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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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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把门锁死!
淮枝低着头,寒风凛凛,双臂环抱住自己走在街上。
*
他和男朋友项云声十六岁相识,一年半后分别前往两个国家留学,项云声在北半球,淮枝在南半球。
两人一共交往了十年,其中有八年可以说是网恋,很少视频,荒诞地打字聊天,打字谈恋爱。
都说异地恋不好,淮枝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谈恋爱,直接来了个异国恋。
当然他也忐忑着,执拗着,觉得喜欢上一个人了就要喜欢他一辈子,一直在一起。
真心是像宝石一样珍贵的东西。
异国恋难的是两人见不到面,联系起来会有时差,好在淮枝和项云声家境都不错,买得起机票,能在放假时频繁见面。
可惜人的心意变得好快,项云声后来放弃这段感情了。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读的那所大学课程又多,项云声同时修两个学位,本科那会儿还好,能做到每天和淮枝联系,到了研究生就变成五天才回一次消息。
淮枝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他很黏人,很需要陪伴,假装不在意项云声回复消息很慢,因为他要做一个体贴的男朋友,给对方充足的个人时间。
接着两人大学毕业,工作了,假期没学生时期那么多,见面的次数便变得更少。
项云声越来越忙,在网上联系淮枝的频率从五天一次,变成半个月一次,两个月一次。
淮枝一直觉得项云声是太忙了,男朋友是很优秀的人,和清闲的自己不一样,自己要尊重他。
只是有一次项云声半个月没回消息,淮枝却刷到了他的朋友圈。
这也没什么,项云声偶尔会发一些和公司有关的宣传内容,淮枝隐隐猜到了他会对自己消息已读不回,但也不会和他指出这点。
他觉得自己是个包容的人。
无奈那次项云声发的是自己和另一个人的聊天截图。
内容还是和工作有关,错就错在项云声是秒回那人的,两人的聊天气氛很好。
淮枝万万没想到项云声只是不能及时回他一个人。
他天真地以为真有人十天半个月不碰社交软件,却没想到男朋友是厌烦自己了,不想和自己联系。
反复点击那张图,关闭又打开。
淮枝从那一刻惊醒,觉得自己傻透了,看的那些恋爱建议说爱一个人不会不回他消息,不会已读不回。淮枝把那些话抛之脑后,坚信只要自己不胡闹、足够尊重项云声,两人便会长长久久。
无奈......
世上怎么那么多无奈?!
淮枝再没和项云声联系。
默认分手了。
他觉得对方也是早盼着要这么做的,所以打算苦等失恋的难受过去,就互不相干。
可今天怎么回事,项云声一个在北半球的人,怎么忽然出现在了南半球?
该不是看错了......
淮枝下意识回头,这时黄黄的月亮下,几米外对面街上却传来一个人声——
“淮枝!”
又是谁登场了?
对面几辆车兴兴轰轰开过,淮枝望过去——
有人穿着件荔枝色的毛衣,正在朦朦灯影下向他招手。
他的脸庞是窄的,眉眼是锋利的,魂牵梦绕般,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压过来,模糊了一颗心,让淮枝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茫然开口:“万文宣?”
