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蓬皮杜 ...
-
一个月前,
“夫人,又有一批女孩到了。”
“带到花房去。”
仆人去了。
女人坐在红色长椅上一口一口抽着长烟管,层层叠叠的黑色大裙摆曳地,两个女仆正在为她穿袜子,烟雾缭绕,菱形黑面纱下的脸庞愈发模糊不清。
仆人将一杯黑咖啡和几块夹着巧克力、乳酪和花生碎的脆饼放在她面前。
女人拿起咖啡嗅了嗅,递给一旁的侍女:“拿回去重做。”
紧接着下人递上另一杯,小心翼翼道:“夫人,厨房按照您的口味多做了几杯。”
接过咖啡,女人道:“下去吧。”
虽然蓬皮杜夫人年仅三十,但没有人敢轻视她。这个年纪能拥有一百多家妓院的老鸨,全索罗大陆找不出第二个。
花房内,年轻女孩们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叽叽喳喳交流着闲闻趣事,在由众人簇拥、摇着华丽羽毛扇子的女人踏入房门的前一刻戛然而止,规规矩矩行礼:“蓬皮杜夫人。”
夫人点点头,收起扇子指对面道:“站成一排。”
女孩们立即照做。
仆人拿来一个精致的小手鼓。
“按照拍子,一下一步,拍停人停。”蓬皮杜吐了口烟圈,鼓皮十分有节奏感地一下一下响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步结束,她把手鼓递给仆人,接过水烟啜一口,莲步轻移到女孩面前,烟筒挨个点:“你,你,你……”
被点中的女孩表情紧张,蓬皮杜夫人从左点到右,下达了宣判:“我点到的人领索罗币可以走了。”
留下的松了口气,未被选中的女孩们表情沮丧,但在看到仆人送来的鼓鼓钱袋之后又两眼放光。
蓬皮杜夫人拿起一个钱袋晃:“一千索罗币。”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音。落选的女孩们领钱袋走了,蓬皮杜夫人挥挥手,仆人很快清场并搬来红高椅,她翘二郎腿坐下,盯着眼前通过第一重考验的女孩们,冷冷下命令:“脱光上衣。”
女孩们纷纷面露难色,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孩难为情道:“内衣也要脱吗夫人?”
“‘脱光’。”蓬皮杜夫人扫视一圈,“有谁听不懂索罗通用语?”
“三十秒。”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尽管有女孩小声啜泣,但边哭边脱的不少,三十秒一过,筛去了三分之一。
“出门右拐,索罗通用币,两袋。”
女孩们惊愕地听着这个数字。
“等等,夫人我还能脱……”
蓬皮杜夫人微微偏头,女孩有点害怕,只见她神情倨傲,用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指着她:“时间过了你想脱,但我不想看。”女孩脸色一白,她又看向剩下的女孩,“生意瞬息万变,你们想抓住达官贵人的心,外貌只是基本条件,如果漂亮到让我无话可说的地步,那也可以。可惜你们之中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人。”
女孩们个个满脸通红,不敢看向身边的人。
“今天踏进妓院的大门,将来做什么我想你们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接过仆人手中烟管,抽了一口,“曾经有人问我‘万一有很多进来骗吃骗喝骗索罗币的骗子你怎么办’,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没有人说话,缭绕的烟雾已经让女孩们有些不适了,看着她轻蔑一笑:“我说‘我愿意为她们的美貌买单’。”
只有足够的钱,才能吸引更多的美色,她的恩客朋友们深谙这个道理,不然凭借秃顶口臭啤酒肚的丑貌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谴责就想得到美貌,跟空手套白狼没什么两样。
“世俗的指责让美貌蒙尘,但我是个慧眼识珠的人。”她挥挥手,仆人进来,带走了淘汰的女孩。期间女孩们全程裸露胸部。
“接下来。脱掉裤子,我要叫人进来围观。”
面露难色的年轻女孩更多了,而脱得最快的是丧偶式婚姻的家庭主妇。作为一个合格的老鸨背景调查是必须的,只有拿捏了这些女孩或者女人的痛点,才能蛇打七寸。
“不要羞耻,也别恐惧,想想拿走的这些钱花光后还要继续面临的忍饥挨饿、寄人篱下挨打的日子,你们就会知道这里才是遮风避雨的港湾。”
接下来还有抽烟、穿暴露的衣服出去走一圈、彼此拥抱以保证不会排斥同性的身体(因为可能出现的某些特殊需求)、使用变态的情趣玩具……
过了脱裤子围观这关,后面关卡离开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年轻女孩也越来越少,蓬皮杜夫人露出遗憾的表情,但这样的结果她早有预料。
“好了,现在,有人想退出吗?抓紧时间。”
无一人举手。“很好。”蓬皮杜夫人使了个眼色,两队仆人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契约和华丽鲜艳的衣服,她道:“签下契约,穿上衣服,除了床上时间,你们像人一样活着。”
