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医院》果因

2、第 2 章

　　罗霄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他，她记得，两人还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俞寒说以后想成为一名心内科医生，博士毕业后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现在怎么转到了神经外科？

　　情绪复原...能决定做切除手术的都是被情绪困扰到无法正常生活的人，好不容易摆脱了麻烦，谁会想重新把麻烦找回来？

　　罗霄一时不懂他的行为逻辑，难道，是还记恨着她？

　　不可能，都过去七年了，又不是杀父之仇，有必要报复吗，还用这么幼稚的方式？

　　回家路上，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在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时，她突然掉转车头，驶去了雅仁医院。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她本来只想看看这医院长什么样子，没成想到那儿后，大门竟还开着，前台的女孩儿正坐在工位上和人手机煲电话粥，看那脸上快要溢出来的甜蜜，对面八成是她男友。

　　这医院是在一栋写字楼里，目测就占据了一层的面积，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私人诊所，和无忧医院的一整栋大楼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原地踌躇了片刻，罗霄走向前台，女孩儿见有人靠近，匆匆挂了电话。

　　“你好，请问下你们院长俞寒下班了吗？”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麻烦你帮我通报下，就说有个叫罗霄的人找他。”

　　“罗霄？您稍等下。”

　　小姑娘打了个内线电话，挂断后礼貌回她，“不好意思，罗小姐，院长还在开会，你不介意的话先去那边坐着等一下。”

　　“好。”

　　等着说什么呢？她没太想清楚，就去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了，小姑娘还帮她倒了杯水。

　　这么多年没见，是先寒暄下彼此的现状，还是直接开门见山，询问他针对她的原因？

　　不过仔细想想，罗霄也没有技术垄断，国内得到无忧医院授权做情绪切除的医院也不止一家，只不过无忧医院是规模最大，各方面实力最雄厚的那个，她就认为是冲她而来，也许是会错意了呢？

　　还有情绪复原，俞寒真的会做这种手术吗？

　　情绪切除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大脑的器官截肢”，根据病人的不同需求，要对大脑中的杏仁核，海马体，下丘脑和额叶等相关区域进行部分切除，之后根本不可能再生，所以每次病人在咨询时，她都会再三强调这一点，也会在术前同意书中写明，只有在得到他们的同意后，她才会进行手术。

　　难不成俞寒还能帮病人重新长出这些器官，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在这各种各样的猜想中，罗霄等了快一个多小时，再反应过来去问前台小姐时，对方又打了一通电话，结束后，那张甜美的面庞浮起了歉意。

　　“抱歉，罗小姐，院长的助理说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忙，今晚怕是没办法见您了，不如您留一下联系方式，回头我帮您转交。”

　　“没关系，我明天再来好了。”

　　才开业业务就这么繁忙吗？还是，另有原因？

　　罗霄没再多猜测，便打道回了家。

　　而就在她洗完澡，去书房学习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宾利SUV停在了她的小区门口，车子的线条流畅而凌厉，钢琴漆面的深邃在黑夜中透出几分寂寥。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一张锐利的冷峻侧脸。

　　是她今晚没能见到的那个人：俞寒。

　　他右手扶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窗外，遥望着小区里面的某处高楼，路灯的光亮映在他眸中，却被里面的晦暗悉数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后，他才收回视线，车窗上移，引擎响起，离开了那里。

　　从始至终，除了“望着”，他没再做出任何动作。

　　第二日，罗霄一下班就打算再去雅仁医院拜访，谁知，母亲临时打来电话，说要见她，不得已，她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去了市郊的一家高档养老院。

　　七年前，母女两相依为命地同住了一年，因为彼此当时的境况都不好，情绪也都不稳定，常常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冷战，互相离家出走。后来，生活好转，罗霄又做了部分情绪切除，母女两没再吵过架，可母亲还是执意要去住养老院。

　　理由是罗霄太忙，自己一个人在家太寂寞，想和同龄人待在一块儿，有共同话题。罗霄劝不动，只好依了她，每周末去探望一次。

　　而这次还没到周末。

　　才进到母亲的房间，她就从床上起身过来，紧紧握住罗霄的双手，还没开口，眼泪先行滑落。

　　“霄霄，我昨晚又梦见你爸爸了，他一直怪我心狠，怪我不管他，才让他走到了那一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当初没离开他的话...”

　　“就是这件事吗？”

　　刚才通电话的时候，母亲很是迫切地要她过来，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罗霄抽出一只手，拉她回床边坐下，取来床头柜上的纸巾帮她擦眼泪，动作轻柔，面容冷静。

　　“妈，你没错，人各有命，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可是——”

　　罗霄伸手搂住她，“没有可是，妈，如果爸爸再来梦里找你，你就让他来找我，是我逼你离开他的，不是你的错，明白吗？有什么都让他冲着我来。”

　　“不是你的错，霄霄，不是...怪，只怪，妈妈当初太无能，太懦弱，还要依靠你来帮我做决定...”

