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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丫鬟(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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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6)
大夫人寿辰这一天,一大早,鞭炮声响动了附近所有的大街小巷。
姜姜去厨房用早膳,整个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人挤人地脚不沾地。
小桃负责在灶上烧火,从昨夜开始预热食材,烤得整张脸都通红,连姜姜来了也没发现。
这大概确实是府内大事,一路都是张灯结彩,丫鬟们管事们都换上了新衣服,亮亮堂堂。
好在不关五公子的事。
姜姜回到五公子园子,就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外面的锣鼓喧天跟他们这里不相关似的。
五公子也不出去给他母亲请安或道喜。
大夫人是五公子生母么?还是说五公子是庶子?姜姜来了这么多天,只知道有老太爷、三位老爷、八位公子,还有很多位小姐夫人……只不过五公子母亲就算没有亡故,大概率也不喜欢他。
因为她来了一个月,从未有园子里的其他老爷夫人来看过五公子。
不过今天来了第一位。
临近中午时,有位小厮端着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走了园子,停在门口:“奴才是六公子身边小厮福清,前来给五公子送礼。”
今日是大夫人和六公子寿辰,身为儿子和哥哥,不应该是五公子给大夫人和六公子送礼么?
姜姜出身小门小户,不太了解官宦人家的流程,一大早冬青和秋燕也出去帮忙了,只有她在,她便接了送进去。这礼物一接手便觉得很重,高高大大的,不知是什么。
小厮送了礼物也没走,弯腰停在门口:“六公子还有句话,托小的带给五公子。”
他动作谦卑,却是抬头直勾勾盯着五公子,面容上并不太恭敬。
徐慕白坐在房厅正中的圆桌边喝茶,他放下青瓷茶杯:“说吧。”
“六公子让小的告诉五公子。今日是大夫人和弟弟的寿辰,弟弟今日陪着父亲母亲招待客人,不能前来,还望哥哥海涵。值此生辰,哥哥不会给弟弟送礼,弟弟却给哥哥送了份礼物,望哥哥双腿早日全好,重振雄风。”
就算姜姜不太了解五公子和六公子的关系,从这些话也听得出十足的阴阳怪气。
“既然说完那就走吧。”五公子倒也并不动怒。
“公子不看看我家公子送的礼物么?”那小厮还得寸进尺,抬起一双吊梢眼,像是经过六公子吩咐,非要看看五公子反应似的,“这可是我家公子好生挑选,专门给五公子挑选的礼物呢。”
徐慕白不着恼,从善如流地掀开红布,那上面赫然是一副马具,包括马鞍和足饰。
那小厮一笑,行礼:“五公子手下那边好了,小的这就回去复命。”
气氛静了几许。
率迟走进来,一进来就摸摸这马鞍,十分喜欢似的上手:“这马鞍不错,公子可赠与给我?”
“你喜欢便给你。”
“可惜了,缝线密实,皮革柔软,就是这花饰不太好,照理来说应用金的,黑金搭配才好看,怎的用银的。你这弟弟送礼出手也不大方点。还是比我如今的差些,要不我当了吧。”
“你自行处置。”
只见五公子转轮椅到书桌边,继续卷书看。身侧有一扇敞开的窗户,人坐在旁边,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姜姜走过去默默给他倒茶。
“姜姜,你照顾好五公子,我去把胡大夫接来。”
无论外面如何,胡大夫每隔十天是要来给五公子做一次针灸的,率迟离开之时,还不忘真把那马具搂走了。
服侍过五公子用膳,他躺在床上休息。胡大夫要来,也不能午睡,姜姜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床边,寻来一把小蒲扇给五公子扇风,天气渐热,蚊子也多了起来。
五公子的心胸比她原先认定得宽得多,场面上也就算了,连私底下也没生气……姜姜一边扇风一边盯着五公子的腿发怔。
午后娴静,扇着扇着,余光中门口忽然出来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身影,姜姜道:“公子,我出去一下。”
姜姜出来,是小桃。她用油纸揣着一个热鸡腿塞到姜姜手里:“今日大夫人寿辰,厨房有两只鸡烧糊了,分给了下人们。我撕了一条新鲜的腿给小姐,小姐快吃吧。小姐来了之后瘦了好多。”
姜姜用手背来回贴了贴小桃的脸蛋,正在发烫。
不是因小跑过来,而是她一直在灶边烧火被烤的,姜姜用凉手背来回给她贴了贴:“脸还难受么?”
“不难受。”小桃连忙把鸡腿塞给她,“我还要回去做事。小姐快点吃。”说完,小桃连忙跑走了。
姜姜接过鸡腿,糊的一些表皮都被人细心剥去了,里面还窝了颗煮蛋。她盯着小桃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稍后她将鸡腿用油纸裹密实,放进自己房间里,现在有事还吃不了。
她走进来,坐回椅子,继续给徐慕白扇风。
姜姜兀自垂眸,睫毛落下疏疏的影。
徐慕白抬起眼,视线扫过她脸上。她跟那个小丫鬟的言语之间倒颇为令人动容。
门口有动静,像是率护卫和胡大夫来了,姜姜连忙起身。
果然是胡大夫,他放下药箱,走到五公子床前。
最近天热,也就没有再放下帘帐。
“公子,儿媳即将临盆,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回去了。这几日我翻阅医书,确实没有找到更好的救治之法。只是这金针之法还可继续尝试。或有转机。”
“胡大夫不在,何人给我家公子施针?”率迟问。
“若公子不嫌弃,我这小童可以留在府上。”
这小童回头看了看胡大夫,脸上不太情愿,但也没说话。
率迟看向小童,这几次施针小童都只是端着艾灸站在旁边,年龄又小,一脸稚气,总觉得令人不太放心:“胡大夫若不嫌弃,等儿媳生产后,我把胡大户全家接过来,必好吃好喝,绝不让大夫委屈。”
胡大夫摇了摇头捋须:“老夫长于乡土,也惯为邻里乡亲看病,是率护卫诚心所致,老夫这才过来,不瞒各位,这几天,总觉水土不服。再者,老夫留下来也不过施针,不会有更多裨益。”
“不必勉强。”徐慕白道。
“那我这小童……”
那小童低低喊了声:“师傅。”求情似的扯了扯他衣袖,仿佛不愿意留下来。
胡大夫叹了口气:“府上是否有其他大夫,我愿把我这金针之法尽数教授。”
率迟:“那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姜姜福身:“奴婢可以学习。”
胡大夫稀奇:“你懂医术?”
