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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月满团圆(上) ...

  •   悬梯往上,天光大亮。胳膊上的伤口处一点疤痕都没有;来时的阴幛和立柱仿佛一场荒唐的梦,全都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周围的人都一脸死里逃生的表情,凌岓几乎就要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离奇怪诞的梦。

      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惊恐和紧张逐渐消散,清醒的意识慢慢回笼。想起离开前还在保护别人,自己留下和傀儡同归于尽的姑娘,凌岓只觉得头脑发蒙。

      “我姐呢?”第二个回过神的是卫斯诚,幸存者中的每一个身影他都查探了一遍,没有他要找的人。

      “唉。”马成林下意识去拿腰间的旱烟,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他猛猛搓了两下脸,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身边人,只能长叹一口气,轻轻说,“节哀。”

      “节你爹的哀!”卫斯诚一把揪住劝他节哀之人的领子,瞪着眼睛吼道,“你亲眼看见我姐死了?不然你他妈在这儿放什么屁呢?”

      “人要学会面对现实。”被揪住领子的马成林并不恼火,可他说的话却让揪着他的人火冒三丈高,偏偏他还视若目睹,非要把话说完——

      “你不是没看见最后的场面。不单是你,在场各位都看见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姐姐能打得过丧尸围攻,那能逃得过天灾吗?你看看周围哪儿还有出口?如果她还活着,那你告诉我她人在哪儿呢?”

      “说不定呢?没亲眼见到她,你凭什么下这种结论?”卫斯诚还差一步就要一拳砸到对方鼻梁骨上了,可凌岓在中间挡着,他也动不了手。

      “年轻人,一般情况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等于死了。人各有命,你不接受现实也没用!她命该如此,命里注定有这一劫逃也逃不……”

      “行了闭嘴吧!”凌岓本来还打算夹在两人中间劝一劝的,结果听完马成林的言论,他立马把阻拦卫斯诚的手抽回来,心里烦躁至极,嘴上也说不出太好听的话。

      “要不是为了让我们走,人家会留在那儿吗?论身手,就算姜泠撇下所有人不管第一个要逃命,也没人拦得住她!现在倒好,受了她的好处捡回一条命,你跟我这儿大谈什么‘命中注定’,也是够荒谬的!”

      “我觉得他说的对。”洪钟拉了拉自己师叔,小声说,“您这话说得是有点太不讲人情了。不管再怎么说,小姜姑娘也是为了让我们先走才…您现在这么说,多少有点儿忘恩负义那意思了。”

      一直没说话的沈径霜抹了抹眼角,走上前掰开卫斯诚的手,“我们走吧。跟他们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人要是没良心,就算说破大天良心也不会长出来。”

      卫斯诚最终也没真的把马成林怎么样,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幸存者,面露讥讽:

      “不是人各有命,而是人心不古。你说得对,要怪就怪我师父,非要让我姐找什么真心,非要教什么善良和责任…人心都败坏成这样了,有什么可稀罕的!责任,责个屁任!普天下的人都一个鸟样——求人办事的时候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办完事以后一句好话都落不下!非但如此,既得利益者还要劝你认命,真是搞笑!”

      说完,卫斯诚起身离开。凌岓和沈径霜追出去,却只得到一句“后会无期”。

      洪钟心里难过,但愧疚也不少。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师叔,第一次这么生气。

      “怎么?你也想教育我?”被人当众指责完,马成林脸上本来就有点挂不住,再加上他自认一个字都没说错,一转头看见洪钟的眼神立马就恼了,“你最好掂量掂量,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你教育我!”