裸露一天的女人们签下契约后终于放声哭泣,从小声的抽泣到哭声越来越大,蓬皮杜坐在一旁,表情见怪不怪,但细看眼中的动容并不比在场的女人少,看着她们一件一件把衣服穿上,一边穿一边哭,她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一个落魄的贵族。
仆人拿来烟灰缸,她磕了磕烟灰,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不。怎么会有教人从妓的贵族小姐。
“夫人,那人又来了。”一个仆人走进来附耳道。
蓬皮杜不耐烦地皱起精心修过的眉毛:“叫她去会客室等我。”
如果有奥克塞尔的学生看到这个戴墨镜穿着朴素大衣的女人出现在索罗城有名的妓院中,一定会大吃一惊。
“艾莉森教授,你知道跟你会客的一分钟我少谈多少笔生意吗?”电话第三次响起来被挂断的时候,蓬皮杜夫人嘴巴简直要歪到天上去。
一向傲视旁人的艾莉森罕见地没有呛声,完全没有在上课时的冷静严肃,反而略显局促:“夫人,我、我最近已经凑够了钱可以接她回去,您能不能允许我将她的卖身契赎回来,我一定、一定会记得您的恩情……”
蓬皮杜夫人冷笑:“这是我第三次私下见你,艾莉森教授。你是一个读过书的女人,一个拥有傲骨的女人,一个有独立人格尊严的女人,当初你和你的母亲把爱丽丝送到这儿后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爱丽丝很伤心,她说哪怕在大街上见到你们都会被漠视,你们完全当没有这个人。”
艾莉森显然脸色更白了。蓬皮杜却不打算放过她:
“然而多年以后在你从我这里知道一直出资供你上学的恩人是从妓的妹妹,你那骄傲的自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因此急于想要补偿你可怜地妹妹爱丽丝,是吗艾莉森?”
“我、我……我知道她一定很恨我……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好心人就是她……”艾莉森捂住脸,泪水源源不断地从指缝流出。
“然而恕我直言。就算念完书你的骄傲和自尊也不允许你直面悔恨,当我开出几十万索罗币的天价赎身金时你又退缩了,连带你那个觉得有辱家风的母亲也认为赎一个声名狼藉的妹妹回去不值得,对不对?”
蓬皮杜夫人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薄荷味的烟雾似乎令她十分舒心,模糊了点缀着黑钻的眼线。“可你不知道,从我这儿出去的姑娘,卖身容易,赎身更容易,她们为我赚够了钱,我不会亏待她们。”
“但凡你当初能拿一百索罗币,或者五十、四十、三十,甚至十个索罗币来。我也会让爱丽丝高高兴兴、风风光光地回归家庭。可你没有,你们从此销声匿迹,甚至再不到这条街边来。”
“爱丽丝默许了我的考验,这是每个姑娘回归家庭前所必需的。显然你们的回答令她失望了。”
艾莉森身子颤抖得厉害,随身带的手帕惨不忍睹,蓬皮杜好心指了指桌上的一叠黑底烫金布巾,“擦擦吧教授,供给贵客使用,不是妓女专用,干净的。”
艾莉森瑟缩一下,她听得出来夫人这是在讽刺她。但还是伸出手,抽出一张带香味的手帕,擦干净眼泪。
“夫人,我在前台多次点过,她都不愿见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求您帮帮我吧。”
蓬皮杜却摇摇头:“你见不到她了。”
艾莉森倏尔顿住,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死了,在上个周。”
女人一直以来戴着的完美面具终于彻底崩溃,不顾形象地大吵大闹、声嘶力竭,包包、大衣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一脚高跟鞋踹翻精致的茶几,精致美丽的玻璃花瓶砸得满地琳琅。
蓬皮杜冷眼旁观坐着继续抽烟,看她疯,疯够了,艾莉森一把上来揪住她衣领。蓬皮杜却眼都没抬,呼出一口烟圈,短促的铃声响起,门外突然闯进一堆保镖,将艾莉森制服,死死按在满目狼藉的沙发上。
“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像疯子一样在这里大喊大叫,而是跪下来恳求蓬皮杜夫人告知杀害妹妹的凶手是谁,再以三倍的赔偿价格赔偿这里的东西。”
艾莉森被保镖按着终于冷静下来,从包里掏出一袋索罗币,表情木然:“夫人说的是。”不要问她为什么不用高级魔法还原咒,因为咒语只能还原魔法造成的伤害和破坏。
扑通一声,艾莉森跪在地上,蓬皮杜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烟斗:“消息是另外的价钱。”
艾莉森一挥手,哗啦啦一大袋钱从空中显现散落一地。
旁边的保镖包括蓬皮杜夫人看都没看一眼。眼下的情境他们早已习惯了。
“求夫人告诉我让爱丽丝死亡的凶手是谁,艾莉森·亚当斯将不胜感激。”
女人额头贴在地上,紧紧匍匐着,像条狗一样卑微恳求着。蓬皮杜夫人俨然从中被取悦,使了个眼色,示意保镖将其扶起,“艾莉森教授,自古至今从妓最大的忌讳就是爱上恩客,爱对我们这行来说不亚于穿肠毒药。”
“别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她只谈露水风月而不是诱拐路易斯家的独子私奔,原本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下场。”
“世上那么多人,总以为自己是特别怎么行呢?”
