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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丫鬟(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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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10)
午睡过后,徐慕白拉动响铃。
姜姜轻声推门走进来。
徐慕白隔着纱帐见姜姜,自然,之前她跟秋燕在门口的说话声也听到了。
他没听见姜姜的回答。
不知道她是没回答,还是放低了声音。
姜姜声音偏小,离得远了经常听不清,不像秋燕,秋燕年龄小声音更尖,很容易辨别。
这些事很早徐慕白就听见丫鬟们传。前几年还有丫鬟大胆动手动脚的,动手动脚的他都打发了,剩下些嚼舌根的,他也就听之任之,这两年因这个传闻他反倒清净不少。
自然这会儿他也不会当面问她如何回答的。
姜姜服侍徐慕白起身,扶他坐上轮椅后,才道:“公子,我有件事想求你。”
求?徐慕白甚少听到她用这个字:“何事?”
“我的那些书册能不能放在公子房里。”姜姜解释,“昨日秋燕撕了我的书包油饼,幸好撕的只是封皮。”
徐慕白一直听姜姜说话平平静静的,这会儿垂着眉眼,难得像是有点儿怨气。
“本来也考虑过锁在橱柜里,可最近房里有老鼠,加之阴雨连绵,不拿出来晒书籍很容易发霉。公子这里……好些。”公子房间向阳,每日开窗透气,也有整面墙的书架。
徐慕白道:“你跟我过来。”
他推动轮椅往前,到房中放置摆件旁侧,拧动墙上的木旋钮。
墙面缓缓往左挪动,底部摩擦发出笨重的声音。
然后,半棱形的三面墙出现姜姜眼前。
贴着墙是三面超大书架,完全就是书的密室。这样看来,公子书桌两侧藏书是小巫见大巫了。
姜姜没忍住走进去。
书架上分门别类的放好,收集广泛。
姜姜从左往右看过去,既有诗词歌赋,又有地理天文,另有稗官野史,还有些江湖异闻,书册新旧不一,但都保存得很好。
只在最右侧还有些空格子。
“率迟每次出去都会给我带些书来,以后你的书以后就放在右侧。”
姜姜回身:“多谢公子。”
说完她急匆匆跑出去,不到几口茶功夫又抱着一摞书跑回来,抬头,将它们一一谨慎地放在书架里面。
徐慕白注视了一阵她的侧颜。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后,率迟回来了。
这次带来一个张大夫。
张大夫跟胡大夫不同。
胡大夫正经,张大夫则显得有些邋里邋遢,连头发也梳得乱七八糟。
率迟说,张大夫混迹市井,不是什么正经大夫,专治些乞丐流民,然而他妙手回春,竟让一个瘫痪爬行的乞丐重新站起来,轰动一时,被称为“神医”。
这位张大夫一来,作风就跟别的大夫不同,他也不把脉,只撩起徐慕白裤腿一看,到处捏了捏,说道:“你们这公子病情跟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我可不保证能治好。”
“自然。”率迟说,“我家公子请你来也只是试试,你按你的方法治。”
“我瞧你们是当官的,可别治不好怪罪我。”张大夫又道。
“你放一百个心。”
听见这话,这张大夫才直接从衣服胸口拿出一大包药材:“拿去,我都配好了,反正治什么腿部问题我都是这个配方。你去煮着,熬半个时辰后兑水端来,给你们家公子泡脚。每三日一泡。”
姜姜接过,走到门外她低头嗅了嗅,拨弄了下药材。
茴香、肉桂、蛇床子,好像还有干蟾蜍……还有些药材从没见过。
姜姜先熬上,让秋燕帮忙看着,自己再回去。
回去时,只剩徐慕白和率迟,她问:“张大夫走了。”
“走了。他没来过京城,收了银子便想去好好玩玩。只说让公子泡半个时辰,别的不用管。”
率迟走过来,将布袋包好的一摞书递给姜姜,“这都是我听公子吩咐收集的一些医书,你看看有没有用。”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上面还沾了些油污:“刚跟张大夫买的,说是他独门秘笈。你抄好再还给他。”
“好。谢谢率护卫。”姜姜心想,这些又要花多少银子?她知道这些也不全是率护卫一个人做的,隔着率迟又去扫了眼徐慕白,眼露感激。
下午姜姜照顾徐慕白泡完腿,临睡前坐在桌前誊抄医书。
这位张大夫的配方只有这一个,泡脚也说泡个三次,再试试他的独门秘法,若是之后没用也就不用再找他了。
故而,他只待这半个月时间,姜姜需得早点炒完。
入夜了,屋外刮起风,姜姜后知后觉地抬眸,连忙放下笔墨关小窗户,回到徐慕白床前给他压实了被子,又坐到床位给他揉腿。
每日早中晚都要给他揉揉。
徐慕白问:“今天这位张大夫的医书如何?”