——对了,这人是他的房客万文宣。
半个月前搬进来的,看房子那天好巧不巧淮枝把尾骨给摔了,两人早早约好了时间,淮枝也不好临时取消,忍着疼痛从床上起来给他开门。又和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聊了快半个小时,告诉他自己房子的情况,以及所要支付的租金。
他真是疼死了,一点都不想和万文宣待在一起,但又想快些把空房租出去,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淮枝再不想和别人同住,也得为生活低头。
当时淮枝对万文宣很主动,现在想起来,有点像高中接近项云声那样,看似无害,实则打着自己的算盘——
“你初来乍到,又是我的同桌,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我需要一个朋友,我不想再自己待着了。
“我不着急,你考虑好了再答复我。”
我需要你的租金,我要支付房贷。
还好,万文宣这知情识趣的人,告辞淮枝不到半个小时后就给他发信息说可以,他想签合同,付了半年的租金。
为此,淮枝对他的印象不错。
但他到底是个对人心防很重的人,万文宣住进来后便没了当初的热情,俩人虽同处一室,却很少碰面。
不过在今天这个破烂日子,淮枝见到自己这位租客,头一回主动起来。
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下班回家啊,这是我的必经之路,”万文宣说。
淮枝“哦”了声,他没车,不知道原来万文宣每天都会经过这儿,不过这条路也是他下了火车后回家的必经之路。
“一起回去吗?坐我的车?”万文宣偏头,示意他上自己停在路边的跑车。
淮枝就等他这一句,小小瞟了一眼身后,人影憧憧,没见到谁。心里有鬼地坐上万文宣的车,后知后觉房客握住方向盘的右手背上,有一道刀痕。
挺长挺深的,还没有被包扎。
淮枝皱了眉头:“你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
“你的手上有伤。”
“哦,刚刚下班我去停车场拿车,看到有人在里面闹事,我上前阻拦,制住他时不小心受伤了。这伤看着严重,其实还好。”万文宣偏头对他笑笑。
“这是用刀子划破的?”
“嗯,他占了两个车位,和另一个要停车的人发生口角,然后大概是恼羞成怒,从车里拿出一把小刀,我只来得及把另一个人往身后拉,自己没躲开那把刀。”
“家里有药箱。”
“我知道。”
租客还挺热心肠的,淮枝在心里想,要换做是自己,根本不会多管闲事。他偏头看着车窗上倒映的人影,一红一灰,项云声......不知怎的又想到这人,心中起伏,回头,想看对方是否会跟过来。
车光荧荧,不知道身后哪辆车子里有项云声。
“你在看什么?”万文宣说。
“没什么,”淮枝回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举动有多可笑。
疑神疑鬼的,分手都是这样吗。
好不自在地回过身子,目光扫过驾驶座上的万文宣,是和项云声完全不一样的长相。
车子拐进另一条街,淮枝终于想起方才借的书没拿上。
应该是落在餐厅了,还要再去一趟。
对了,他借的书叫什么来着,得和餐厅的人说清楚。
不记得了,只记得有Delusional Disorder这两个单词,讲妄想症的。
*
晚饭是两个人一起吃的。
淮枝才知道租客是开朗外向的性格。
他还在头疼找什么话题呢,对方的话匣子已经开了。
说自己才来这边两个月,头一个月住酒店,准备自己的咖啡店,直到开张了,才去找房子。
淮枝听着便觉得顺序不太对,一般人来到一个陌生地方,不都会先安顿下来再搞事业吗?万文宣这架势,像是他来这里只为开一家咖啡店。
便是问他:“你是很想开这家店吗?”
“对,以前有人和我说他很想开一家咖啡店,盈不盈利都行,能让他每天待在那儿写故事就行。”
“哦,”很多人都有这想法,但最后能实现的屈指可数,淮枝没多说什么,万文宣一时间也没开口,屋子忽然安静下去,淮枝夹菜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补充:“我以前也想开一家这样的店。”
“现在没这个想法了吗?”万文宣说,“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开一家店要很多钱,我暂时还没这个资金,”淮枝笑着,回避了后一个问题。
“我的店在市中心,你要是哪天去那边的话,可以来坐坐。”
“好啊,改天我一定去。”
淮枝说得真诚,万文宣看着,心里却想起一个人。
彼时那人刚刚来到这个国家,决心不会再让高中被孤立的情况发生,参加了很多活动,认识了很多人。
几乎所有人都说“下次见,改天再约”,但改天是哪天,那个人等啊,期待啊,主动邀约对方,却被婉拒。
那个人自尊心强,被拒绝几次后就再也不当约人的那位了。他向自己的男朋友抱怨这事,说自己讨厌“改天再约”这句话,像是许下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还会被所有人原谅。
男朋友说:“正常,这只是社交的话术,我也会这样说。”
他便生气,俩人见不到面,隔着太平洋聊天,他噼里啪啦地打字,“这不就是在骗人吗,还是就我一个当真了?”
