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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小姐(7) ...

  •   #小姐(7)

      晴朗上午,马车停在道观门口,姜姜扶着陈如兰下车。
      陈如兰望着“青云道观”四个字。
      大半年前,她曾在这里诀别自己的女儿,为她下葬。
      今日,是她的生辰。

      陈如兰进道观店中,供奉香、花、灯、水、果后,跪在天尊前,双手合十,闭眸喃喃自语。
      “五献皆圆满,奉上众真前,志在求忏悔,亡者早生天。愿太上洞玄灵宝天尊接引,太乙救苦天尊接引 ,永离三涂苦,早登东极府,永脱生死轮回之苦,往生东方长生极乐净土……”陈如兰喃喃自语,为表诚意,要足足念满一百遍。

      姜姜在她身侧站定一阵:“娘,我去逛逛。”
      陈如兰:“好,你去吧。别去太久。”

      姜姜提裙走出主殿,往后院方向而去。
      时间尚早,道观这会儿人还不多,只寥寥几个人。
      前方有不少道童接引,姜姜刚走到后院,身后有人忽地蒙住她的嘴,将她拖入厢房中,关上门后释放她。

      姜姜没有叫,隔着门窗透过来的朦胧日光,转过身看向对方。

      蒙住她的是个年轻男子,身着道观的蓝袍道观,身材高大,浓眉大眼。
      阳光透过门的纸棱在他身上洒下散乱的光纤。
      此时此刻,他望向姜姜的眼神,却颇有一丝轻佻意味。

      “怎么,明月,我不过是去了外地几个月,你就不记得我了?忘了你饿了三天跪着求我给你一口饭吃的时候了?”男子笑道,声音里夹带一股十足的柔腻。
      “你想做什么?”姜姜问。
      “不做什么。听说你现在也是侍郎府的三小姐了。你爹倒是平步青云。我近日手头紧,想找你借点银子花花。”说完,他从门口的光线中凑近,往前走了两步,正像是要抚摸她的脸。

      “明月。明月。”陈如兰焦急的声音从外寻来,似在寻找。
      从黄明月死后,陈如兰从悲痛中缓过来逐渐移情,要是姜姜离开太久,她总会担心害怕。

      男子收回手,轻笑一声:“准备好。下次我去找你。”
      说完,他打开门出去,瞬间,那轻佻的声音变为一种宽正的和善:“施主。”

      姜姜独自站在屋中。
      给黄明月诊治那会儿,她注意到她屋子外窗口下有许多花被半染成浅褐色,像是因被什么东西浇成,她上前闻过之后,发现是药汁。成年累月的药汁。
      一日,姜姜给她把脉,她忽地问:“把脉能把出一个人曾经流产过么?”
      姜姜听到微微抬眼看她。
      黄明月眼神发怔,直勾勾盯着屋顶,整个人像是彻底地没有任何求生欲:“姜姜姐以后不要留在道观,这里……没什么好人。还有,不要告诉我娘。”

      从这次之后,姜姜便隐约猜到黄明月为何要寻死。
      她先天不足,可还年轻,肺痨能发展到如此程度也是罕见。

      坦白说,姜姜对换脸这件事没需求。
      如果她打算日后一个人生活,那么脸毁了,更方便些。
      无非是受些嘲笑,不容易有麻烦。
      再者,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入土应为全尸,否则来生投胎便有缺陷。把别人脸毁了入葬,姜姜也于心不安。
      照顾陈如兰,她也可以照顾,没必要冒认黄明月的身份。

      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决议接受黄明月的提议。
      黄明月临死之前记挂的是她母亲陈如兰,想找个人托付,田大爷田大娘太老了,合适的人只有姜姜。
      可姜姜跟他们无亲无故。
      所以只要姜姜承受了她的恩情就好。只要承受了她的恩情,她才能放心。

      让一个人心安地离去,更重要一些。姜姜是这么想的。

      姜姜推开门出去。
      厢房里阴暗潮湿,她站久了一些便觉得凉,外面日头正盛,蝉鸣响亮,桑叶落下一排排斑驳光影。
      陈如兰见到她迎上来,牵住她的手:“你在这里?”
      她的眼神由惶惶不安,转为松了口气。

      黄明月没有恨她的母亲,陈如兰一生也是可怜,只是软弱,不会想到曾亲手推女儿进了虎狼之窝,还给了道观人不少银子让他们好好照顾女儿。
      若是她知道,恐怕黄明月死去那会儿,她也就跟着一头撞死在这里。

