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刀丙

1、第 1 章

　　楔子

　　“徐婉……他是主公，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他……”有人握着她的手，黑暗中她甚至能嗅出一丝丝血腥味。

　　她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那你呢……那，我们呢？”

　　那道声音柔了下来，“对不起……阿婉，我来世，一定娶你……”

　　她还想说什么，一声闷雷响起，她猛然睁开眼。窗外，天色朦胧。她呆呆坐在床前看着窗外，许久，才苦笑一声。

　　她又一次梦到刘旭将苏煜托付给他的情景……

　　徐婉轻叹一声，随即起身给另一间屋子的人做早饭。

　　一

　　滴答几声，天边竟隐隐下起雨，泥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给闷热的午后带来了一丝清凉。

　　徐婉望着外头不由有些怔神。

　　门外有妇人顶着蓑衣朝她嚷嚷，“徐姑娘，你快过去看看，刚才我看到你家阿煜和几个娃争执后跑了，现在大家都在找！”

　　徐婉一惊，竟顾不得其他，拿起角落里的腊伞，便冲了出去。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村庄跑上了山岭。

　　果然，那人可怜兮兮地抱着膝蹲坐在山岭最高处，远远地眺望着前方的无名崖——那是他最爱做的事。

　　徐婉摇头苦笑，缓缓走过去，用伞遮住被雨水淋湿的人。

　　深吸一口气，她柔声道，“阿煜不乖，居然跑到这种地方。”

　　苏煜仰头看她一眼，又赌气地扭头瘪嘴，鹿儿般水汪汪的眼睛里布满委屈，“阿煜很乖，是他们不乖。”

　　她轻笑一声，跟着蹲下，拧拧他的鼻头，“擅自跑来这里，这也叫乖吗？”

　　他紧紧握着拳，咬唇看向她，“阿婉也觉得我是傻子对不对？”

　　徐婉一僵，拉过他手，“谁跟你说的？”

　　——是的，此刻的苏煜，便是眼前这个仅有稚子之才的痴儿。不知对他忠心耿耿的刘旭是否想得到，几年前曾用兵如神被人言辞凿凿赞颂的苏煜，会变成这样一个痴儿？

　　当年的她接受了刘旭的托付，所以在看到满身的伤痕逃亡到户外的苏煜时，救下了他，并带着他一路躲过追杀，来到这个与世无争的村子。

　　为了这个托付，她甚至将身上的首饰全当了，大部分捐献给这个村子，唯一的条件便是，不能在苏煜面前说他的任何不是。

　　刘旭对她有恩，即便这个托付让她牺牲再多，对她来说，也是应该的。

　　只是，连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都不能呆了吗？

　　他看起来几乎要哭了，“他们都说我是傻子。”

　　她心中哀恸，从前那个潇洒自如运筹帷幄的苏煜，却遭受如此难堪。骄傲如他，又怎么允许自己如此落魄？

　　她缓缓抱过他，将脸颊埋入他的肩中，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会是何样的神情，她害怕自己流露出来的，是悲悯和不忍。

　　泪水混着雨水一同流了下来，“不是，你怎么会是……阿煜，是全天下最聪明的。”

　　二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村子里开始频繁的出现奇人异士，便是隔壁的张婶也禁不住开口，“徐姑娘，他们可是来接你的？”

　　徐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终日不再出门。

　　直到以往随着苏煜征战的死士出现，他们对着两人齐齐跪下，“请徐姑娘莫要拘着主公，此次是反击的最后机会。若是错过，便再也无法翻身了。”

　　他们身上的杀戮气息过重，吓得苏煜直往徐婉身后躲，“阿婉，他们好可怕。”

　　领头的齐明又道，“若是回京，寻找良医，主公的病定能治好。”

　　徐婉纵使千万不愿，却无法拒绝，那是苏煜从前的梦想，她又怎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阻止？

　　看着小心翼翼深怕她生气的苏煜，她转过身，“给我五天的时间。”

　　徐婉深知苏煜身上肩负的大任——他是这个乱世的王者，只有他将才才能一统天下，可在她心里，此刻的苏煜，也仅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痴儿。比起这天下的乱世，她更想让他安安静静地活着。

　　也许是与苏煜两年来的安然生活让她习惯了平和，对齐明的请求，心底里竟有隐隐的拒绝之意。

　　她呆呆坐在桌前出神，手中的饭菜分毫未动，阿煜偷瞄她一眼，骨碌地转动着眼珠，便夹着碗中那块舍不得吃下的肥肉送到她嘴边前。“阿婉不高兴，吃了肥肉就好了。”

　　徐婉回过神，扯出一抹笑容。

　　她不爱吃肥肉，往往闻到那腥膻的的味道，便要呕吐一番，如今看着他憨直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她张口含下那油腻得发亮的猪肉，努力抑制心中作呕的感觉，然后扯着脸皮朝他笑笑。

　　看到她咽下，苏煜才高兴地继续耙着碗中的饭菜。

　　“阿煜……”徐婉踌躇着开口，“如果出去你会死，那你会愿意跟他们回去吗？”

　　苏煜听罢，立即丢下碗筷闷闷道，“阿煜只想跟着阿婉……”

　　这句话让她莫名地松下来，她缓缓一笑，揉弄着他柔软的发丝，“嗯。”

　　只要刘旭能好好活着，或许这样也不错。

　　可事实并不如此，那些人哪怕五天，也等不及。他们趁着苏煜独自玩耍之际，便在他耳边游说哄劝，起初徐婉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苏煜双眼发亮地看着她，“阿婉，阿煜想把江山送给你。”

　　徐婉心中一颤，勉强笑道，“阿婉不想要那江山，只想让你平平安安。”

　　苏煜嘟着嘴，甚是不高兴，“可是，阿煜想让你天天吃上猪肉。”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他双眸发亮，好似从前对徐婉诉说自己野心时那股抑制不住的向往，“外面有很多好吃的，还会有人服侍——”

　　“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心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焚焚燃烧，让她无法控制地提高了音量。他的话几乎让她发狂，她仿若再次看到体温冰凉地躺在她怀里的刘旭——“只有我们不好吗？为何要回去？为了那个位置，你牺牲了刘旭，为什么还要惦记着……你到底还要怎样……”

　　她蹲下身子哭得无法自己，心底深处的恐惧终于无法掩藏的爆发出来——原来她始终害怕重走旧路。

　　苏煜涨红了脸，双手不安地绞动着，许久才小声地讷讷道，“如果有了那些，阿婉才不会这么辛苦，才不会嫌弃阿煜……阿煜总是拖累阿婉。”

　　徐婉愣住了，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抹了眼泪又哭又笑抱着他，“阿煜，我们逃跑吧。”

　　看到表情有所松动的徐婉，苏煜又高兴起来，以为她气消了，便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蹭了蹭，随即撒娇道，“阿婉以后不要哭，阿煜会头痛。”

　　她吸了吸鼻子，跟着笑起来。

　　她带着苏煜连夜离开了生活两年的村庄。他们走走停停，最后累及，才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

　　徐婉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有暖暖的气息喷洒在脸庞上。她缓缓睁眼，对上的，竟是略带笑意的眼眸。

　　心一沉，她想要爬起，“你是不是——”

　　可话未说完便被他按下。

　　“我给你找了一门亲事。”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庞，另一手撑着脑袋，看似柔情万千，那俊美无俦的容颜上，透露着些微轻佻。“就当……谢谢你这两年来对我的照顾好了。”

　　一夜之间，他已不再是那个愿意跟着她的阿煜。

　　他恢复了。

　　你看，即便赌上自己的一切，却仍旧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