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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被除名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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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历来以道教名山闻名,可此次一趟出人意料的古寺之旅也足够叫人印象深刻。
回到市中心,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占满了商场、景区和步行街,人才能真真正正感觉到自己真实地活在世上。
“这叫什么知道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卫斯诚第一次觉得闹市真不错,待在山里这几天,他快要被那种寂静的氛围逼疯了。
“我请你们吃饭,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你们俩。”姜泠听身边的人说话,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暖流。
“那还客气什么!挑最贵的吃!我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五分好评的海鲜火锅,有澳龙,还有和牛,看着嘎嘎香…”
“你就不怕那都是刷出来的分?万一翻车了那岂不是白花钱。”路上打电话问了父母,得知家人都安好,又看见卫斯诚兴冲冲的样子和姜泠无可奈何的笑,凌岓嘴上泼着冷水,心下却觉得无比知足。
夜幕降临,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三个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家传说中的“地道老火锅”,理由也很简单,单纯想来点辣的刺激一下这两天被寡淡食物折磨的味觉。
离新闻联播开始还有半小时,火锅店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得亏这三人来得早,要不然现在就要在店门口等着排队叫号了。
黄喉、吊龙、挂面鸭肠,腰片、鸭血、耙鸡脚……一道道菜被放进上菜推车里,飘着鲜亮红辣椒的大锅也跟着端上来了。锅在电磁炉上坐了十分钟,很快就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辣子的香味扑面而来,闻得人垂涎三尺。
“吃饭的时候能问问题吗?”凌岓把一盘鸭肠涮进红汤之中。
“能问。”姜泠答。
“有什么不能问的禁忌吗?”
鸭肠下锅不能涮太久,讲究的就是一个“七上八下”。凌岓嘴里问着问题,手底下还不忘用公筷把不生不老刚刚好的鸭肠夹起来,放进身边人碗里。
“没有禁忌,你问吧。”姜泠迟疑了一下,果断把碗里的食物塞进嘴里。
“你跟两棵树大仙打了什么赌?”
闻言,卫斯诚先抬起头看着姐姐,手里还捏着半块红糖糍粑。
“也不算打赌。不空前辈和白梅前辈的赌约是:我会不会放弃自己活下来的机会,去成全那么久以前的人。不空前辈赌我会,白梅前辈反过来。结果你看到了,不空前辈赢了,作为奖品,白梅前辈一定会帮忙。”
“至于我,我跟他们赌的是能不能顺利让那些灾民活下来。因为他们觉得你会成为我的阻碍。”这家火锅的味道属实不错,在回答的空当,姜泠还不忘吃一口小酥肉,“如果我输了,那就心甘情愿地把玉玦给他们。除此以外就是请求两位前辈在我走以后,帮我把你们的记忆清除干净。”
“原来你安的是这个心。”凌岓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最后一句话,自己竟然会觉得生气,“怪不得你当时跟我说‘回去以后也不会有痛苦’,原来是因为有他们帮忙清除记忆作为保底。”
“是的。”姜泠丝毫没听出来身边人的不满,还自顾自地说,“只要不记得某个人在你们的生活里存在过,只要抹除相互之间共同度过的记忆和联结,那么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其他人就不会觉得痛苦。”
“你可真有办法!”凌岓气结,碗里的牛肉被夹起又放下。
锅里的红辣椒还跟着咕嘟咕嘟烧开的汤一起蹦哒着,桌子上的气氛却冷了下来。
卫斯诚那半块红糖糍耙已经被长筷子戳得千疮百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幽幽地来了一句,“姐你真过分。要消除记忆,消他们的就行,怎么我也要连坐?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1]”
自家师弟的哀怨太重,饶是反应迟钝的姜泠也听出不对劲了。她犹豫了片刻,最后一句解释都没有,只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嗨,哪有你对不起我们的道理。”凌岓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拧巴,譬如现在——身边的姑娘一道歉,他那点火气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也是为了我们好。为我们着想还要道歉的话,我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就是!”卫斯诚头点的像一只叨米的鸡,“姐,那你现在真没有什么不舒服吧?真的痊愈了吗?”