      “我是走累了。在这歇歇脚。”
      陈如兰拍拍她的手:“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免得之后太阳太晒。”

      姜姜跟陈如兰坐马车回到黄家,刚从后门进去没多久,她的丫鬟金桔急匆匆跑过来:“姨娘,小姐,你们回来了。老爷宣小姐过去。”
      “什么事?”姜姜问。
      “说是有人来上门提亲,叫小姐过去问问。”

      姜姜以为是荀方,谁知大厅当中跪着一个青衣男子,听见她的动静,便转身看她。
      相貌普通,身着青布衣,像个书生。
      他一见姜姜眸光发亮,便道:“小生文采元,愿求娶小姐。”

      “见过父亲母亲。”姜姜行礼。
      “明月,你可认识他?”黄良辰问道。
      姜姜摇头:“不认识。”

      “小姐不认识文某是真的,文某跟小姐只是志趣相投、心意相通而已。”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只金玉珠钗。
      这金玉珠钗跟早春宴那日,黄明曦送个姜姜的一模一样。
      回来后,姜姜让丫鬟送给给她,黄明曦说:“不用了,这个金钗便送给妹妹。”

      “那日,文某因在客栈住了多日,身上贫窘,遭到店家驱赶。自言以诗词抵账。也让各位笑话,我乃县中第一,诗词曾被县令陈赞。谁知那客栈老板是个不通文墨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抵账。幸得小姐在二楼看戏,听闻经过,竟愿意拔下金钗到掌柜那抵账,更是引得周遭看官纷纷叫好。此等恩情,小生铭记于心。”

      “文某一介书生,家中虽不富庶,然而怎可让小姐贵物流落那粗俗之人手中,所以费劲千辛万苦,将朱钗赎了回来。小姐蕙质兰心,恩义相助,自此文某颇受优待,虽不才,此等佳人小生实不愿意辜负,故厚着脸皮求娶小姐,待文某日后高中,成就一段姻缘佳话。”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穷书生困窘,被贵小姐慧眼识珠,文书生感恩想报,欲成佳侣的故事。

      黄良辰:“明月,这金钗可是你的?”
      姜姜回答:“不是。是大姐送给我的。”

      “可这书生说你赠他金钗乃是早春宴前几日,而明曦的金钗是早就赠与你了。”黄夫人说完,扭头向黄良辰,“早春宴长公主所设,明月刚来,明曦怕她露怯,老早就送了些首饰过去,让她好生打扮。这件事明薇也知道,还吃了不少醋。”

      黄良辰点点头。
      黄明曦处事大方,这点他是相信的。

      黄夫人又朝向黄明月:“况且,早春宴那日,你这簪子不是戴了一整天么?”

      黄明曦的簪子是马车上给的,当时马车内就她们三个人。无从佐证簪子究竟是之前给的,还是当时给的。

      这样想来,连黄夫人催她去早春宴,也或许一早就设计好了。

      应该是,黄明曦还是黄明薇其中一人,在客栈里出银子帮了一个年轻秀才,从这秀才形容“看官纷纷叫好”来看,当时人还很多,是个轰动事。

      姜姜倒并不认为两姐妹会突然对一个面貌普通的秀才一见钟情,估摸着贪财掌柜凌辱落魄书生是个引人注目的场面,故而连脸也未露,只想留个名声。

      可这个秀才面上清秀,不是个真风光霁月的。

      他见对方是个贵小姐,立刻动起了心思,赎回发钗,言语之间还露出小姐仰慕他才华,后续颇为帮扶的姿态,想要借此既娶一个美小姐,又攀一个好丈人。

      ——真要是报恩,也该高中状元后才来娶亲,居然也就这样厚着脸皮来提亲。

      这种事不见得少,原本赶出去就是了。
      不过姜姜看了看黄夫人。

      黄夫人最好面子,为此宁愿花嫁妆托起整个黄家。

      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她应该是提早知道了,这秀才或许之前就来过。

      无论发生在黄明曦还是黄明薇身上,赶出秀才虽简单,有些人会知道这秀才恬不知耻攀高枝,有些却会觉得这黄家趋炎附势,既对秀才抛橄榄枝,又不肯真嫁。

      再者,这秀才似乎才学还不错。

      未来若是高中状元,也免不得结怨,所以才想出这样“李代桃僵”的办法。

      毕竟黄明曦黄明薇是真闺秀,嫁不得。黄明月只是个妾室女儿,又没什么才学,嫁出去了还不用出嫁妆。

      黄夫人又道:“明月,你也不必害羞,若真是如此,还真是一段佳话。我记得,以前老爷虽出身贫寒,但也因一手好诗,让我爹欣赏备至。”