      “对!你说嘛都对!别人说再多都是没资格!”洪钟小声嘟哝,“年纪越大,越爱倚老卖老。也不知道到底谁最爱说教!”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一个月刮台风下暴雨,禾城的天几乎没怎么晴过,闷热的气温也骤然下降十几度。

      一个月的时间,凌岓一面四处托人打听姜泠的下落,一面想要联系到卫斯诚——电话停机;卫家的管家说卫斯诚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医馆也前前后后去了五六趟,可每一次他都会吃上一份闭门羹。

      最后一场台风在中秋前入境,风雨过后难得天晴,街上的树和护栏却东倒西歪被刮断一大片。

      凌岓一大早就连着接了两个电话,分别来自洪钟和沈径霜。电话内容也很简单,都是提前告知中秋要来禾城小聚。

      中秋节前一天上午,洪钟先到。一下高铁,他马不停蹄赶往姜泠的小院,结果一样扑了个空。等到和沈径霜碰了面,三人决定中秋当天再去一次。

      为了迎中秋,禾城的大街小巷早早就做好了布置。街上挤得人山人海,小院门口却空空荡荡。拎着大包小包的三个人在门口敲了快半个小时的门,还是无人应答。

      “要不咱报警吧。”洪钟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上的礼物。

      “以什么名义报警?”凌岓叹了口气,“他想要避开我们,报警也没用。何况又不是真的失踪,至少伯母那儿还能联系到人。”

      “那就联系伯母!”闻言,沈径霜眼前一亮。

      “没用。”凌岓摇头,“他会定期用不同的号码给伯母打电话,但是伯母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

      “这是干嘛。”洪钟无精打采地回到车上,“我师叔说话是难听,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他了。这下好了,想道歉都找不着人。”

      “他也真是,孩子脾气嘛!”院门两侧的对联还是新新的样子,沈径霜期望有人会从里面走出来,“马师傅说错话那是马师傅一个人的问题。干嘛非要连坐,还和所有人都断联。”

      “说的就是嘛!”洪钟附和道,“也不知道小姜现在到底在哪儿啊。要是她在就好了。”

      凌岓不再插话。在这一个月里,他表现得越平静,某种扎根心底的感情就越浓烈。他不敢去那条和姜泠一起走过的路上散步,每次来到医馆门口都是期待又不安的。他希望开门的是她,哪怕能见到和她有交集的人也可以。

      借着“我有一个朋友”的名义向老妈询问,何女士当即表示此种症状名为“相思病”。心虚的人不敢跟着其他人一起说想念,因为害怕一开口就会露馅儿。

      就在三人快放弃等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休闲装出现在门口。凌岓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上次给姜泠告知精神病院信息的人。他记得这人好像叫大刚。

      “大刚?”在休闲装进门的瞬间,凌岓按下车窗喊道。

      大刚左顾右盼找了一圈,最后来到车窗前,震惊道,“你不是那个…那个叫…凌什么的是吧?”

      “凌岓。”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大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人记性不好,有时候老记不住人家的名字。对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找斯诚,他在吗?”

      “不在。”大刚摇了摇头,“诚哥好久没回来过了。”

      就在车内三人垂头丧气之际,大刚又说,“不过今天中秋,按照往年的惯例,诚哥肯定是要在这儿过的。我这不是来送点儿水果点心嘛。”

      “那他一般嘛时候来呀?”洪钟问。

      “往年早早就到了。有事的话,一般下午就会回来的,要不你们先回去吃个午饭再来。”

      凌岓谢过大刚,没采纳他的提议,“不了,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那也行。”大刚一手提着瓜果,一手提着月饼礼盒,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还是进去等着吧,你们都是客人。回头泠姐要是知道了,该怪我没礼貌了。”

      “姜泠她回来了吗?”沈径霜探出头问。

      “没有。”大刚继续摇头,“自从上次去阳市以后,泠姐就没回来过了。别在车上等着了,进来吧。”

      院门打开,里面的陈设还是出发前的样子。茶杯、茶台、四方院子中的石桌、和卫斯诚起争执时的小凉亭……洪钟深感自己上了年纪——竟然也开始睹物思人了。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杯茶吧。”大刚把手里的东西归置好,拿着茶杯进屋去了。