“真的痊愈了。不过我在想,洪钟这件事里面是不是有我们这行的人掺和进来了。”
“不可能!”糍粑终于被说话的人吞进了肚子,“那书上都写了,你是第九十九代骨医,是当今世上仅存的一位骨医,哪儿还有同行?”
“如果他是没有被记载进去的骨医呢?”
这个问题一出口,另外两人都不说话了。
“可是没道理啊!咱这行本来人就少,那册子又和全自动的一样,为什么会漏记?”
“两种可能。”姜泠忖度了半天,得出结论,“一是根本没有漏记。只是那位同仁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了。”
“那二呢?”卫斯诚紧皱眉头想答案。
“你们这个册子就没记全过。”凌岓替身边人回答,“上面有名可查的,都是由某种机制筛选过的。而没有通过筛选的那些人,虽然也是骨医,但不会被记到你们的册子上。”
“逆天。”在场唯一一个动了脑子也没用的人深表震惊,“这怎么可能?”
“你还记得你姐中针以后,老洪说的那些话吗?”
“他说了好多,你说哪句?”
“关于销骨针的那些话。他说销骨针是骨医用来收拾亡魂的东西,可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沦为那老登害人的工具?”
“我好像明白一点了。”卫斯诚觉得自己脑子发痒,“关于销骨针的记载,我也是在一本没有出处的野史上看到的。这就是说…”
“人有善恶,骨医也会有善恶。”姜泠言简意赅。
服务员来加汤,看见这三人严肃的神情,动作都下意识变轻了。
“就和有些人一样,一旦有了权力就想做恶、就想支配其他人。更何况有这种非凡能力的骨医呢?”凌岓接着姜泠的话说道。
“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想查都无从下手。”以前都是姐姐布置任务,然后再由他来安排人手完成。可最近的事情就像捆住自己的乱麻,让卫斯诚头疼不已。
“理清思路,突破口很好找。”姜泠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致可以分为两条线。第一条线是刀疤脸那伙人,他们的目标是小猛,与洪钟无关。”
“第二条线是洪钟。请柬肯定是绑架他的两拨人中的其中一伙寄的。两张请柬的内容都是参加葬礼,第一个葬礼之所以没有任何异常,可能就是为了引我们放心进入阴幛。”
“那么突破口就很明显了。以老洪为中心,从两封请柬和两个葬礼入手追查。”听姜泠分析完,凌岓心里也有了一个大致脉络。
“第二个葬礼好说。”卫斯诚想到在天地大酒店门口救过的人,一拍脑袋道,“那个心理咨询师,好像是叫裴心,她说她也要去阳市的葬礼来着。可是我们在阴幛里没看见其他人,那就说明第二个葬礼确实存在,只是我们走错了。”
“那天给我们指路的人有问题!”想起那个孤零零的老头,卫斯诚恨得咬牙切齿。
“请柬是一起发来的,裴心作为心理咨询师又刚好都要参加上面的两个追悼会。那么除了设套之外,说不定这两个逝者之间也有联系。顺着这个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到更多线索。”姜泠继续补充。
“所以我们现在先把精神病院那条线放一放,全身心地追查葬礼的事儿。”凌岓最后做总结,“查消息就交给我吧,老郑这个挑夫可不是白做的。”
一顿火锅吃完,一场旅行结束。黄叶从树梢上飘飘扬扬落下,与泥土化为一体。空中划过一条飞机飞过后留下的白线,那是回到禾城的航班。
从南到北,从内陆盆地到沿海平原,秋雨连绵,没有例外。
洪钟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加上医护的悉心照料,他甚至可以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一行三人刚出机场就直奔医院去探望他,把他感动得不行。
说完青城山中的寺庙、住持、两棵千年老树精和那三道考验后,轮到洪钟开口了。自打从阴幛出来,洪钟把能翻的书都翻了一通、又把该问的人都问了一遍,可谓是想尽一切办法查资料,这才获得了些新发现。
“你们绝对想不到,阴幛是出自谁手。”洪钟一开口,说书人那股气势就上来了。
“谁?”卫斯诚很配合,像极了捧哏的。
“出自小姜的老前辈,骨医计枵之手。”
“计枵?”闻言,卫斯诚用手肘暗暗捣了捣姜泠,“骨医代志里的每一位我都记得,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名字。他是哪儿的骨医?”
