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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京城雪——少年郎〖二编〗 ...


  •   春节将至。

      距离燕王打进来还有十几天,他和叶意君又联系了两次,叶意君告诉他三个不痛不痒的小事,都是光鲜亮丽为了发展同人补充的内容,算是结盟的好处。

      第一个小事:韩阙不是土生土长的魏国人,他原先是盛国人,父族因为胡廉案余波被牵连,男子年满弱冠岁者充军,他后面被认作舅舅的儿子。

      第二个小事:陆颜辞家里起名规律是“莫”字加上一个带着“王”的字,但陆颜辞作为小说男主就是要独树一帜。盛国皇族则是“高”字后面跟着一个木字旁的字,但李懿淑和李懿宁是燕王登机前遇到的红颜知己的孩子,所以特别一些。

      第三个小事:韩阙是在贪墨案期间被拉出去顶包的,事后不久,逃亡魏国。

      “韩阙,你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药清欢坐在花梨木交椅上,手捧着《论语》,一点都看不进去。

      从“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到“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再到“人不知而不愠”《学而》篇就这么反反复复地读,反反复复地背,反反复复地悟。

      药清欢其实没有什么上进心,他又没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上辈子他在高中里虽然叱咤风云,但那也是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未来拼搏。但是现在,他所处在的一个世界是以封建古代王朝为背景的。科考是这个古代封建王朝出头方法之一,其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以及良好的素质。在此隆重介绍一下盛国科考制度:

      光鲜亮丽大部分内容照搬明代,科考制度也不例外。

      考试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是院试。参加院试的人统一被称为童生,考试范围为州县,合格后就有了一个耳熟能详的称呼“秀才”别小看这秀才,更别小看童生,七八十岁没考上秀才还是童生的也一抓一大把,说不定范进先生在三四十岁时就是一个童生。秀才免除个人徭役,见了县长还可以不下跪,在商贾之中吃香的很。俗话说士农工商,商在最后,秀才这种潜力股被他们争抢,就看中一个潜力。可见,作为秀才的范先生(即范进)被老丈人瞧不起是有多么憋屈了。
      。
      下一级考试就是乡试,每三年一次,名额有限,先到先得。考中了就是举人——对,就是范进考了大半辈子才考上的那个(这里提一嘴,张居正十三岁中举)。你当了举人,可就气派了,回乡时可以写两个牌子,一个是“xx举人”,另一个是任过什么官职。对,当了举人就可以当官了,不过条件有些苛刻。你需要提前去排队,官员死得多了,你就可以去当官了。当然,官场之中,面对其他官员,除去官职大小外,还要按“学位”来排序,你要是一个举人,进士堆你一般就挤不进去了。这就相当什么呢?相当于你挤进一个大厂工作,别人都是硕士、研究生之类的,独你一个一本生。

      提一嘴,乡试中的第一名是三元中的第一元,称解元。当然,别白日做梦,三元生可不是普通人可以奢望的,整个古代封建王朝自唐朝开始算来算去也就14个人。(还有一个被除名)

      再提一嘴,有传言说范进最后一个举人的官职放在现在是教育局局长。

      次年二月份,赶往京城,你将面对的是最后一级上——会试。这次,你将要面对的是全国精英。会试的第一名是三元的第二元——会元。统称为贡生,离进士、探花、榜眼、状元还有一段距离,这就是药清欢认为这是“最后一级上”的原因。

      在会试当中,你面对的不仅是更加复杂的题型,还有简陋的考试环境。每人发几根蜡烛,你一进去就锁门,着火了也不可以开,睡觉也睡不安生。

      贡生们面对的是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出题者:皇帝。答题者:以张三李四王五为首的贡生群体。考试内容就是策问,讲明白点就是政府政策之类的。试想一下,你坐在下方,战战兢兢,连皇帝的眼睛都不能直视,慌乱之下难免不会出差错,但你面对的可是皇帝和一群重臣,连英语听力都不能要求重播的人你还敢让皇帝给你重读?

      官员和皇帝会根据考生的表现将考生分为三个级别,一甲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三甲若干人。捎带一提,状元就是最后一元。

      普通人混上一个举人便是三生有幸了,当然,这里的普通人也和顾笙所处社会的普通人有所差别的。普通人,指的是那种富贵人家,贫农有几个有书可读?