      那文书生连忙叩首:“是。黄大人所做《万春赋》小生有幸见过,精彩决绝。黄大人当年一举得魁,乃天下寒士榜样。实不相瞒,小生正是因受到黄大人激励,这才背井离乡,上京赶考。”说罢,他种种叩首,“今生能得见黄老爷实乃平生大幸,更别想,当日竟也是黄小姐资助。黄氏一门真是高洁,广庇天下寒士。”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黄良辰,他捋了捋胡须。

      “广必天下寒士。说得好,老夫也有此心愿。”

      黄夫人笑了笑:“婚事倒也不能如此随意,不如我们先等等,老爷择日考考这秀才诗词如何?能不能入得老爷法眼。”

      “文某不才,能得到黄老爷指点,三生有幸。”

      黄夫人和文秀才一唱一和,三两语之间,就把这件事给黄明月坐实了,显然早就商量好了。

      文秀才想:自己一个穷书生,想娶黄夫人嫡女,那确实是僭越。听得那两个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不过眼见三小姐一进来容颜清秀,文秀才便满足了,论三小姐受不受宠,有黄侍郎这样的老丈人,无说出去总是翁婿,总得提携一把。

      而黄夫人好不容易生得姿容如此出色的两个女儿,早春宴大出风头,前来打听的人络绎不绝,还在挑呢,嫁穷酸秀才简直痴人说梦。别说压根没什么私情,就算有私情也不可能下嫁。

      黄老爷也是如此心思。两个女儿嫁得好,他风风光光不说,两个女婿未来说不定还能帮轩儿某个好前程,轩儿再娶个贵族小姐,那他们黄家就可算在京城扎稳根了。
      至于黄明月,她自小就不在身边,回来也尚短,他没怎么想过。

      虽然知道这个秀才有吹捧之嫌,可他有句话倒是说到了黄良辰心里——“广庇天下寒士”。

      他出身淤泥,在老家已算扬眉吐气,但在京城贵族云集的地方也还算出身低微。若是“庇天下寒士”这个名头打出去倒是能挣得三分名声。

      再者两个女儿若是嫁得太显贵了,不免被人说攀附富贵,若是三女儿嫁了个怀抱才学的寒士,反而能显出他的高风亮节。

      更何况明月论才学技艺,真的跟两个姐姐差点。早春宴过后,无人提及。

      姜姜不说话,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黄夫人见她不吭声,又道:“明月,你说呢。”
      “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女儿不敢说什么。”姜姜低头回答。
      黄夫人见她屈从就好了,她来之前就怕她争辩簪子的事,谁知道一言不发,还真是个好拿捏的。

      事情先这样,黄良辰还是得想想,也不能说一两句话就把一个大好闺女嫁出去。

      但黄夫人心中已十拿九稳。她了解黄良辰,只要他不是态度坚决反对,就容易妥协。
      剩下等文秀才过了黄良辰的诗书考核,她提前泄泄题面就行。

      黄夫人倒也不是真想对付这个庶女,毕竟她对她两个女儿毫无威胁,只不过顺水推舟的事,正好可以帮熙儿免了些麻烦,免得文秀才到处乱说。

      黄明曦是家中长女,万星捧月,寄予众望,她的声誉容不得一丝受损。

      文秀才一走,从屋内出来的丫鬟就像鸟雀一样,往四面八方传递消息。

      首先是黄夫人身边的丫鬟黄莺跑去跟黄明曦禀告。

      黄明曦正在帘帐后抚琴,听闻后点点头:“好。告诉娘,我知道了。”
      那日坐在客栈内听曲,原是想结识三皇子,故而才想表现一番美人恩,没想到这人居然敢恬不知耻上门求亲,也是大意。

      二小姐黄明薇半靠在床上,粉裙迤逦,也得到了丫鬟喜鹊的消息,她一面吃着瓜子,一面笑拍掌笑:“果然还是转给了黄明月。姐姐好计谋。”

      陈如兰慢了许久,也还是通过金桔从别人那打听得到了消息,毕竟事关姜姜的婚事。
      姜姜一回来,她着急地跨出门槛问:“是荀方?”
      她总疑心是丫鬟搞错了。

      姜姜摇头:“不是。”她走了进来。
      陈如兰着急跟进来:“那该怎么办?”
      姜姜无声叹口气,给自己倒茶。
      她捧着茶杯慢慢地喝,慢慢地想。
      早知道黄家这么复杂,当初还真未必会答应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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