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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瓦片回来了 ...

  •   我是、我是赵惟明,是解放后平等的灵魂,是被大乾浇筑的泥人。

      雪案萤窗,辛勤十载,淹通诸史,贯串百家。不过是一头蠢驴!

      被科举吊着往前走,瞧不见天地人心。

      怎么?到如今还要往前走,去高举那牌位,百年后再成为那块死木头,然后高高在上地凝视着那些不能进宗祠的女人?

      嘁,我不要了。

      当了几十年“男人”,以为自己早就自洽了。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早就不知不觉地接受了这种叙事视角。尤其是在认识宁不屈以后。

      没有人不会被宁娘吸引,她那么坚韧、强大、刚毅而聪慧。接触越久,便恨不得与她朝云暮雨常相见。

      曾经便以为这种喜欢就是男女之情,却不曾想倾慕她是一件多么自然而然的事儿。

      再然后当了郎君、当了阿爹,有了女儿后再去重新审视自己作为儿子的身份。

      敬妻、教女、尊母,在适应不同角色的过程中,对自己男性的身份似乎不再迷茫排斥。

      但,过犹不及。她可以是他,可以是“她们”,但不能是“他们”。太过投入于这个身份,就像温水煮青蛙,临门一脚了才反应过来不该是这样。

      这样并不公平。因为不公平,所以他不要。

      “阿娘,”赵惟明嘴唇哆嗦着,绕开众人逆行而去,“阿娘,走。我们去找族长。”

      “阿娘,你愿意去给先祖们上香吗?”

      “嗯?”这小子守了几十年规矩,不惹到他时真有比那戏文里的君子还像君子。今天倒是叫人砂纸擦屁股开了眼儿了。不过发懵却不影响赵丫丫回答:“去啊!”

      她也想爹娘了。

      “聪叔,若要开祠堂上第一炷香。晚辈提议由我娘第一个去。”

      事发突然,这会儿聚到偏厅的几个全是赵氏族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不明白这小子为何当场变卦,还偏偏提了这么个事儿。

      “这怕是坏了规矩……”

      “圣人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祭祖本就是后辈出息之时告慰祖宗之举,我娘是在战场上挣出来的从七品安庆都监,光耀门楣,晚辈自愧弗如。若教晚辈在先祭祖,晚辈难堪担此重任。”

      “惟明侄儿,”在场辈分最大的三伯爷开了口:“你娘毕竟是武将,祭祖繁琐,光是祭文便长达数百字,何必教大豆他闺女操劳?”

      “我娘认字,可以学,再者还有家中小妹,圣上跟前听过教诲,吏部任命的从六品监税,一州田税长官,某如何能在小妹前去上第一炷香?”

      “聪大哥、敏二哥,祭祖的规矩我都晓得的。”十岁起就得跟着婶子们一块儿杀鸡宰鱼备三牲,爹娘去世后请祖宗牌位都是她一个人操持的,她又哪里不懂。

      本来听到要念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祭文自己有些退缩,但儿子一提到还有蓁蓁,她就觉得当娘的得支棱起来了。

      “长幼有序……”

      “那晚辈则认为,合该由我娘上第一炷香。”他把晚辈二字咬得极重,这话可正中他下怀。

      说一句堵回来一句,叫他们如何评说?几人面面相觑,都指望着上首的族长能拿个主意。

      赵惟明表面恭敬,内心漠然。找那么多理由,不就因为不想让女子祭祖?真是可惜,建元帝年头才祭过太祖太宗,他们真心话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便让丫丫妹子去吧。”现任族长赵聪瞧着众人都沉默下来,这才慢悠悠开了口。这后辈说的在理,赵家祖训中也确实没说不能让女子去,他也找不着理由反驳。

      “谢聪叔,晚辈还有个提议,父母皆为人本,为人子自当事亲以敬,不分先后。可否将偏堂内各家祖母、曾祖母牌位请回正堂,共享子孙香火?”

      一番话又惹得众人沉默,赵敏本来早就闭了眼假寐,他这一两年来总是困乏得厉害,听得这话抬抬眼皮,瞧了瞧外头黄绿的梅花树叶子。

      梅树叶子也快落完了啊。

      “大哥,”赵敏咳嗽两声,继续说道:“这主意我觉着行,本就是夫妻,几十年扶持着过来,没有百年后别居一屋的道理。”

      亲弟弟都开了口,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好拂了他面子,何况方才连赵丫丫祭祖他都同意了,又何必在这里阻拦?