      尽管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小院中还是干净整洁的。墙边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正好;窗台上的君子兰一点也没打蔫;堂屋门口的门帘是用一颗颗折纸星星串成的——卫斯诚好像提起过:他小时候羡慕同龄人的父母陪他们折星星、讲故事,他的爸妈却连影子都见不到。念叨的多了,师姐就代替了父母的角色,陪他折满五千颗星星,然后串成纸帘挂在门口。刚挂上去的时候,殷漠还总爱笑眯眯地说他们俩幼稚。

      “小姜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总让人久坐一阵就会生出感慨,洪钟也不能免俗,“你们别看她平时老是冷着个脸,其实最心软了。”

      “是啊。”沈径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在藏寨做饭的那个傍晚了,“能把一个苹果从头到尾削成一根长条的,我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后来发现姜姜也可以,而且不仅是苹果,黄瓜她都能削成一条。”

      秋风习习,越听身边人对姜泠的怀念,凌岓越觉得她还在。大刚端来三杯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加入了寒暄。

      “你们,还有上次医院的两个小伙子,都是雇来的?”出于职业敏感,说书人随时随地保持好奇。

      “是也不是。”大刚歪着头想了想,对洪钟说,“我们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殷师傅把我们带回来,教我们识字,供我们上学,帮我们找父母,也帮我们找愿意收养我们的家庭。”

      这个答案着实出人意料,洪钟用词小心地问,“也就是说,这儿原来是个孤儿院?”

      “差不多吧,但也不全是。譬如我,我是属于小时候走丢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爸妈,殷师傅怕我在车站碰上拐子,就把我带过来了。后来隔了有半个多月吧,殷师傅报的警才和我爸妈联系上。我虽然和他们回去了,但我爸妈和殷师傅的交情一直在。”

      “其他像强子他们也差不多。要么是走失的,要么是被遗弃的,反正殷师傅最后都能帮我们找到家人。要说在这儿呆的最久的,就是泠姐和诚哥吧。泠姐应该比诚哥呆的时间更长。”

      “那你们怎么又回来工作了呢?不都找着家了嘛?”

      “一开始是诚哥叫我们帮忙找殷师傅的,殷师傅没找到,诚哥就接手了医馆。刚好那时候我们又都刚毕业,工作难找,就干脆跟着诚哥干了呗。”

      “那你们不怕危险?”想起暴毙的强子,洪钟不解。
      “没啥危险,说实话上次真是个意外。哥姐又都不是黑心老板,早十晚五能随时请假不说,还不用加班,不参与调休。年底双薪,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和礼物。偶尔出差,差旅费全报,出差回来还有一周假可放,各种五险一金都是哥姐给交齐的,这样的工作,谁不愿意干?”

      “那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老板。”沈径霜有点羡慕。

      “当然啦!尤其大家伙平时处的跟兄弟姐妹一样,工作氛围绝对一等一的好。就说强子那事儿吧,后事都是哥姐给办的,他没成家,那么多抚恤赔偿就都给他爸妈了,连他弟弟妹妹后面上大学的钱也都一次到位了。就这,强子爸妈以前对他还不算好。”

      大刚说到这儿,习惯性看了一眼手表,惊道,“哎呀!不能跟你们聊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要不然我对象得吹了!哦对了,泠姐上次走之前说过,你们什么时候来都能随便参观,别把东西弄坏就行。”

      说完,大刚像风一样跑出门外,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点个外卖先。”洪钟决定边填肚子边等人。

      凌岓不饿,索性开始四处“参观”。

      从厨房、客餐厅到卧室,虽说四合院的主人不差钱,但装修和家具都还是普通家庭常见的。

      姜泠房间布置得尤其简单,和她本人不多话的性格差不多。她桌子上放着一本没合住的笔记,凌岓无意间看到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细读,就听见外面传来洪钟的声音。

      “哎哟,我的个天呐!您老终于回来了!一个多月了,不接电话不回家,你不会真打算跟我们恩断义绝吧!”

      卫斯诚站在院门口,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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