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千禧年的派出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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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办的派出所，是公安系统中最为基层的机构。
发黄的墙壁因潮湿侵蚀而开裂，大厅咨询台旁的一排座椅属于无数路人。
最靠近拐角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拿着笔画了几个潦草小人。
为首的小人推着车，一边笑一边吆喝着。
这排座椅，总是为那些推车奔波的人们准备着。
文明新城市建设计划启动后，街道派出所也承担城管的工作。
——出卖着体力拿着微薄薪水的工人、带着孩子兜兜转转做小买卖的母亲、四处拾荒露宿街头的流浪汉……
二十世纪初的江南小县城，在此经过的大多数人，都是带着疲惫为生活奔走。
就在昨天，我与一个坐在这的年轻姑娘聊天。
那姑娘白白净净，穿着牛仔背带裙，比我年纪还小几岁，但早已辍学。
考上警校那会，我一直坚信只要足够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尤其是在读书这件事上。
后来我才发现，虽然亲缘淡薄，但我还是幸运的。
姑娘长相小家碧玉，然而一张嘴就让人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我听着她用一口爽利的东北话跟我搭话，长满老茧的手安静地搁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裙下摆上。
直到她讲到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我想了想未完成的琐事工作，决定开口打断她。
我问她：妹子，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姑娘说，是因为摆摊卖开心果。
一瞬间，我沉默了。
她见我不说话，刚开始还是笑着的，我也分不清这是她的实话还是笑话。但很快笑着笑着，她哭了。
不是笑话，是真话。
连忙抽了几张纸塞到姑娘手里，等她止住眼泪，这次我更加轻声地问道：
出去后还要摆摊吗？
她点点头：我还会来的。
被城管抓住卖开心果的姑娘，在今日结束后依旧推着小车到处摆摊。
当然，也有衣装前卫生活体面的富足者出没，但他们往往不愿多聊，尤其是面对看起来就不成熟的我。
……
……
所以今天，当面前的女孩白着脸说她母亲来了时，千茴扭头望去，同身旁的老李一样愣在了原地。
高跟、墨镜、大波浪，纤细高挑的成熟女人肤色白皙，洋气的红色小西装外套慵懒地搭在修身的衬衫外。
该如何形容她的气质呢？
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香港最火的明珠，年岁增长也不曾蒙尘，反倒酿出深红醇厚。
这样五光十色、气场十足的人，在派出所是很少见的。
千茴听到身后几个相对年轻的男警员嘀咕，大意是说，哪里来的香港女明星。
“不好意思，我家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摘下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云筠的卷发如波浪舒展，细纹在她的眼角舒展，彰显岁月痕迹。
云筠对着搬来椅子的老李笑着摆手表示她不用坐，站着就行。
“今天我在税务局办事，赶来的匆忙，但证件带的都齐全，身份证户口本都在这里。”
借着扶正帽檐的动作端详片刻，收回兀自发散的思绪，千茴翻开云筠递来的户口本。
薄薄的本子仅有几页，32开头的身份证号表明她们籍贯属于江南本地。
户主首页云筠今年三十九岁，第二页便是她的女儿“云昭昭”。
1985年6月1日出生，今年十五。
十五岁的孩子。
原来如此。
某些时候，千茴从不吝啬以极端观点揣测他人。
譬如此事，他们听到失踪不赶紧做笔录立案，反倒是留着交给实习生，大概率是因为云昭昭年纪小，人微言轻。再问案件发生时间，竟然是十五年前的事儿。
十五年前，1985年，那时候云昭昭才出生。
法定最高刑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经过十五年不再追诉。
若这姑娘报案属实，但最后罪犯并未涉及无期徒刑的罪名，那么对于一般的民警来说，无论自己跟不跟进，都实实在在是个劳心劳力的大工程。
再往后翻已经到底，所以云家户口上只有“云筠”与“云昭昭”母女二人，没有丈夫或父亲，亦毫无云昭昭口中妹妹的踪迹。
千茴有些丧气地将钢笔的笔尖摁在纸上滑行，拖曳出几道浅浅的痕迹后，钢笔彻底没墨。
所里的笔总是这样，除了年轻一点的警员，没有人会给它装墨。
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接触案件本身的机会，也是千茴头一次来核对着报案人的信息。
千茴起身装墨的片刻，老李大概是问清了前因后果，他握拳轻咳一声。
“其实云女士没必要特地跑一趟，但是大人对于孩子的恶作剧还是无法坐视不理啊。”
云筠闻言笑笑，并未作答。
伫立在她身旁，一直低着头的云昭昭却是蓦地抬头。视线摇摆于几位“大人”之间，最后撞进母亲眼中。
云昭昭张了张嘴，重新低下脑袋。
这次，她将书包肩带攥得更紧了些。
老李还在拉着云筠说话，千茴则望向低着头端坐在一旁的云昭昭。
真的是这孩子在说谎吗？
她口中的妹妹，是生是死、是真实存在还是独自妄想？
秉持着负责的态度，在将户口本还给云家母女俩时，千茴还是把疑惑问出了口。
“昭昭应该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有些神经过敏。”云筠指尖轻扣下颚，鲜红的短甲在派出所的白炽灯下熠熠生辉。
“我女儿喜欢吃蛋糕，”云筠似乎为此苦恼，她蹙眉思考，“前两天她十五岁生日，我就给她买了两个蛋糕。”
“就是你们所边上的那家蛋糕店。”云筠说完，白皙纤长的指尖搭上女儿的肩，波浪一般的发丝划落耳廓，她侧首却不曾看女儿一眼。
千茴初来乍到，对街道并不是特别熟悉，但她知道那家蛋糕店，因为有名的不便宜。
老李接了话茬：“噢那家啊，咱们镇第一家店，我记得叫‘思念玛格丽特’，洋气的嘞。”
母女俩临走前，老李捻着烟站在门口。
今天所里格外冷清，除了安排给千茴的档案整理，几乎无所事事。
千茴和老李说声出去送送。他弹了弹烟，看不出什么喜怒。
“大学……文化人是叫做象牙塔、乌托邦吧？小千啊，你初出茅庐，这样的事见得少，会好奇、会共情很正常。”
老李转身，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中。
“像我这种爷爷辈的人，早就习惯了。”
……
千茴讨厌烟味儿，讨厌二手烟。
如果有人在室内抽烟，她绝对不会有多尊敬这个人。
但烟味刺鼻，反倒提醒了千茴。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对昨天那个开心果姑娘道歉。
而今日，在千茴回过神时，她手里已经多了一张纸条。
刚装满墨的钢笔落笔有些晕染，随手撕下的纸条上，隽秀的字迹清晰地写着一串数字，和一段并不算远的乡下地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千禧年的派出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