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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小姐(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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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9)
雨停了,月亮露出半侧的身姿,像是费力从夜空的屏障中中挤出来。
青石路面光滑积水,马蹄奔驰。
车夫也着急回去,喊着“驾驾驾”,回荡在空旷的街道。
姜姜跟金桔坐在封闭的马车中。
金桔有些困了,双手放在腿上,坐着打瞌睡,姜姜这垂眸一动不动。
从黄明月病中只言片语,姜姜大概猜到她经历了什么。
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帮忙。
不是帮忙照顾陈如兰,这是她愿意的。姜姜无亲无故,也希望有个人在身边。
而是帮她报仇。
对一个女子来说,黄明月的经历过于悲惨。
若作恶的只有施良,姜姜或许还有点办法,让一个人无声无息故去对她来说不是很难。
然而当时她就注意到,黄明月的用词是:这里……没什么好人。
她不是说施良不是好人。
而是,没什么好人。
根据兰香宜所言,道观是几年前刚到京城,起先只是给些富贵人家驱邪,名声渐响。
去年冬至,兰香宜突然中毒似的,成日里昏昏沉沉,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没用。
后来有个年长的官眷夫人向兰夫人提议说这是中邪了,驱邪才有用,兰夫人总想试试也无妨,便让人找了道观的人前来。
道观的人一进来就要做法,通天地,敬鬼神,不许人围观。兰夫人怕女儿有需要起身服侍的地方,商量之下还是留了个侍女。
道观的人要燃香做法,没多久,连丫鬟一块儿晕了过去。
兰香宜就此受到了凌辱。
刚开始她还没发现,过几日后清醒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道士趁做法那日,拿了她许多贴身玩意,首饰手镯肚兜,甚至在床下贴了手帕,染了她处子之血,声明她若是敢说出去,便宣扬她是与人私通,还私相授受。
兰香宜羞愤欲绝。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是那个向兰夫人建议的夫人说是道观灵验,带兰香宜去上香,上香后不久她便奇怪病倒了,又是这个夫人建议请道士做法。
道士来后,给她喝下香符水,她又好了。
若这只是普通的下药解毒骗财也就罢了。
这道士夺了她贞操,利用她的贴身之物,以及她怕事发的心理,开始长年累月的勒索和要挟。
兰香宜至此之后,不敢出门,日日做噩梦。
那夫人本来是兰夫人闺中密友,有回见兰香宜这样,也像是愧疚似的说:“我实属对你不住,你也认命罢。”
说的是“也”。
姜姜推测,这伙道士作案肯定不止一则,他们针对的对象起先应该是城中富商之女,见无人敢报案,渐渐胆子也大起来。
富商也可逃脱,比如举家搬迁。
反而这些官眷女子不敢轻易动弹,因为她们的贞洁并不只关乎自己,还关乎夫家、父家,乃至整个家族的声誉。
兰夫人密友以前听说最是温柔,也是官员之女,不可能是一伙,只怕也是中了招被要挟。
怕是这伙道士专挑这种胆小、不敢声张的女子下手。
且后续他们不仅是索要钱财。
那道士还劝兰香织不要自寻短见,枉送性命,若她日后成亲,他们有办法用鸡血帮她度过难关,这之后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这意思就是,不是财物打得住的,他们还想要官夫人带来的权利。
青云观之前是个和尚庙,这些道士刚来没几年,就能赶走原来的和尚,必定是有人帮忙,说不定就是要挟哪家官夫人得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中了招,便是一辈子受他们要挟。
好在他们似乎并不是很过分,许久才让人来一趟,也怕狗急跳墙。
这便是钝刀子割肉,直到这些女子逐渐适应、认命。
姜姜想,当初他们带走黄明月,估计见她年龄小,不受宠,生母软弱,家中不受重视,没银子也没什么权力,却还有些美貌,想到施良说“饿了黄明月三天”,恐怕也是还好好折磨了她一阵。
姜姜微微叹口气。
这世上恶人颇多,管不过来,姜姜也是向来不太关注别人的事。可近在眼前的人遭此磨难,又想到因黄明月病死一夜两鬓发白、老了十岁的陈如兰,终究令人心中难忍。
越是有牵挂,掣肘也越多。
回到屋内,陈如兰已经睡下了。
姜姜也准备休息,陈如兰的丫鬟万福进来说:“小姐,刚刚夫人有事找你,等了你好一阵,见你没回来才睡下。今日那道观里的人传话,说你离道观良久,施良道长想来看看你。”
这应该就是那日施良说的,过几日来找你。
姜姜点头:“好。”
第二日一大早,道观里的人就来了。
因这是私事,也没声张,让施良带着两个小道童从后门进来。
陈如兰早就候着,一路殷勤带领。
姜姜早就在屋内等着,听到了陈如兰停门口亲自道谢:“没想到道长还记挂着明月。”
“那是当然,明月也算是我的俗家弟子。前几月我是有事去了外地。她回了家,我理当前来探望。不知她的病好些了么?”施良声音传来,听起来敦厚亲和。
“好多了。多谢道长。明月,施道长来了。”
姜姜坐在床上,闺中女子见外男,身前得由纱帐挡着。
房门口敞开,不能关上,以便外面的人看见。
丫鬟站在门外。
这是京城女子风俗。
平日里闺秀是绝少跟道士接触,只不过这群道士是提前预谋,趁病进来,又专门挑男子不在的时候,以作法,敬天地鬼神的名义,唬那些女眷,才得以支开别人作乱。
今日施良不是以作法方式前来,便是如此对待。
他走进屋内。
本来陈如兰应该陪坐,姜姜说:“娘亲,我早上炖了汤药在炉上,现下才想起来,你帮我去看看可好。”
本来让丫鬟去就好,不过陈如兰不是个多心的人,一听灶上有炉子,点点头便去了。
“金桔,你怕我娘一个人不好端,你去也看看。”金桔年龄小,又是主子吩咐,也就去了。
他们这院落偏僻,也没什么人路过。
施良听到黄明月这两句话,只觉大半年不见,她倒是长大些,懂得吩咐人了。
房门开着,毕竟今日只是探望,不好落人口实。
姜姜隔着帘帐道:“东西我都放在桌子上了。”
施良转头,果然见桌上放着一袋东西,他拎了拎,还挺沉。
打开布袋一瞧,显眼的便是只金玉珠钗,鸾鸟图案,点缀玉珠,纯金簪面,做工精细,用料考究,价值不菲。
珠钗之外最底下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耳环戒指之类,很轻,不值什么银钱。
不过有这支朱钗也就够了。比施良预想好得多。
毕竟他也知道黄明月只是个庶女,陈如兰就是个妾室,两人在家中都不受宠。
施良收布袋入怀:“听闻你两个姐姐在早春宴大出风头,传闻是京城双姝,姿色绝丽,她们是什么性子你可知道?”