“懂。”
“腿部有几条经络?”
姜姜想了想:“六条,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和足少阴肾经。大夫每次施针的都是足少阳胆经。
胡大夫点了点头。
姜姜竟然懂,让率迟有些稀奇。他踌躇,毕竟是她只是个新来的小姑娘 ,然而府中大夫也都是些水平不怎么样的庸医,正是他们当初耽误了五公子的救治……他的视线对上徐慕白,徐慕白无声颔首。
率迟知道,这是他同意了。
胡大夫放下医药箱,拿出针包:“你跟着我好好看看。日后便能为你家公子施针。”
姜姜确实很呆,她认为没人吭声就是同意了,不等率迟上前,她掀开地裤腿,非常自然地双手将他略微分开摆好。
没任何避忌或同情,目光聚集在胡大夫动作上,全神贯注。
胡大夫按住徐慕白右腿上一个穴位:“看准了,这是足三里,治下肢痹痛、癫狂。这是第一针。”
姜姜点了点头。左手拇指按住徐慕白左腿相应的穴位:“记住了。”
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过了大半个时辰,针灸结束。
率迟送胡大夫出去。
姜姜放下徐慕白的裤腿,又回了回头想起什么:“公子,奴婢能借用一下公子的笔墨纸砚吗?”
徐慕白向来大方:“你用吧。”
“多谢公子。”
姜姜连忙去书桌前拿了些笔墨纸砚,本来想坐在椅子上,又临时想起这是五公子的位置,走了几步出来坐在客厅当中的饭桌上。
徐慕白扭头遥遥看向她。
太傅府公子的贴身丫鬟,基本都会读书识字。只不过分到徐慕白这边的未必,之前有些便是一知半解的。
姜姜显然会读书,刚刚那个小丫鬟还叫她“小姐”,姜姜言谈之间没有大户人家奴婢动辄行礼屈膝的习性,倒很自然。
徐慕白见她抄录完了,问:“写的什么?”
姜姜走过来,抄录递过来给他看,自己拢裙福下身,是股很亲近的姿态,因为这位五公子很好说话。
徐慕白看完后,这写穴位名称的字迹倒是很娟秀细致,不过腿部图画得真是歪歪扭扭。
“你没学过画?”他一哂。
姜姜摇头,她自小照料药材,琴棋书画女工一概不会的。
“扶我起来。”徐慕白吩咐。
姜姜接过纸,放置一边,先给徐慕白穿上衣物,穿衣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问:“公子不午睡了么?”
“不用。”
姜姜点点头也不多言语,穿完衣物后扶徐慕白,双臂让他支撑着坐上轮椅,再推他到书桌前。
徐慕白拿起姜姜用过的毛笔沾上墨水,不一会儿,这腿部图便画了出来。姜姜奇怪:“公子学过医?”
“我见过自己的腿。”徐慕白搁下墨笔。
姜姜端着纸脸一热:是啊。
徐慕白不禁微微笑了笑。
率迟走到门口,见这景象一愣。
倒不是说他没见过徐慕白笑,徐慕白跟他在一块儿倒是经常笑,他虽性情冷淡却不是真的毫无感情,倒跟这丫鬟挺投缘的。
率迟不愿打扰,正要离开,眼见冬青回了园子。
这两个丫鬟——冬青还有个新来的丫鬟,现如今一到下午就不见踪影,惯于偷懒耍滑。
好在五公子本身就不喜欢被丫鬟照顾,也就听之任之了。
率迟避开身,让冬青进去。
冬青牵起裙角走进屋子,见姜姜站在徐慕白身侧两个人气氛轻松也有些讶异,她走进去行礼:“公子。今日大夫人宴席奴婢前去帮忙,现在回来了。”
徐慕白没说什么,只看了她一眼。
冬青今日一整天六公子都陪着大夫人应酬,俨然是嫡子形象,太傅府的嫡子严格来说应该是五公子。
而冬青是五公子园子里的人,这会儿便有一种背主的心虚。
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五公子这里没有好出路,她自然要去寻更好的。
冬青默默退到一边,等姜姜出来,她找准机会跟了出去:“今日听过说六公子送了礼物来,送了什么?”
“马具。”姜姜回答。
“马具?”冬青皱皱眉头,很快她也反应过来,对断腿之人送马具简直就是羞辱,更何况五公子还是坠马所致,还特意选在大夫人寿辰这天。
“他没有提别的了吗?”冬青神情紧张,双手扣着。
“没有。”姜姜也注视到,她摇了摇头,“哦,对了,他让小厮带一句话。”
“带什么?”冬青连脚都踮起。
“……”姜姜想了想,“希望五公子双腿早日病愈。”
“……”
徐慕白坐在屋内翻开书卷,再次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