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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季悠潋与剑自鸣 ...

  •   季悠潋原来不叫季悠潋。即便是自己的名字,十几年不用也会忘,况且用的时候她尚未记事。
      五岁之前,她知道孙家的宅子很大,他们一家人都住在孙家,做工吃饭。孙家的老爷是很了不起的人,有很多夫人,却只生了一位小姐。孙家的小姐不如她好看。孙家的小姐不喜欢她。
      有一天,娘哭哭啼啼地为她换上从未穿过的漂亮衣裳,打扮得像孙家的小姐一样,将她塞进别人手里。那个人不停告诫她:“现在起,你就是孙家的小姐。”
      后来她才知道:孙老爷犯了事,孙家的人全要杀头。别人用她把孙家的小姐换了出去。那时候,她被官差从牢房拖出来,拉到闹市上卖。
      好几家妓院的鸨儿相中了她,相互攀价。她的身价叫到一百三十两银子的时候,有个很清澈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洪叔,我想要她。”
      她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坐在一位高大壮实的男人怀里,细细地看她。她立即低下头,想自己许久未曾梳洗,衣服也已脏透,看不出材料质地。
      官差也许是见他生得可爱,好声好气地告诉他说,她是犯人,活该受罪,不能买回去当老婆。
      男孩子清楚地说:“我是奉夜教的,买她回去练功。”
      围观的人立即散了,连官差都抖了几抖。于是,她可以跟着他走。
      男孩问她:“你叫什么?”她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男孩笑了,说:“人都说美人目若秋水,我叫你‘悠涟’行不行?”
      她觉得那名字颇动听,便应了。离开那条街后,男孩问她姓氏,她干脆地告诉了他:“我姓季。”
      这一天起,她叫季悠潋。为她取名的男孩是奉夜教教主的独子,剑自鸣。
      然后,她慢慢知道了外面说奉夜教是□□,杀人如麻,靠吸人血啖人肉练功,也知道官差肯放她的缘由。只是,进出这里的人,包括经常外出办事的洪叔,都非常和蔼。
      再然后,她知道了这里的人除她之外都是奉夜教教主亲选的。因为剑自鸣在娘胎里就被人下了毒,被神医巩方断言终生不能习武,且活不到二十五岁。
      也许因她不是教主亲选的缘故,她很难见到剑自鸣,只能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偶尔听到从他房中传出的琴音便格外愉快。
      她九岁那年,琴已弹得有模有样,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对江湖中人而言,比起命不长久来,不能习武更为难熬。
      这一年,剑自鸣对她说:“悠涟手巧,洪叔都分不出那些曲子是你弹的,哪些是我……”
      “他不懂琴。”她回他说。他待她与其他人不同。她喜欢他才模仿他的技巧。他懂琴,他知道。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问:“你想不想练武功?”
      她看了他许久,问他:“我会武功就可以呆在你身边么?能让你觉得我更好么?你和我出去洪叔就不用跟着了么?”答案不言而喻。
      他笑了。他的笑容总是很清淡,让看到的人怀疑那仅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她一直注意看他,不信自己会看错。她喜欢他,更喜欢看他笑。所以,即便答案是“否”,只要他希望,她便答应。
      习武之前的事情非常繁杂,其中之一便是订婚——她与他。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学到奉夜教至高的武学。
      习武的过程极其艰苦。只不过,她想着这样就可以站在他身边了,可以清楚地看他,和他说话,还有——保护他,所以并不难捱。
      三年之后,奉夜教的教主、她的师傅,也是剑自鸣的父亲,开始笑着夸赞她的才能。同一年,剑自鸣悄悄溜进她练武的地方,要她教他武功。
      她惊呆了。
      剑自鸣的身子非常差,每到冬天便只能窝在暖炕上,饶是这样,还时常被冻得嘴唇青紫。即便是冻伤,也没有人敢用内力为他驱寒——他的经脉受不起任何冲击。
      “求你了,悠涟。我只能求你。”他说。
      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我喜欢你,想嫁给你,我不愿意看你死,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么?
      然后她听到他说:“我十二岁了。即便将来不出意外,也再活不了十三年。连你也舍不得给我机会,让我活得更自由,或者更加长久么?”
      她才知道她与他同年。
      十三年是个什么概念呢?她还没有活过十三年,却知道那对于漫长的人生来,是非常短的一段时间。她还没有想过:她二十五岁的时候,他便已经不在了。可是,如果随他的意,根本不用十三年,也许明天他就死了。
      这个院子里,没有人知道剑自鸣想要习武。她知道这是他的秘密,自己一定不能说出去,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呵。
      他那样地接近。她知道只要应允,就可以更接近他了。可是,她害怕。
      她看着他,第一次知道他会认真地看人,不是任谁都扫过一眼便算了。
      他在看她。她知道他的笑容极其迷人,却没有想过他的凝视比微笑更加惑人心魄。
      几乎是被魅惑了,她点头,然后才发现自己点了头。
      “谢谢。”他笑了。这一刻她才知道,之前的所有都不算数,剑自鸣发自真心的笑容,居然并不仅仅是美丽,还能够让她感到幸福。
      她释然了。他只能求她——正如他所言,只有她承担得起所有后果。大不了他死了,她陪他一起去。
      往后的一年就像噩梦。她无数次梦到剑自鸣倒下,或是周身青紫冰冷地慢慢僵硬,或是七窍流血不止。其实真正吓到她的只有一次,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体温可以低到将别人冻伤,一个人的呼吸可以浅缓到无法探出来,一个人的心跳停了一盏茶之久,也可以继续活着。
      那次,他在她自尽时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黑得深邃,脸色苍白,唇色青紫,却用微弱的声音清楚地告诉她:“小悠,我不能让你为我赔上命。”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便笑了出来。
      剑自鸣活了下去。他的天分比她还要高。可是,即便是在她全力以赴也胜不了他的时候,他依然向往过年一样,树叶还未落尽便裹上了狐裘。
      于是,只有她知道他不再像往年那样冷得厉害,起码不会被身上的衣服压得行动不便。
      他们偶尔一起出去胡闹,偷着学几段媚俗的小调、翻几本医书,尝试他从未碰过的辛辣苦寒的食物。渐渐地,她学起了药膳,他开始收集奉夜教内的情报。
      她几乎知道他所有的弱点,知道他只要喝一小杯酒,几个时辰之后便功力全消,养一两日就能恢复精神,却可以成功地骗过巩方。