      药家已经出了一个二甲进士药清琦,官运亨通,如若药家没有掺和进燕王登基后的夺嫡案,未必会难过。药承甫担任的太子太傅是一个闲职,没什么实权,但他的妻楚夫人出身名门望族金陵楚家,有着岳父提携。

      嫡长子是心肝肉,其余儿子不论嫡庶都是一根草。药清欢觉得这不公平,但以一个家族的领导人来看的话,需要确保的是家族的长久和稳定性而不是昌盛性,“月满则缺,水满则溢”稳定才是长久。

      可,他不是嫡长子啊?在封建王朝说立贤完完全全就是找抽。

      药清宁是家中最小,他本来就不需要努力,他所向往的持剑走江湖确实是他最好的结局。

      但药清欢不同,他需要上进,他得读书,作为预备役。大哥在世,家族重心放在大哥身上;大哥离世,家族才会关注他。他就算做的再好也没用,大哥不死,他终是草芥。

      想到此处,药清欢不禁感叹:“生不为长子,恨无量。”

      窗户纸将日光揉成月光一般的柔和,一片岁月静好。

      小厮葳蕤小跑进来,弯腰说:“二少爷,老爷找您,说要考您的功课。”

      药清欢又看了几眼书,默背几遍“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长舒一口气,说:“走吧。”

      葳蕤应了一声,见药清欢出了门才跟在他身后。

      “二少爷,老爷心情不好,还有几个门客在那里,您小心着点儿。”那葳蕤叮嘱。

      “父亲怎么了?”药清欢驻足,回头看向葳蕤,问,“是因为朝廷上的事儿吗?”

      葳蕤汗流浃背,不敢直视药清欢,说:“二少爷,老爷和大少爷这些时日因着守城一事忙的不可开交,心情自然是烦闷的。”说着,葳蕤又笑声嘀咕:“大少爷前个还吐了血,把那些丫鬟小厮吓了够呛。”

      药清欢说了几句担忧的话,不免想起小说里药家没落后药清琦病逝梁州的事。他的哥哥,天之骄子,自小众星捧月长大,羡煞旁人,虽说自己有时会嫉妒他,但天之骄子就是不该怀才不遇含恨而终。

      拳头攥紧松开,攥紧松开,“只要阻止药承甫站队三皇子就可以了吧。”药清欢幼稚地想,“只要药家不没落,药清琦就不会被挤兑到梁州那种贫苦地带,他就不会含恨而终。”

      少年最单纯的部分因为最单纯的愿望而染上世俗颜色,最终无法回头,成为终生恨。

      脚下踩着的是青石板路,心不在药承甫的抽考上,走路的速度似乎也更快了些。

      “呦喂,我的二少爷!您可慢点,您是主子,您要是磕破了皮我们做奴才的也是不好交代的。”葳蕤慌忙来扶摇摇欲坠德他,劝道。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剪不断,理还乱,越想越烦。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药家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他突然庆幸起自己没有穿成“冻死骨”可以凭借对于小说和电视剧的了解在乱世之中谋得生路。但,他真的开心吗?他是胎穿,一个成年男人在襁褓里见证着另一个比他的穿越对象大一些的男孩儿享受父母宠爱,顾笙他本来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都是这个名叫“药清欢”的男孩儿偷走了他的未来!

      到了书房,葳蕤推门而入:

      书房最中间摆着一张顾笙看不出是什么木料的雕花木桌,桌后摆着一把花梨木太师椅,上面铺着一层毛绒垫子。桌子的两旁摆着黄花梨木板凳,几个门客坐在上面。书房的右墙角摆着一对刻有郭巨埋儿、卧冰求鲤等纹样的高柜,前两层摆着几本顾笙听过和没听过的书,再下两层挂着紫毫、羊毫等毛笔,再下两层就是砚台宣纸一类的东西。药承甫站在左墙角旁的书架前,看不出是喜是怒。

      药清欢拱手问好,门客们齐齐站起,又对着药清欢拱手问好,葳蕤默默关上门,在门外静候书房内的人的吩咐。

      “考考你的功课。”药承甫浑厚老道的声音响起,“看看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

      门客甲对着药承甫拱手,恭维道:“二少爷眼神明亮有神,眉间有喜色,定然是文曲星降世,才华斐然。”