男朋友说:“也不是,就是客套一下。”
那人还是无法理解,他好执拗,复盘自己在聚会上的表现,“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他们才会不想和我见面?”
他是这么的敏感多思,但聊天页面上没再跳出男朋友的信息,“睡着了?”那人又熟练地切换软件,看了眼北半球那边的时间。
晚上九点半。
今天睡那么早吗,“好梦,”自认体贴地发了这两个字过去,心情愉悦。
滑动页面,看着之前和男朋友的聊天,他本不想再打扰对方,无奈清净的世界里好像就男朋友一个人,没坚持一会儿,又是新的话题新的消息发过去。
好多年,至少大学五年里他都这样黏人。
如今两人已经毕业,万文宣在南半球的一个城市里,看着对面人,“改天会去?”
轻的好像尘埃的一句话,淮枝捕捉到了,点头。
“好,我等你。”
淮枝别过脸,觉得租客这句话怪怪的。
之后万文宣讲起自己以前的事——说他高中是在国内读的,本来念的普通高中,后来转去国际学校,家里人想让他去管理美国的分公司。以为能好好读完高中,没想到高三就去美国了。
说到这里时,万文宣眼皮一掀,看向对面。
似乎要知道看淮枝的反应,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话,无奈对方没有反应。
“你在听吗?”
“在听......你之前是在美国哪个城市?”
“旧金山。”
“这城市不错。”
就有人口是心非了——心里嘀咕旧金山啊,项云声也在那儿,没个三五年他是不会去的。
万文宣可不知情,还在说今年圣诞节可以和他故地重游,去那边看看。
淮枝便在心里纠正以他们的关系那不叫“故地重游”,不置可否地,起身问:“你吃好了吗?”
万文宣点头:“我来收拾吧。”
“不用,家里有洗碗机。”
“好。”
万文宣没勉强,回房了。
淮枝将碗碟拿去厨房,弯腰拉开洗碗机,想到以往自己在家吃饭,两三个碗,用不上洗碗机,今天突然和别人一起吃,要洗的碗.....
淮枝低眸扫了眼,其实也不多。
动手洗的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怎么就说要用洗碗机了?
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
淮枝弯腰把碗筷放进去,心想用洗碗机的话要费很多的电,他这抠门的人不想交那么多的电费。
于是僵在原地,迟迟不把洗碗机打开——淮枝看着里面的碗筷,要命,要命,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外人在的空间里,“项云声......”一个名字从嘴里流出来,和他有关的往事也轰鸣而来——
*
高中有年放寒假,他们曾到外面住了一个星期,因洗碗这事发生争执。
“我来吧,我喜欢洗碗!”当时淮枝把项云声拉开,自己站到洗碗槽前。
水打湿他的衣服,淮枝不避不让,项云声说:“争什么,说了我来就我来。”
“可你都做饭了。”
“做饭洗碗一条龙服务。”
本来项二公子也是为了在他面前显摆厨艺才提出做饭的。
可淮枝不知道,他吃的开心,也想在男朋友面前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我来吧!”就是将项云声推开。
项云声说:“今天要洗的碗很多。”
“我知道,我喜欢洗碗,平时在家都没给机会洗,明天也让我来。”
淮枝故意装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项云声没反应,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忽然开口:“你知道我还有个哥哥吧。”
“嗯?”淮枝把水龙头开了,水流声下,听不太清楚。
“我哥大我十岁,我出生那会儿他已经快上初中了,我爸妈也提前和他说过要生第二个小孩,所以他不太会因为我的出现,有什么不平衡的心情。和我爸妈一样都很宠我。”