      碧漫和翠袖来的时候,正值秋季。漫天黄叶下,剑自鸣裹得严严实实地,仍不忘为她们取了名字。那一刻,她觉得有什么要变了。
      她也教她们武功,却发现这比教剑自鸣来困难得多。她和他都是奇才,她们不是。
      半年后,她们的武功少有模样,洪叔开始在此常住。而她开始涉足教中事务。
      奉夜教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门,其中,赤负责执行教令,橙掌财务,绿主管传授武功以及守卫,紫负责搜集情报。其它的部门,她不曾涉入,亦不熟悉。
      她常常把任务中探得的教中事务告诉剑自鸣,她知道他需要这些消息,却不知道他要用它们来做什么。奉夜教的教主相当于奉夜教的神,只要剑自鸣的父亲没有反对,剑自鸣就是下任教主,到时候谁都会告诉他的。可是……她直觉有哪里不对。
      剑自鸣知道奉夜不需要不会武功的教主,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会武功,他从不向教中的人问教里的事情,他参加教中集会从不发言……
      她觉得自己不了解他,继而发现自己离开他身边足足一年了。这一年里,除了情报,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最后一个任务的地点在鑫的都城炎。她在那里看中了一块麒麟玉佩。良玉护主养人,她想把它买下来送他,却没有足够的钱。
      然后,她发现自己从未为衣食住用发愁,也从没有受过委屈。这个发现令她惶恐。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可剑自鸣比她更美。那样聪颖美丽的人,不适合一见钟情。
      为什么?那时候她真是一点、一点点都不漂亮,他为什么要把她要下来?结果一点都不难想。利用。他在利用她,却也不是不喜欢她。
      任务完成后,她放弃买那块玉佩,回到他身边,等自己的结局。可是,结果迟迟未到。反而是洪叔来问她,要不要绿的门主之位。
      洪叔是绿的门主,却也是剑自鸣的保镖。剑自鸣给新来的两个女孩子取的名字都有“绿”的含义……她忽然明白:翠袖和碧漫都是绿门的人,而洪叔听命于剑自鸣。