      药清欢和药承甫嘴角同时抽了抽,来角度都一模一样,可能是因为胎穿的原因,他们二人真像亲父子似的。

      药承甫冷哼一声:“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文曲星降世呢。”

      其余门客见门客甲吃了瘪,便没在对药清欢先生的学业进行过多的点评。

      “最近都背了些什么?”药承甫“发难”。

      药清欢有些心虚,说:“背了《论语·学而》和《孟子·公孙丑》。”

      一番拷问下来,药清欢战战兢兢,磕磕巴巴背了下来,说了几句大道理。药承甫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抬头瞪他一眼,时而夸赞几句,吓得他大气不敢喘。

      在背完“久于齐,非我志也。”后药承甫挥手,算是过了抽考这一关。

      门客乙瞅准时机,改了几和门客甲的词儿,又稍加润色,把药清欢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代天骄,说的药承甫满面红光眉开眼笑,说的药清欢面红耳赤心虚不已。

      这恭维还是要有一定的功底和天赋的。

      推门离开前,药承甫叫住他,向他一一介绍在座的各个门客。

      “这位是甲先生,是大儒。”

      尬笑。

      “这位是乙先生,是大儒。”

      尬笑。

      就这么他介绍他尬笑,直至最后一个低着头的男人。

      “这位啊,”药承甫停顿了,同时,那个男人也抬他那高贵的头来。“这位是梁云阙——”

      药清欢奇了,这男人如此年轻,怕是只比自己大两三岁,如果他也是大儒,他可真要怒吼“货比货,得扔货;人比人,气死人。”他歪头,问:“他,也是大儒?”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药承甫的嘴角也压不下去,一改往日不苟言笑,“蠢货,这梁公子如此年轻,怎会是大儒!这位是敬安侯的义子,我们两家因着你祖母沾亲带故,他义父还在边疆,临走之前便把他托付给咱们家了。”

      药清欢心里虽有不解,面上却为表现出来,只是问:“既然如此,我在家里为何从没见过他?”

      梁云阙起身,腰间的两枚玉佩随着他的动作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我往日都是在花园和伯父书房活动,自然是没见过堂弟的。”

      药承甫用食指和大拇指捋着长长的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二人,说:“你们两个年龄相近,自然是该多亲近些的。”

      梁云阙的墨色眼睛生的极好,却如墨一般让人看不通透。唇红齿白,凛若冰霜,身姿挺拔。他额前有着碎发,未到弱冠之年,三千青丝仍披肩。药清欢想他笑起来一定是明媚好看的,但眼里的冰霜仍是永不消融的。

      稀里糊涂和他说了些客套话,就被药承甫打发走了“去去去,你们小孩子家,懂什么?别在书房里打搅了长辈。清欢,你带云阙去你和清宁那里转转,让云阙熟悉熟悉这,别整日闷在这。”

      出了书房,药清欢和梁云阙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无言走了一阵子,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难得的静。

      “你叫梁云阙?”药清欢忍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

      梁云阙低头看着缝里存了雪的青石板,说:“嗯,梁云阙……我叫梁云阙。”

      又是静。

      药清欢用余光打量这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小伙伴,他十四五岁的样子,微微有一些驼背,估计是没怎么训练过仪态。

      药清欢恐别人说自己家待客不周,拉着他在亭子里的坐席上坐下,细细问了他在药府待的可好。

      梁云阙垂着眸,尽力避开他的目光,回答的声音也是淡淡道,小小的。

      药清欢仔细思索着梁云阙这个人,梁字想尽,也未想到一个梁云阙。很少有人用“阙”来起名,只因为这个名字寓意不好,两个读音,一个同“缺”,一个又冒犯了皇帝——除去,韩阙——那个魏国大将。

      梁云阙往多了说,不过十五岁,过了年十六,再过八年梁阙挂帅他也不过二十有四,韩阙那时候都过了而立之年了。差着五六岁呢!