姜姜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大姐端庄,性情聪慧,二姐活泼,直爽较真。都不好惹,尤其是黄夫人,最是护短,只要她们跟黄夫人一说,黄夫人必会致你于死地。黄夫人的爹虽已辞官,在朝中仍有很大势力,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她们的主意。”
虽然黄夫人母女对姜姜有算计,恩怨归恩怨,她们之间自有结果。
姜姜是不会帮助让她们被这种恶心的男子凌辱,要挟。
施良笑了笑。他也只是听说姿色绝佳,动了一下心而已。
对待官眷他们都是小心谨慎。
收益大,风险也大,碰上个不好惹的,前面建立的就要毁于一旦不说,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他们目前找的都是小官的妻妾女之类,如侍郎这种还不敢动。
当然,除了黄明月。
在道观三年,黄明月早已被他们训得服服帖帖。
姜姜道:“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爹为我说了一门亲事,是个穷秀才,恐怕我以后不能拿银子给你了。”
“穷秀才?你虽然是庶女,也算生得花容月貌,就把你许给一个穷秀才?”施良不可思议。
“那穷秀上门说我跟他有私情。我爹出于面子才做如此打算。我也没办法。”姜姜低声说,她又道,“早春宴,有个尚书的儿子瞧中了我。那金钗便是他托人送的。”
怪不得那施良觉得金钗跟其他首饰格格不入,他顿了一阵:“这件事我帮你解决。怎么也不能让我的好明月嫁给一个穷秀才。你且等着吧。”
姜姜没说话。
她们找到黄明月,他们正好去外地做法事,除了几个道童,道观内无人看守,黄明月也不跑。哪怕生了病也是可以跑的。
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担心黄明月。
照兰香宜所说,他们想借官夫人的权势,那估计就不会轻易放过黄明月这个侍郎之女,更何况姜姜还暗示,有尚书公子看上自己。
门外传来陈如兰和金桔的动静。
施良往外看了眼,他拱手装模作样地说了些体己话,叮嘱她多要背经书,陈如兰还要留他吃饭,他推辞说“观内事务众多”便走了。
他走后,姜姜叮嘱陈如兰:“娘亲,以后道观的人找你你都要提前告知我,我的事不可轻易跟他们说。”
陈如兰不解:“为何?”
“他是来要银子的。”
“啊?”陈如兰惊诧,万万没想到,她心中高风亮节的道长竟是如此,形象轰然倒塌。
几日之后,姜姜正在屋内打理草药,金桔提着裙子气喘吁吁赶来:“不好了,小姐,文秀才出事了。”
姜姜没有太惊讶,站在药盆旁用剪刀剪药,等她继续说。
金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说那文公子昨夜去□□,一觉醒来从青楼逃跑,被青楼龟公抓个正着。龟公让他交银钱,他说没有,还说自己是被打晕了带过来,什么都不知道。那青楼的人那肯听,他睡得还是青楼有名的花魁,听说还对那花魁动粗,那龟公将文公子打了一顿当众扔到街上,还——”听金桔语气惊讶。
“什么?”
“——剪断了他的舌头。”金桔下意识卷起自己的舌头,“不过那文公子还真听说是妓院常客,之前没银子付客栈,就是花去青楼了呢。”
秀才青楼逃帐,还被剪断了舌头,这辈子都科举无望,形同废人了。这婚事肯定作罢了。
文秀才之事姜姜一直没有很担心。
就像黄夫人跟文秀才一唱一和时,她基本没争辩,很顺从。
一来是争辩无用;府内黄夫人掌家,让丫鬟来做证究竟什么时候给的发钗毫无意义,更何况她都戴发钗在早春宴逛一圈了,东西如今也在她身上,这事辩不清。
二是,就算黄良辰把她许配给文秀才,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姜姜带着陈如兰,和荀方私奔。
无非影响的是黄家声誉而已,她又不在意。
姜姜知道他们会对付文秀才,只不过没想到行事如此狠辣、迅速。
这道观,确实是个棘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