　　说着，母亲又是泪如雨下。

　　“都过去了，妈，我们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你如果晚上睡不好的话，我带你去看个中医调理下，或者，你搬回来，我陪你一起睡，你要是嫌无聊，我帮你报个老年大学，那里也有不少同龄人。”

　　“我不喜欢住你那儿，冷冰冰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那我们去看中医？”

　　母亲没接话，默了一会儿，她抹去眼泪，迟疑着看向女儿，“霄霄，就快到清明节了，我想...想回老家帮你爸爸扫个墓，你能陪我去吗？”

　　“妈，清明我要去京市出差，要不然换个时间，或者我另外找个朋友陪你回去。”

　　罗霄自认给了母亲充分的选择，她却脸色瞬变，“你到底是日理万机，还是压根儿不想回去，这几年清明你什么时候不忙过，我知道你讨厌你爸，可你不能体谅下我的心情吗，就当是为了我，你能心安，我不能。”

　　“妈，我确实要出差，还有，爸爸的离开是车祸，那是意外，你没必要一直自责，就算你当初没和他离婚，你也不可能时时看住他，不让他出门。”

　　母亲挣脱她的手臂，挪去了床尾坐，脸上失望尽显，“算了，就当我没说。”

　　几番欲言又止后，她还是没忍住地埋怨起来，“自从你做了那什么切除手术后，现在越来越冷血了，我倒宁愿你像以前那样，和我吵架朝我发火，你现在...越来越不像我女儿了。”

　　罗霄一直保持着平静，毫无愠色，她坐回到椅子上，挪到母亲对面，握住她的双手，认真道：“妈，人活着总是要朝前看的，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我希望...你也能接受我的改变，如果不能，我也不强求，但我也变不回去了。”

　　双双缄默了一会儿后，母亲长长叹了口气后，“罢了，女大不由娘，我不为难你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那我找朋友陪你。”

　　罗霄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不用了，我又还没七老八十，回家乡又不是出国，熟门熟路的还用找人？”

　　见她主意已定，罗霄便没再劝，“那你把手机铃声调大，不要震动，我们随时保持联系，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定票，还是高铁是吧？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哎呀，你别把我当个废物一样好不，我和这里的姐妹已经学会订票了，我自己弄，你那么忙也不用接我，我自己打车。”

　　见母亲又开始耍小性子了，罗宵笑着哄她，“王女士，你还正当壮年，哪里是废物，是我想帮你订，我想接你，你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好不好，其实，我还想吃咱们家乡的麻婆饼了，你回来帮我带一点，好不好？”

　　她干脆又挤坐到母亲身边，抱住她的一条胳膊，继续撒娇，“好不好嘛，嗯？王女士，妈？”

　　果然，母亲最吃这一套。

　　“行了行了，除了麻婆饼，你还要什么？”

　　......

　　又是新的一个工作日，罗霄刚到办公室不久，座机就响了，是小诺打来的内线。

　　免提键按下，“怎么了？”

　　“院长，雅仁医院的院长打电话找您。”

　　稍顿，罗霄回：“帮我接进来。”

　　“你好，是罗院长吗？”久违的沉郁嗓音，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还有几分疏离。

　　“是我，俞院长，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同样公事化的语气，不懂他为什么打来。

　　“俞院长前天来过我们医院，我当时在忙没能见到，昨天你说还会过来，我一直在等你...”

　　“啊，抱歉。”罗霄忙道歉，才想起来这件事，也不知道他昨天会等她，“我昨天临时有点其他事，所以没能过去。”

　　电话那头没再言语，似乎想要的不是这件事的解释。

　　思虑片刻后，她发出了邀约：“不知道俞院长今晚是否有空，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

　　“可以，我刚好也有事想和罗院长聊一聊。”

　　......

　　餐厅是罗霄定的，是一家颇有格调的新中式茶餐厅，为方便谈话，她还专门定了个包厢，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俞寒没到，又过了近半个小时后，他才推开推拉门姗姗来迟，进来时，他的步伐还不疾不徐。

　　和七年前相比，他体格没什么变化，腰肩腿皆是恰到好处的匀称，气质倒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曾经的桀骜和孤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沉稳，眉眼间的锋芒几乎无踪，浓眉下的丹凤眼碧波无痕，完全看不出当下的情绪。

　　他不再是那个罗霄一眼就能看透的骄傲少年，他成了一汪深湖，藏着不可见的危险，也探不到安全的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