      胡廉案余波至贞昌十二年年末,韩家应该就是那时候被牵连的(原因不详)如果梁云阙是韩家子孙,那他就要在襁褓之中就被敬安侯认作义子,不然他年龄也对不上十五岁。

      刚起来的念头瞬间被打消,仔细想想,梁云阙是韩阙的可能性还是太小了,因为一个“阙”怀疑人家,着实惭愧。

      药清欢和梁云阙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药清欢想尽办法打圆场,梁云阙就想尽办法把场面弄的尴尬。

      “他有心和我作对吧?!”顾笙愤愤不平,从小到大,他怎么总会碰上这种人!

      在梁先生第N次将气氛组顾先生怼的哑口无言后,药清欢一屁股坐到了坐席上,背对着他,双手抱臂心里骂骂咧咧。

      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都见鬼去吧!什么待客之道都见鬼去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心中默念这两句,无别的原因,在感觉以后考秀才用得上的情况下调节心情。

      梁云阙见身边蚊子似嗡嗡的人噤声,忍俊不禁,凑到他面前,贱兮兮地含笑问:“你怎么啦?”

      心里面憋着一股火,偏偏那人要火上浇油,贱不贱啊。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在那里等着!”药清欢一把推开身前的梁云阙,嗔怒道,“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脸啊,本来被拉去书房背书就烦!你!你——”

      “我这是在陈述事实。”梁云阙又变回了那副淡淡道样子,语调里翻不起任何浪花,“如果你认为话本里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佳话’是真的的话,那么请你去看一下真正的穷书生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功夫去和大小姐搞什么情情爱爱,他们大多数的心血都要花在读书上的。同样的,大小姐也不会拉着一个丫鬟去和穷书生在花园里搞出个什么私定终身,她们的目标也是荣华富贵好吗。”他把“佳话”一词说的格外重。

      药清欢点头,十分认真地说:“我都明白这些道理,我就是没话和你说了。”

      此言一出,二人均是一静。

      顾笙在心里抽自己嘴巴子,怪自己干嘛说的那么言简意赅,这位梁先生一看就是一个铁打的现实主义者,遇到鬼都能给鬼讲唯物主义和无神论的人,他和他说这么干脆的话不是和电干吗?

      梁云阙坐到他旁边,同样认真的和他讲:“谢谢你和我讲你的真实想法,我理解你被人拆台的心情。”

      药清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好半晌,只听梁云阙继续说:“我不奢望你能接受我这种性子的人,同样的,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我的性子。”

      “我能和你开一个玩笑吗?”顾笙起了捉弄的心思,说,“提前说好,气死你不偿命、不赔偿的。”

      梁云阙思索,不久点了点头。药清欢说:“咱们两个就应该成为朋友。一个天生嘴笨,不能把话说的滴水不漏,一个天生没心眼,不能把人哄得眉开眼笑。咱们两个到了朝廷上都是早上上朝晚上杖毙的。”

      意想之中的气恼并未出现,他的嘴角反倒是止不住地上扬:“那也应该是我先死,那时候你可要给我多烧点纸元宝山、纸扎车马和纸扎大刀啊。”

      “说什么丧气话!你要是死我前头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烧!”话是这么说的,药清欢却止不住观察梁云阙搭在腿上的两只手。

      他有武茧。

      药清欢装作才察觉到梁云阙说的“纸扎大刀”说:“你习武?还会耍大刀?”

      梁云阙十分平静地点点头,说:“你不也有武茧,别笑话我啊。”

      “谁知道你会耍大刀啊!”药清欢反驳。

      梁云阙说:“我跟着义父学过一星半点儿。我觉得我以后一定是文臣,死也是死于谏,那我就要读很多书,我就没工夫练武了,武功便止步于此了。”

      “为什么不继续学?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你要当一个文臣?”药清欢夺命两连问,竟然也有了几分步步紧逼。

      梁云阙苦涩地摇了摇头,略感惆怅道:“我说句大不敬的话,燕王登基已是必然,燕王十子中三子骁勇善战,想必无一人会继承大统,自然是戍守边疆。但燕王多少是藩王谋逆,想必不会重视文官谏言而,那我就做文官,皇帝一日不听百姓肺腑之言我就谏一日。古往今来,重武轻文,民不聊生边疆万世安;重文轻武,天下太平但边疆难安。我要做个能平衡两股势力的人!”