“没记载也正常,计枵这个名字还是我退隐说书界多年的师叔告诉我的。据他说,最早有关于阴幛的记录中曾明明白白地提到,为炼出怨骨活尸,骨医计枵统共制作了三样东西。”
“一是让小姜受伤的销骨针,七七四十九根针各有不同功用,扎人人死,扎鬼鬼亡的变态针灸术是也。二是一把银柄月牙弯刀,刀把的正面刻着一个环眼红须罗刹,反面刻着一只三翅断足飞鹰。这弯刀见血封喉,能斩阎罗,能杀神佛。”
说到这儿,洪钟咽下一口热水,全然没注意到姜泠的异常神色。
“那么第三,就是阴幛,我们刚从里面逃出来的阴幛。想必诸位都听说过‘鬼打墙’,这是说人在晚上或荒无人烟的地界儿行路时,找不着方向,来来回回在同一个地方打圈。而计枵创造出来的阴幛与鬼打墙有异曲同工之处,它们都会让人迷失其中,找不到现实的路。”
“但它们又不完全一样,鬼打墙能被解释为行人意识模糊的状态。可这阴幛要比它毒得多,而且不能用人本身的意识状态来解释。”
“其一,阴幛并不只是把人困在同一个地方。它就如同看得见摸得着的海市蜃楼——人进得去,还能随着不断走动探索出新世界。简单来说,阴幛里是一个单独的世界,无穷无尽,人不会一直在原地打转,但也绝不能轻易走出来。”
“其二,阴幛是由枉死冤魂和活人生气炼成的。二者经计枵之手,变成一道道戾气十足的幛子,遮天蔽日,直把误入其中的一切生灵活活困死为止。”
“其三,阴幛之中会有一个引路人,负责把骨医不想杀却困进其中的人平安无事地送出去。我师叔说,最早的引路人是计枵女儿。因为和他血脉相连,所以他的女儿不会被阴幛内的东西影响。至于再后来的引路人是什么条件,我师叔还得继续查一查才知道。”
“这么说,纸扎铺老板实际上是阴幛里的引路人?”凌岓问,“那故意给我们指错路的老头又是谁?”
“我记得他说他是因为生意特殊才留在那儿的,难道成为引路人的条件是要做丧葬生意?”卫斯诚跟着问道。
“咳咳——你们不要着急,现在还不是提问时间,我还没说完呢!”洪钟被一连串的问题呛住了,姜泠伸手给他顺了顺气儿,这才止住咳嗽。
“我刚刚说,计枵做出这三样东西的目的是什么?是为炼出怨骨活尸!”
“怨骨,就是饮恨而终之人的遗骸。恨的原因千奇百怪,没有恨到死不瞑目的地步,都不足以被计枵利用。活尸就更容易理解了,销骨针几针下去,不出几天,活人的三魂七魄就会被生生剥离出来。剩下一副填满阴毒怨恨的躯壳,随时能为施针人驱使。”
“我勒个豆!论恶毒,谁能比得过他啊…”听故事的三人目瞪口呆。
“就是说嘛!”说得兴起,洪钟猛一拍大腿,刚巧碰上十个缠着纱布的指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因为炼尸夺魂之术太过恶毒,计枵早早就噶了。有人说是报应,也有人说是别的骨医为民除害。无论如何,此人心思歹毒,坏事做尽,和他同时代的几个一心向善的骨医曾联合声讨过他,然后他就被你们这个行当完全除名了。”
“洪钟,你的信!”护士从病房外探进头,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扔到病床上。
拆开信封,猩红的大字和两张照片映入眼帘,洪钟的声音跟着戛然而止——
“低贱身,破烂命,心怀鬼胎千金魂;七月七,九月九,月隐花落披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