淮枝把水龙头关了,洗着碗,听他说话。
“我小时候在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长大后在外面也很少有人逆着我来。久而久之我的性格会有些专制。”
“哦.....”淮枝在心里说,放错重点,觉得真好,如果他也能被这样偏爱就好了。
项云声不知他心中起伏,见他洗好了,便从旁抽出几张纸巾给他。
续道:“我认准了一样东西就不会放手。”
淮枝感受着他又大又热的手,走神。
“你是听不出来我想说什么?”于是项二公子便了然了,离开厨房。
淮枝回过神来,连忙追出去,却因为着急,在项云声转过身后,踩上了他的脚。
“对不起.....”他向后退,被一只手挽住后腰,抬头,看到眼前人皱了眉头,便问他:“你不开心吗?我不明白。”
“我希望你不要讨好我。”项云声说。
淮枝否认。
“你不喜欢做什么事,就说出来。”
“我没有不喜欢.......你不想要我洗碗,那我就不洗了,好不好?我现在去找家政。”
“不是,”项云声觉得自己真是败给他了,又气又好笑,松开挽住他的手,却被挽留——淮枝捉住他的手臂,很凉,项云声在他脸上看到内疚。
这又是在干什么?项二公子说:“我不单是在指洗碗这件事,很多时候我都希望你可以坦诚一点,我既然做了决定要和你在一起,就不会管你是否是怯懦、骄纵、还是自私。”
这好似情话。
这一定不是情话。
因为淮枝听着心里没半点欢喜。
他不断想着项云声说的话——怯懦、骄纵、自私,那不就是自己吗?
项云声看出来了吗?是他哪里没掩饰好?
心里大乱,淮枝紧紧捉住项云声的手,再不管自己的手是否会冰到对方。
“不说些什么吗?”项云声问。
“我知道了.......”
“不要糊弄我。”
“我没有。”
没有?项二公子听着,就抬了眉毛,逼得淮枝轻声说:“要是你说的那些毛病,我都有呢?”
“说了没关系。”
“你确定吗?你不知道我其实......”
是个和你完全不同的人,我很悲观,胆小,行事唯唯诺诺。
我知道你想找一个灵魂伴侣,可我不是,我试着去改变,但不成功,非常不成功。我焦虑,惶恐,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却也不想和你分开。
短短几瞬间,淮枝已经想了许多。他站在项云声面前,余光瞟到两人出来玩租的这间房子,心想他们这是在旅游,为什么自己又扫兴了,为什么会忽然因为洗碗和男朋友发生冲突?
好不应该,早知道就不去争了。
而项云声,哪知道他的内心,还在说:“你听过一床被子下睡不出两种人这句话没,我们在一起了,代表我在某种程度上和你是一种人,你很介意那些毛病,我或许也有呢?当然我觉得你很好。”
项二公子心想我男朋友,我挑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缺点。
淮枝立马否认:“你是天之骄子,相貌和品行都是最好的!”
哎,跑题了,洗碗这事到底怎么解决?隔天项云声拉着淮枝走到洗碗池那儿,弯腰,左手往下一拉:“谁都不用争了,洗碗机就在这。”
大团圆结局。
番外是两人分手了。
*
淮枝才知道和一个人分开,当下是没什么感觉,但之后当他路过一家店、看到一部电影、甚至一台洗碗机,都会想起自己曾和他抱怨那家店的东西难吃,那部电影还不错,洗碗机用起来很方便。
回忆无处不在,好像一把手铐,将犯人拷死在审讯室里。
淮枝扯动嘴角,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往后一退,后背贴上冰箱门,看向几米外阳台的玻璃门。
还想着餐馆里见到的那个身影。
红色,红色。
确实是不知影踪了。
洗碗机在运作,碗碟翻滚的声音淹没一个关门声,“砰”——不远处房间里的万文宣抵在门上,往后一退,后背将门关上。
他拿着手机,上面微信聊天框亮着:小声,见到人了吗,他怎么样了?
谁叫小声,不知道万文宣怎么回的,手指刚好挡住他的信息,手机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