      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只恐终为陈子昂〖1〗这话并不是顾笙胡说,燕王登基不久白月光燕王妃死了,燕王就开始瞎搞了,搞得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

      我呸!你自己老婆死了你作为皇帝不好好干活你还不如给皇后殉葬让贤呢!你要么殉葬要么学习朱元璋,马皇后死了人家也是在干活的好吗!人家说“上恸哭,终身不复立后。”他倒好,装着深情几年时间立了两立两废,最后还迷上了一个和亲公主!

      上辈子,在电视剧里见到小说里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时的顾笙特意在微博发了八百字小作文痛斥皇帝没良心,引得无数同好积极点赞+转发。

      回想起来,都是百姓的泪堆积起来的滔天恨意。

      在此,顾先生要对小说和电视剧里的燕王骂上一句“老登,就显着你了!”

      梁云阙用手在药清欢面前晃了晃,问:“还在吗?”

      一下子,差点让顾笙当场跪地求饶,在确认了梁云阙确实不是又一个老乡后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来。

      回想起上辈子自己心不在焉,自己的舍友刘某滔滔不绝讲着人生大道理时,他也是这么呼唤自己那遨游天外的思想的。

      聊得愈发熟络,药清欢才想起来正事,拉着梁先生东逛逛西看看,最后在去挺翠斋前的路上被消失已久的药清宁先生拦住。

      “二哥!”依靠者月洞门的药清宁昏昏欲睡,迷离之间看见了来人,挥手呼唤“二哥”。见了自己二哥身旁之人,又不接道:“二哥,这位是哪家公子?”

      药清欢向他简单介绍了梁云阙,二人拱手作揖算是结交了,接着,由药清欢提议,在挺翠斋院内疯闹了一会儿。

      挺翠斋暖阁内。

      药清欢命人搬来一张小茶几,和三个软垫。药清欢又寻来了笔墨纸砚,三人跪坐在软垫上,梁云阙帮着药清欢研墨,药清宁坐享其成,讨了几杯酸梅汤来喝。

      “药清宁,你的酸梅汤汁滴答到我的纸上了!”药清欢看着花猫般的宣纸怒吼道。

      药清宁一脸无辜,放下那杯酸梅汤,指着它说:“二哥,你骂酸梅汤就好,你骂我作甚,一点都不解气。”

      药清欢被他气的肝疼,指着那杯酸梅样道:“不让人省心的东西,把你的酸梅汤那原点去喝。”

      梁云阙捂嘴偷笑,在被药清欢瞪了一眼后乖乖给他研墨。他边研墨,边嘀咕:“青天大老爷哟,我的衙内老爷哟,怎么偷笑还不让人做了。”

      梁云阙观察笔记第一条:这个人有一些幽默细胞,但底色还是刚正,情商成负数。

      药清欢扶额,蹙眉,撇嘴,行云流水。“你们两个……遇到你们,我真是太有福气了。”他低声抱怨道。

      药清宁在喝完第三杯酸梅汤打算再喝一杯后终于被药清欢制止,他不满地凑到药清欢身边,问:“二哥,你这是在写什么啊?”他夺过药清欢写着的纸条,害得药清欢手里的毛笔无处安放,滴了他一身墨点子。

      “药清宁,”药清欢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念着自己弟弟的名讳,“你最好把你的衣服赔给我。”

      他知道一件冬季保暖衣服要多少银子吗?他不知道。

      药清宁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读着纸条上的内容:“真心话大冒险,在座最讨厌的人,最喜欢的事,对某人最亏欠的事是是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为何物?”

