出。
      浣莲在里面,则是火急火燎,恨不得康妃立即完事,出门迎驾。
      “慢着点,他不会走的。”
      “可是娘娘……”
      “梳双鸿髻。”
      “双鸿髻?”浣莲踌躇道,“可是娘娘,双髻是闺中女子……”
      “我老了么?”对着镜中人,季英玉有点恍惚。
      “没有没有……”浣莲忙摇头道,“娘娘与入宫时,没什么两样,一点也看不出生了孩子。”
      双鸿髻。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周栎进了内堂,与季英玉一照面,恍神之间,仿佛是初见。初见时,那个出身将门,英姿勃发的小姑娘。
      “想不到一眨眼,你进宫也快六年了。”
      “陛下,臣妾是圣武年间进宫选秀,到如今已满九年了。”
      “九年了……”周栎恍然,若有所思。
      “九年,韶华已逝,又未得君恩。臣妾唯有一子,望陛下垂怜。”说完,季英玉伏地拜倒,行了大礼。
      “你不负朕,朕自然不会负你。”周栎从袖中抽出一纸,交于季英玉。
      季英玉就着跪姿,放在地上摊开拜读,面色似喜又悲。
      末了,举手抹了眼角,颤声道:“臣妾谢陛下。若死后有灵,九泉之下,亦感天恩。”
      周栎却冷笑道:“你不用来提醒朕,此时此地,你还有退路么?况且,朕向来都不畏鬼神。”
      “陛下说的对,是臣妾愚钝了。”季英玉起身,从床上取了把长剑。拔出剑身,只见那剑莹润如玉,通体青光。
      “陛下还记得这把剑么?”
      季英玉剑举到周栎面前,周栎只瞥了一眼,“战马嘶于槽,宝剑鸣于匣。这是父皇登基时,赏赐给季老将军的宝剑。”
      “当年眉间尺,以头贿客,代击楚王。今日臣妾舍命托孤,助陛下事成。也请陛下,别忘了自己的承诺。”未说着,季英玉已经伸了左手,抓住发髻;右手反握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颈后一抹,割了自己头颅下来。
      想不到那剑刃口圆润,却是锋利无比。
      头颅离肩后,季英玉自己提了,送到周栎面前。血溅三尺,喷了周栎一身。
      炉子里檀香冉冉不绝,一时间被冲天的血味盖过,腥中带甜,隐隐间又混了些刺鼻的辛辣。
      通的一声,一直站在一旁的浣莲浑身僵硬,直直倒地。
      周栎接过头颅,又掰开季英玉右手,取了她的剑,尸身依然站立不倒。
      “红衣,巫香……”
      一手提头一手握剑,周栎站在血泊中,冷哼一声,便起身离开了。
      季无戈带兵反出京师,投奔晋王残部,皇上盛怒之下,拔剑砍了康妃的头。季家连番惨祸,惊动京城,瞬间便传的满城风雨。
      “你怎么看?”馆瑶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来找落烨。
      “皇上是殿下的弟弟,他秉性如何,公主应该最清楚才是。”
      “三皇弟?”馆瑶想了想,却摇头道,“说实在的,我看不透他,从小就是。”
      “贫僧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时冲动,就会杀人泄愤的人。”
      “是么?当年他入京登基,可是大开杀戒,诛灭无数太子党羽。剥皮揎草,在城门上挂了很久。 ”
      “善哉。”落烨闭目合十,忽有所悟,“此次康妃被杀,可有人见过尸首?”
      “据说入殓的,是具无头尸。”这下馆瑶也惊觉,“怎么,你怀疑有诈?”
      “身为出家人,不该妄度人心。不如一起去看看季大人吧。”说着落烨起身,抄了法器出去。馆瑶紧跟其后。
      两人到了季无戈帐前,远远便听到黎柏桂的大嗓门。
      “秦王向来暴虐,但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妃子都不放过!好歹康妃娘娘也为他诞下子嗣……”
      “黎将军倒是了解我三皇弟。”馆瑶掀开帘子便接了一句。
      季无戈坐在案前,低了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长公主殿下。”黎柏桂一见馆瑶,立即行礼道,“当年他登基时血洗朝堂,坐杀上万人,我虽不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听到黎柏桂也如此说,馆瑶便拿眼去瞥落烨。
      落烨却目不斜视,径直上前道:“季将军节哀。贫僧愿意为康妃娘娘超度,助她往生。”
      “多谢……”季无戈终于抬头,鼻子有点发红,声音是涩的。
      “只是令尊,季老将军他还留在京城……”
      “如此我也无计。那请大师,也将家父一并超度了吧。”季无戈直视落烨,语出惊人,把周围几个都吓了一跳。馆瑶抬眼看去,只见季无戈眸子白多黑少,唇薄如纸,倒的确是个寡情的面相。
      “阿弥陀佛,善哉。”落烨低头打个合十,不再言语。
      “我们何时起兵?”季无戈接着又问。
      事有蹊跷,管瑶还在踌躇,黎柏桂已抢着道:“五月十一是太后寿辰……”
      “我们会在二月动身。”截住对方话头,管瑶回答的适可而止。
      “眼下已经是二月了,长公主殿下。”季无戈冷冷道。
      简直咄咄逼人,馆瑶何曾受过这种气。刚要发飙,被一名侍卫进营打断,他手上捧了一件东西,跪地禀报:“有人拿了这只锦盒,说是从京城而来,要送到季无戈季大人手上。”
      拆开明黄裹布,锦盒上织着龙纹,一望便是御用之物。
      是周栎送来的。
      三人面面相窥,心中个费思量。
      只有季无戈,脸色煞白,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发颤。闭眼,深吸一口气,轻轻挑开锦盒盖子,耳边立即炸起惊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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