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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来接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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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衍舟被哑仆们按着捆在了祠堂里的檀木凳子上。
鬓发散乱,向来整洁的白袍染了茶渍和地上的尘土,又因着哑仆们几乎称得上粗暴的动作而凌乱不堪。哑仆们动作间激起了烟尘,薛衍舟皱着眉咳嗽,看起来实在是……狼狈不堪。
薛萍走到薛衍舟面前,一向天真烂漫的眼神逐渐被阴鸷取代,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十分阴森扭曲。
可惜这表情只有薛衍舟能看见。
她眼中的嫉恨像是淬了毒,声音却依旧维持着一贯的虚假。
“家法难挨,姐姐身子一向病弱,妹妹劝你还是早些求饶,向母亲认个错,母亲大人大量,定不会与姐姐计较的。”
薛萍一边说着,又极为熟练的打了手势叫哑仆取出家法藤条,是笃定了薛衍舟脾气倔强,不会轻易求饶。
她等着看薛衍舟屈辱的神情,却不曾想,薛衍舟只是闭上了眼睛。
“打吧。”
都到这会儿了还装什么清高?!
薛萍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明明是个整日混在铜钱堆里的商贾,却总是一副不染尘俗的样子,偏偏还用这幅样子蒙蔽了所有人。
她每次出门,认出她薛家二小姐身份的人都要巴结上来,可往往谈论的重点仍是薛延。
他们都怎么说来着?
“听闻薛家大小姐才貌双全,惊才绝艳,可惜年纪轻轻的这身体就……哎,实在是可惜。想来大小姐是天上来的谪仙人,急着重回仙班呢。”
哪有什么谪仙人,她就是要看这谪仙人落在尘土里,沾上一身的泥,打碎那虚伪的面具才算痛快!
心底阴暗滋长的恨意已然无法掩盖,薛萍眼看着家法藤条重重落在薛衍舟的背上,听着他压抑不住的痛呼,心底终于升起几分报复的快感。
藤条连连落下,薛萍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不敢让身后的薛母看到她兴奋到颤抖的手指。
薛延,我等着你向我求饶。
皮肉之苦薛衍舟已经受过太多了。
自记事起,薛家的家法藤条一贯只用在他的身上,从小到大,早不知浸了多少他的血。在听到薛母传唤的时候,薛衍舟就已经料到了这一遭。
只是没料到,薛母竟会让薛萍监罚。
薛母是存心想要给他难堪罢了。
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维系“薛家家主”的可怜自尊,其实大可不必。
他们早就有约在先,无论如何,薛衍舟都绝不会反抗。又何必非要敲碎了他的一身筋骨,看什么低头认错的戏码。
又一鞭重重落下,薛衍舟头一歪吐出一大口血来。
远远站在院子里看着的薛母微微皱眉,哑仆们也下意识停了手。
薛萍声音透着关切:“姐姐,你怎么到了这会儿还跟娘犯倔呀?娘可是家主,难道你心里还觉着娘罚错了吗?”
薛母听着这话,眼中那点迟疑再度散去,背过身不再去看。
薛衍舟不肯答话,薛萍连连叹息,却又打了手势叫哑仆继续举起藤鞭。
他今日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薛衍舟苦笑着,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疼痛。
只有四肢百骸阵阵发着冷,渐渐又成了麻木。
再然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剩下残存的意识在漫无目的的想着。
死前……都没能再见一眼萧遥。
也不知道她若是有一天得知了自己的死讯,会是什么表情。
算了……算了。不要知道才好,最好能将他全然忘却。
无论是薛衍舟还是薛延,都不该存于世间。
可是好冷啊。
萧遥。
“家主!!家主!!!!”
突然有家丁急匆匆的大喊着跑进来,薛母皱着眉头呵斥:“不是说了谁都不准进来打扰?!”
那家丁喘着粗气,惊慌道:“家主,外面来了王府的大人传谕,说是召大小姐前去谈事呢!”
薛母愣了一下:“王府?哪个王府?”
“永安王府!就是那个刚刚回京的永安王啊!!”
永安王三个字现如今在京都的份量可是谁都比不上的,这句永安王一出,惊的薛母险些站立不稳,好在一旁的刘姑姑适时搀扶才不至于在家丁面前出了丑去。
“永安王?她怎会召见薛延,这……这莫不是什么人假冒的?”
“不是啊家主,来的人穿着武官的官服呢!京都哪有人敢假冒官员啊!”