      终于,她十五岁那年春天,他对她道歉——“悠涟,你是最好的,可我没有办法爱女人。”
      从她教他习武起,他叫了她三年的“小悠”,这一刻终于回到了起点。
      她忽然想得明白:他说不能让她为他赔上性命的时候,她以为他是珍稀爱护舍不得,结果却只是担不起。

      怎样对她好呢?她不知道也懒得想。他却斟酌了许久。
      那个五岁就用美人计算计她的小男孩,到了十五岁竟天真地为她的性命焦头烂额。她难过了。
      她可以想象没有他的话,她的生命是什么样子,所以她不怨不恨。像数年前一样,她安静地等他的安排。她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他,即便他要她死,又有什么关系?

      退婚就像一场闹剧。
      奉夜教七门门主齐聚一堂,商量着要废她的武功。
      他第一次站出来,说:“悠涟尚是我教中人,收她入教的是教主,教她武功的也是教主。现下只是我不想要娶她,就要把教主教的功夫废掉了?——奉夜教至高的武功,是想学就学想废就废的么?”
      因此时剑自鸣的父亲失踪半年有余,有门主不把他放在眼里。带头的便是当时的五主之首“赤紫”姜奉先。
      也难怪,奉夜教宗规定,如果教主失踪或死亡,没有定下继承人,赤门主可暂任教主之位。可惜,奉夜教下一任的教主是剑自鸣。没有人想要一个不会武功的废物当他们的教主,也没有人敢冒大不韪杀剑自鸣,于是没有人承认教主失踪,也就不能彻底无视剑自鸣的存在。
      最后定下的处罚是:第一,季悠潋立即离开阴山,没有教令不得回山;第二,如无教主允许,终生不得用剑。一旦违犯,奉夜教倾一教之力,杀之而后快。
      这份处罚之所以能得到认可,是因为奉夜教的教主代代用剑,其佩剑便是“奉夜”。教主所教的武功皆为剑招,不能用剑,便大打折扣。而且,强迫一个功夫颇佳的人不用他最称手的兵器,比杀了他还要难耐。
      至少,姜奉先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马上为她制造被全教追杀的机会。他挡住她的路,令她不能“立即”离开。
      剑自鸣于是说:“姜门主,若悠涟胜得了你,你是否可以将生路和门主之位一并给她?”
      姜奉先正是功夫最健的时候,正苦于没有正当的理由杀了面前的丫头,对剑自鸣的提议求之不得。他自认必胜无疑,没有想过接受后就是正是挑战,而奉夜教宗规:挑战门主必须有三名以上的门主在场,胜则可任该门主之位,败则必须按“以下犯上”论处。
      他抽出刻有蟠龙的宽刀,连回答都没有就直接砍向悠涟。
      时间嘎然而止。
      姜奉先的头落到地上。他的刀已经转入悠涟手中。
      “幸好你不是用剑。”这是悠涟那一天说的唯一一句话。她随后离山。三个月后,洪叔将“赤”的玉印交到她手中,一同来的还有碧漫。
      她于是明白他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怕她被人算计受委屈。该觉得温暖么?她不知道。她的世界早就不是只有她和他,她一直不想看,却不得不看了。她是奉夜教七位门主之首的赤门主季悠涟,他是奉夜教未曾即位的教主剑自鸣。
      季悠潋买下炎都最有名的青楼醉红楼,改名敛香阁,自任头牌,另请门中亲信扮作老鸨。广收江湖以及朝中的讯息,汇总来送去奉夜教,但是最重要最机密的,只交给剑自鸣一人。
      年末的时候,季悠潋买下那块玉佩,和情报一起送回去。剑自鸣收到后,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季悠潋与剑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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