      药清欢夺回纸条,笑道:“一种游戏,毛笔转到谁谁就要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从这里抽一张纸条。”

      梁云阙干咳两声,十分犹豫地说:“我……我不参与……我参与。”

      未动的毛笔放在桌子最中央,第一次由药清欢来转,第一次力大,毛笔掉到了梁云阙怀里。第二次指向药清宁,他选了真心话,药清欢问他亏欠自己什么,他只说先欠着,往后在亏欠二哥哥。

      第二次就该药清宁转了,指向空白处这算作废,又转了一次,指向了梁云阙。

      暖阁内亮着的光是昏黄的,暖洋洋的,顾笙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舍友和男友(是的,男友)没出柜时把自己拉到情侣餐请吃饭当挡箭牌的日子。

      “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药清欢十分不礼貌地拿手指着梁云阙,高声问。

      梁云阙含糊回答:“真……真心fà——话。”

      梁云阙伸手从纸堆里随手拿了一张,刚读出一个“喜”字就被药清宁一把夺过,药清宁扫了一眼内容,看着药清欢笑道:“二哥,你说你写的这是什么问题啊,‘喜文还是喜武’,一点都不刺激。”

      梁云阙趁着药清宁看着药清欢傻笑,将纸条夺回,扳着个脸像个老学究,一本正经道:“我还是喜文的,虽说我喜武,但因为耳濡目染的是义父对自家全是武夫的很,所以还是喜文多一些的。”接着,他又笑着说:“清流不清流,我就独成一派,不让奸臣误朝政。”

      “啪啪啪”响起一阵掌声。拍手的药清宁感叹道:“立意真高,太有觉悟了!”

      这话,怎么感觉有点儿讽刺呢?顾笙想。他观察着梁云阙的神情,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不对经,但顾笙想他是听的明白药清宁话里的意思的。

      药清宁咬唇,大方观察着二人神色,凑到药清欢怀里,鼻涕一把泪一把,蹭了药清欢一身,呜呜咽咽:“二哥,你看他,我说了他几句他就甩脸子给我看!”

      药清欢一把推开他,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对着他骂道:“你赔我衣服!”又对梁云阙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别理他,他脑子有病。”

      梁云阙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将纸条放在烛火上方晃了晃,烧了这张纸。

      药清欢瞪了药清宁一眼,也什么都没说。

      药清宁摊开手,不解道:“你们俩不说话是几个意思,我这是说错什么话了?”

      梁云阙摇头,叹道:“燕王本打算命人连夜攻城,荆州守军将领郎大树〖2〗竟然欢天喜地地把皇帝卖了。现在好了,燕王大军日夜不休,向长安赶来,荆州是最有可能拖住燕王的,现在连荆州的叛了,其他几个州……”

      梁云阙没有说完,顾笙只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梁云阙又说:“不出二十日,燕王必定到达城脚下。燕王登基,有几件事我是不明白的:第一,那些起义军首领怎么办:第二,长安城主战大臣怎么办;第三,谁能保证燕王就是一个贤良君主。”

      药清宁大臂一挥,揽过他的肩膀,和他搂在一起,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未来之事谁又能知——”

      一语未毕,梁云阙一把将他推开,冷笑:“药三公子十几岁便能领悟古今纨绔之精华,实属难得,日后想必也是一个风流公子啊。”

      药清欢笑容一僵,“不是吧,药清宁你说你和他说这话干啥啊?两人情商为负数,你复附和他几句能咋滴啊?”顾笙愤愤不平,对于有这么个弟弟他十分懊恼。

      药清宁的性子不管是作为兄长还是读着顾笙他都是清楚的,他风流成性,看似无情实则最有情,故事之中,只有他是清醒的活着。他沉溺于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声中,但他每时每秒都知道大难临头。他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所以他是麻木的。

      一个是风流公子,一个是有志青年,气氛电光火石,大战一触即发!

      在用较为文雅的方式——打油诗互骂三百回合后以年龄较小、词汇量较少、文学素养较低的药清宁的举手投降作为收尾的句号。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旁观的冒牌的药清欢先生吓得一愣一愣的。

      “这两个人……不愧是文化人,骂人都这么高雅有文化。”药清欢完完全全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两个人输出的速度,药清欢躯壳里的顾笙先生由衷的对二人十分敬佩,毕竟他可无法在对方刚说完的情况下立马跟上一句。

      药清欢的指尖碰到一股温热,梁云阙和他坐得很近,手都能搭在一起,并且那人还在往他这里靠近,一看就是为了远离药清宁。

      天色渐晚,梁云阙和药清宁虚情假意一番道别,和药清欢真情实感一番道别。

      “我在令尊书房附近的映雪轩内住着,你有空可以来找我。”药清宁离了挺翠斋后梁云阙又待了一会(虽然道了别)临走时对着他耳语一番。

      映雪轩去年楚夫人就命人打扫了,当时药清欢正和药清琦在叔父家,可能给梁云阙办了欢迎宴,只是他不在场罢了。底下的佣人起初会对这个新来的客人有几分好奇,时间久了发现他往日都是锥子刺一下都不出声的性子,觉得没趣,正逢燕王谋逆,便把这位客人忘到脑后了。

      药清欢思索着“映雪轩”这个名字,不禁感叹药承甫这种文人对学习到渴望之情是如此浓厚,映雪映雪,这不就是《囊萤映雪》吗?