薛母方寸大乱,求助一般看向刘姑姑。
刘姑姑思索半晌,缓声道:“家主,咱们还是先将那位传谕的大人请进来再做打算。”
家法是不可能继续了,薛萍心有不甘的命令着哑仆们停了手。
薛衍舟恍惚间听到了永安王三个字,费力睁开眼睛。
眼前仍是模糊一片,只听到薛萍压低的声音。
“这次算你走运,要是下次落在我手上……哼。”
薛衍舟并不在意,心里只想着若真是萧遥传他去见,能不能容他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可那位前来传谕的大人等不及,连进府喝杯茶都不愿,说是若半柱香的时间见不到人,便要去找林家谈商路之事了。
毕竟林家在如今京都的三大商户中排行第二,实力也并不比薛家差多少。
商路?朝廷要开新的商路?!薛母听了这话再也顾不得迟疑,命刘姑姑赶紧解开薛衍舟,将他带去见永安王。
不忘掐着薛衍舟的手腕威胁。
“商路之事若出差错,看我到时怎么收拾你。”
薛衍舟淡淡看了她一眼。
左右不过一条性命,薛母想要,还了便是。
却听到薛母继续道:“又或是……让你院子里那个小畜生替你受罚怎么样?”
宁儿。
薛衍舟咬牙站直了身体。
薛母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了效用。
这才满意的松开了薛衍舟的手腕。
祠堂离薛府的正门有些远,那传令的家丁跑来就耽误了不少功夫,薛衍舟伤重,即便有心赶路也走不快,于是这一路上,他几乎是被哑仆们半拖半拽着,才勉强在半柱香的时限内赶到了正门。
只来得及在出门前抚平了自己凌乱的鬓发。
等在门口传谕的女子穿着武官官服,薛家其他人认不出这官服的品级,薛衍舟却是一眼便知来人四品以上。萧遥刚刚回京,身边能带着的四品武官……
薛衍舟躬身行礼。
“薛家主事薛延见过江大人。”
江拂还没从将军竟让她来接一个女子的疑惑中回过神,又听到薛衍舟准确认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吓了一跳。
要知道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位薛家主事,这京都认识她的人就没几个!这人是怎么知道她身份的?
但出门时将军一再强调要对这位薛家主事恭敬,江拂哪敢让她拜自己,赶紧摆手叫薛衍舟不必多礼。
薛衍舟直起身子,江拂的眼睛又定在了她衣衫的茶渍尘土上。
似乎衣角处还有些……血渍?
这又是……
薛衍舟察觉到了江拂的目光,身旁跟着的刘姑姑自然也察觉到了,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却也知道这个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能着急的看向薛衍舟。
就见薛衍舟不紧不慢的开口:“来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不敢误了大人的事……只好匆匆来见,还望大人勿怪。”
“啊……原来是这样。不打紧不打紧,到了王府再换也是一样的。”
江拂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大庭广众的……她这是说什么呢!
赶紧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那个,王爷还在等着,请薛主事尽快随我前往王府。”
“是,江大人。”
来接薛衍舟的马车就停在薛府门口,早有侍卫在一旁摆好了车凳候着。
薛衍舟朝马车走去,刘姑姑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是薛母吩咐的。薛衍舟刚受过家法,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薛母实在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可惜刘姑姑没走两步就被江拂喊住了。
“你干嘛去?”
江拂在边关征战多年,身上自带了一股杀气,这般冷着脸说话,刘姑姑吓的声音都在颤抖:“老奴,老奴跟着伺候小姐。”
江拂冷哼一声:“王爷可只召了薛主事一人。”
薛衍舟回头看向刘姑姑。
“姑姑还是回去吧。”
刘姑姑仍在犹豫,江拂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刘姑姑赶紧躬身行礼:“那,那老奴在府中等着小姐。”
薛衍舟走到马车前,扶着车壁踩上了车凳,可他这会儿脚步虚浮,攒不出半分力气,想要上车实在是件为难的事。
艰难的迈了两阶,就在江拂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搀扶的时候,车帘里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
指尖手掌都带着薄茧,上面还刻着些深深浅浅的疤痕。
薛衍舟对这手简直再熟悉不过。
微微怔愣,又听到车内人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来,我扶你上来。”
是萧遥……真的是萧遥。
薛衍舟颤抖着搭上那只手,被她轻轻一拽,终于上了马车。
车帘微动,是那人用了些力气。薛衍舟站立不稳,直直撞入了她怀里。
原本已经模糊了的疼痛就在看到萧遥的瞬间齐齐发作起来,薛衍舟抬头看着萧遥的笑颜,再也控制不住,瞬间落下了眼泪。
“萧遥……”
萧遥原本还沉浸在终于见到薛衍舟的喜悦中,可还没等开心,他就开始流泪。
不对……他怎么抖的这么厉害?
是又发病了?还是哪里在疼?
萧遥不敢乱动,还没来得及询问,又听到了薛衍舟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抱抱我,行吗?”
询问的话语都咽了下去,萧遥看着薛衍舟的眼睛,珍重的,将他轻轻拥进怀里。
“别怕,别怕。衍舟……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