“对恩客来说不过死了个妓女、麻烦,对我来说不过死了个员工、摇钱树,而对你来说,现在因为愧疚,她成为了那个“特别”。”
“可生命的流逝同时间一样,一去不返。”
不到一周,蓬皮杜接到教会执法庭的传唤,说是路易斯家的“独子”被人拆穿是傀儡娃娃,因为真正的尸体被人发现送到了教会。
在那里,蓬皮杜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流浪汉吉姆,他作为证人在录笔录。
见到她吉姆讨好地凑上来:“夫人您也来做笔录呐!”
蓬皮杜:“是啊。好久不见你来妓院一掷千金了。”
这当然是客气话,比起达官贵人的一掷千金,他的一掷千金顶多是仨瓜俩枣,能请妓女们喝一杯酒、玩一场游戏便是千金之数了。
偏偏这人不识趣,蓬皮杜准备绕开他进去却被一只穿着破破烂烂袖子的胳膊拦下,她摇着羽扇,吉姆却将她拉到一处拐角的无人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散发着汗臭味的破烂布包展给她看:
男士戒指、手镯、红玛瑙珠串、宝石扳指、纯金胸针。
蓬皮杜讶道:“哪来的?”
吉姆却讨好笑笑:“这些够不够爱丽丝小姐的赎身金?”
她愣道:“你要给她赎身?”
吉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说跟我聊天很舒服,在妓院干了很多年想离开过正常人的生活,但一直没有凑够钱。”
蓬皮杜沉默。她想起吉姆在爱丽丝口中的描述——“那个浑身破破烂烂散发着穷酸味还总愿意去前台点很多次我陪酒的臭乞丐”。
“抱歉。爱丽丝已经不在我那里了。”
吉姆表情明显像被针刺了一下,失落道:“她已经凑够赎身钱了吗?不会吧,我前几天才跟她见过面,这么快就走了吗……”
蓬皮杜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什么叫前几天才跟她见过面?爱丽丝早就死了,埋在城西的墓地里,吉姆怎么可能见到她。
“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她长什么模样?”
“呃……就在我捡到那具尸体不久。她戴着帽子和黑纱,虽然只露了半张脸,但我认得,是她。”
“她做了什么?”
吉姆四下看了看,凑过来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蓬皮杜点点头。
“她拿走了尸体的一根尾指。”
心中了然,蓬皮杜知道那人是谁——
艾莉森。
双胞胎姐妹怎么会不像呢?
做完笔录回到妓院,蓬皮杜夫人看到了院里的常客之一。
“兰斯洛特执事,白天我们不营业的。您知道。”
“我奉命来调查路易斯家小儿子死亡的事,他父母指认死者生前多次来你这里招妓。”
“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能劳动执事大驾来我这里调查。”
“所以你有什么说什么,别浪费时间。”兰斯洛特轻车熟路地从蓬皮杜夫人会客室茶几的抽屉里掏出一支薄荷味雪茄给自己点上。
两人的相处就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蓬皮杜:“对于死者我只知道一件事。他曾经试图跟我妓院的一名妓女私奔,被我发现后阻止,而后死者被家里人带走,那名妓女自杀身亡。执法庭有我当时做的笔录。”
“就这些?”
“就这些。”
“我知道了。”男人起身离开却被蓬皮杜叫住:“执事。”
兰斯洛特回头:?
蓬皮杜微笑:“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那个提议?”
兰斯洛特十分无语,翻了个白眼,甩门而去。
那个提议的原话是“您简直美得像个娘们如果愿意男扮女装来妓院站台,本夫人可以给你开一般姑娘的三倍价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