“很有意思。"
“嗯。”徐慕白也注意到姜姜抄得全神贯注,时不时还蹙眉。
姜姜道:“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治病法,不同寻常医书。譬如女子若是烂脸,他竟然会用一种麻药麻痹,再将烂肉割下来,还有将人改头换面的,或者断腿增高的……”
“是吗?听起来确实有意思。”
姜姜笑了笑,于夜色烛火闪动中,极其温柔,闪烁着一层柔光,像是在想什么。
她给徐慕白揉了一阵,起身压实被褥,再放下帘帐,回到书桌边轻声收拾纸笔,这之后回到地铺放下被褥,却还是没有休息,而是捧着医书,半靠在衣箱上,一页一页翻看。
之前胡大夫的医书她誊抄完后她也每晚总是看。
姜姜动作很轻,只不过徐慕白耳力灵敏,还是听得见一些轻微的纸张翻动声。
只不过伴随这股翻书声,他反倒能渐渐睡去。
这位张大夫,让徐慕白每隔三日泡一次脚,泡三次后,第十日,一大早,他带来他的独门秘技——水蛭。
也不知从哪买来一木盆水蛭,先在徐慕白双腿上刷上一层东西,再将水蛭一各个放上去。
“我怀疑你们家公子就是之前淤血堵在腿部出不来,我这是活血疗法。前几日我要药草散血,接下来用水蛭吸血,你们别看这法子恶心,可很有疗效呢。”
盆中水蛭黏糊糊涌动,张大夫用手捏着黏糊糊的水蛭贴在徐慕白腿上也不嫌弃。
很快,徐慕白白皙双腿左右各挂了十几只水蛭,水蛭贪婪吸血慢慢膨大。
这场面,连见多识广的率迟也皱眉头。
等三刻钟,这些水蛭都吸得饱饱的,张大夫捏破一个还沾了满手血,他直接在自己身上衣服摆擦干净,对姜姜说:“行吧,把这些水蛭都端出去。”
姜姜上前一步,面对着涌来涌去的水蛭,手靠近木盆又缩了缩,她看向张大夫:“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踩死啊。”张大夫嘿嘿一笑,流里流气,“不踩死炒着吃也行 。只要你们吃得下。”
姜姜:“……”
徐慕白望向率迟。
率迟抢先一步,端起木盆:“我来吧。”说完他大踏步出去。
徐慕白的腿就这么一直晾着,直到消肿后,张大夫捏捏他的腿:“有感觉吗?”
徐慕白摇头。
张大夫起身:“行了,没救了。”
率迟:“……”
张大夫一见率迟要说话:“我可提前说过了,我未必能治好。是你非要把我请来的。我就这一种方法,这种方法没用也没辙。你们要是不信,那就再试试几次,反正药方子也都写给你们了。水蛭你们自己找人捉就好。”
相比于胡大夫的赤诚认真,这位张大夫就有些混不吝了,不像是“神医”,倒像是“江湖游医”。
率迟走南闯北多年,哪能不知道,这张大夫本来就是他从乞丐窝的城隍庙里找来的。
只不过正统大夫都请过了,也只能试试偏门,且张大夫确实治好过一个双腿麻痹之人。
他也没有问责对方的意思:“那张大夫是想继续留在京城,还是我送您回乡?”
“我就留在京城吧。京城到底是京城,嘿,处处都不一样。”
率迟送张大夫出去,见姜姜站在门口,他本要路口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说这水蛭之法可行吗?”
姜姜怔了怔。
见姜姜不答,率迟也知道她也没主意,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他自嘲笑笑:“有时我都不知道我是在救公子还是折腾公子。把脉吃药也就算了,之前还有过夹板、刮痧、火薰、绑石,现在又来个水蛭之法。”
他到院子外把水蛭一个个踩死,埋到土里,但迸出的可全是徐慕白的血。
率迟大步走出去,这件事他也只能问徐慕白:“公子还要再试试吗?”
姜姜跟进去,听徐慕白道:“试试吧。”
寅时,徐慕白再次从黑暗中醒过来。
原本徐慕白已有一阵没有早醒,可每次有新的大夫来,次日清晨,他总会早醒。
他自认为已接受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现状,可每次早醒都在提醒他,他实则在意,乃至在意昨日双腿挂满十几条水蛭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是否足够值得同情和可怜。姜姜连那些水蛭都不敢去端。
姜姜一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过来:“公子,你醒了。”
她不是从床铺爬起来的,地面上空荡荡的,而是从房间中间走过来,徐慕白扫眼望去,书桌边上放着一盏烛台,像是她在看什么。
“你没睡?”徐慕白问她。
“嗯。”姜姜点点头,脸上有倦意,神情却有些开心的样子,“公子,昨夜我从那张大夫那本秘笈全部看完了。那书里面腿部医治之法,只有三种方法:刮骨疗伤,断骨接续外,还有活血疗法。可这原本是治疗蛇毒的,只对中毒之人有用。我想他之前治好那个人只是恰巧而已。而公子也不是中毒,断不能用这个法子。”
“所以?”
“所以公子不用试了。”姜姜走到床侧半蹲下,眼神微亮、十分笃定地对他说,“胡大夫的金针之术或许有用,张大夫的就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