      “好,我抽空找你玩!”药清欢笑道。

      梁云阙正色,宛如一个年龄颇高的老学究,说:“不是找我玩,是找我共同探讨国事、学业、武学。”

      药清欢在心里向他吐了吐舌头,想:“学业和武学都能理解,国事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要不要看看我现在几岁,放在我的世界才小学毕业,我连个秀才还不是,你和我谈国事!”面上却不显,笑道:“可以,我找你谈国事,谈正经事。”

      梁云阙忍俊不禁,万年冰山再度融化:“找我就不用谈那么正经事了,别当真,我总不能和令尊一样拉着你被‘四书五经’的。”

      顾笙点头,心想:“是的,他总不会让我背《论语》的。”

      还未笑,就听他又说道:“当然,你十三四岁还只是一个童生是肯定不行的,你的学业我也该上上心。”接着,他眨眨眼,又说:“我可以拿一个人做反面例子吗?”

      “坏了,我弟弟成反面例子了。”顾笙笑的格外开心。

      药清欢点了点头,梁云阙略带悲伤地说:“我义父有一个姨娘生的儿子(药清欢瞪大了眼睛,“原来不是药清宁啊?”)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义父几度想要教导他,但敬安侯太夫人一直护着他,我义父是打也不行骂也不行,最后废了,被随意丢到了庄子上。敬安侯太夫人爱庇护庶子,人尽皆知,她的亲外甥女就是敬安侯夫人,我义父也不是她的儿子,她是续弦,我义父是后过继到她名下的,她自然是希望敬安侯家产是他家外甥女的儿子的……”

      叽里呱啦一堆,后面的大致意思就是不希望药清欢遇上这么以一位恶人,希望他好好读书,早日离开药家,早日有一个自己的家,并且还给药清宁说了好话,也算是仁至义尽。

      药清欢蜷缩在炕头,想当初自己去朋友家里做客时,朋友就是以这种他熟悉的高规格方式欢迎他的。回想起来,都是泪啊!以前他可以在大学校园里约上三五好友玩密室逃脱、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和他们吃火锅、烧烤,现在呢,他在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小说世界里求生,并且身边时常上演“母慈子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叔侄和睦”等大戏,真是委屈极了!

      现代一梦,终身被误。

      药清欢在炕头上摊开一本《论语》,预习下一课。“书还是要读的,药清琦这个岁数都是秀才了。”他嘴里读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心里却想着这个,自然是读不好书的。

      此时此刻,看着晦涩难懂的繁体字进阶版《论语》,顾笙在心里欲哭无泪:“这算是什么事嘛!我身边居然还有捧杀争夺家产的大戏,接下来还是燕王皇帝兄友弟恭把亲爱的弟弟封为太上皇,他们以为他们是朱祁钰的朱祁镇吗?!”

      又读了几日书,去见梁云阙时,他问他最爱的一句诗是什么,梁云阙不假思索,意志坚定说:“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见此,顾笙不禁想起燕王登基后的十年太平,一片繁荣之象,和后几年的生灵涂炭、伏尸千里,默默为这个新伙伴祈祷,他能清醒过来。

      又过了许久,他收到了一张写在枫叶形纸张的一段话: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大丈夫也。

      他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似是有所触动,但他又为这个新伙伴感到不值得,他是知道故事的人,他知道男女主恋爱过程中死伤官员是“无数”的,突然,他有些担心这个新伙伴死于昏君刀下了。

      他想同他聊一聊,却被告知,他给城郊百姓施粥散钱去了。

      不了了之。

      唯有那片被好好收藏的“枫叶”知道这段往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京城雪——少年郎〖二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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