      于是这一场新出炉的举人老爷“见面会”就领头人就莫名其妙换成了跟人人都能唠两句嗑的妇人赵丫丫。

      事到临头,都监大人也发憷,捞了俩从前一起帮厨的妇人冲在前头进了门。三个儿孙满堂的妇人做这事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走个路都踉踉跄跄。

      不过也没人笑她们,赵敏被里头飘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装作不经意地像何梅伸出了手:“若英她娘,劳烦扶我进去。”

      而今日原本的主角赵惟明却按照辈分排在后头,牵着盼盼一块儿看着赵丫丫磕磕巴巴念祭文。

      赵丫丫被这祭文搞得头大,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诘屈聱牙的字儿,念完一页还有一页,索性放开了嗓子诵读,管那些个字认不认识。

      偷偷拿眼儿一瞧,嘿,地下叔伯兄弟面目肃然,这是都没听出来她念错了?

      祭祖后第三天就得赶着回程,军营不让武官们离营超过一月。

      回府城又会是新的一波庆贺开始,赵惟明想着要应付整个安庆府内的乡绅人情往来就觉得头大。

      古往今来送礼回礼都是门大学问,他到如今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得妥帖。家里唯一会这个的便是刘娘子,但快到年底了刘大掌柜也操劳,这让他不得不考虑雇个人来给他参详参详。

      雇的人选不好找,倒是来了个送上门的。

      “瓦片?你这小子,总算知道来看你夫子了?”

      教养六年,也一别六年,打小就知道这小子是个犟种,没成想他真能做到不出头不回家。

      “夫子,”瓦片招呼着身边两个小童放了两个箱子在院中,自个儿结结实实跪下磕头,赵惟明拦都拦不住:“是瓦片对不起夫子了。”

      他从来便把赵家当自己家,把宁夫子赵夫子当自己阿娘阿爹。但哪有长成个大小伙子还白吃白住的道理?

      何况夫子家里就一个盼盼,自诩要当个有出息的儿郎给夫子养老给草垛、盼盼撑腰,所以即便当年再眷念家,他也拒绝了赵夫子替他谋出路的好意,毅然决然选择离开。

      但出头不易,十四岁的自己总觉得从学徒变掌柜轻而易举。他铆足了劲儿学本事,在一堆学徒中成了最拔尖的那个,也最得掌柜赏识,却在书局待了几年仍然只是个伙计。

      时间却不会等他。摸爬滚打那些年,家里人一个个的当了官,有了功名,差距越来越大,他好像没法儿实现当年的豪言壮语了。

      因此哪怕这两年赵家搬到府城,与他相隔不到一个时辰的距离,他也不敢来见她们,只得逢年过节送礼。

      好在这几年他也好起来了,靠着一手识墨的本事得了少东家青眼,提了个管事。

      平日里还能跟着少东家去做做鉴宝的活儿,两年下来,虽然比不上赵家,但也攒了不少银两。

      他来之前,费了不少力气将赵家搬走后出售的刘娘子的宅子连同豆腐坊隔壁院子再次买了回来,就因为当年赵丫丫一句将来老了哪儿也不去要在家养老。

      地契便压在他抬回来的贺礼箱底,只是倒不必开口跟夫子说。

      他还有另一件大事儿想求夫子:“夫子,求夫子代小子提亲。”

      “提亲?”赵惟明瞧着瓦片微红的脸,“这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是,”当着家人的面儿他也不忸怩,“是玛瑙镇王家的姑娘,也是绘轩兄的表妹。”

      绘轩就是尹思敬,曾经的抑郁少年,如今供职于省城画院的青年才俊。既然是尹思敬表妹,那不就是他娘王氏的侄女儿?

      那王氏当初就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宁赵二人当年为了让她同意尹思敬学画就费了不少功夫。

      也不知王氏娘家侄女儿是何等性情?

      两人虽然阔别六年,但那些年同住一屋檐下的默契还在,瓦片一眼便看出来他夫子想到了王氏。

      自个儿也感叹:“王姑娘她,跟绘轩兄他娘几乎一模一样。”

      确实一样,天性爱大包大揽,家中三个弟妹皆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管了她家铺子生意,更是成了与殷红齐名的“玛瑙二刹”。

      但他就是回镇上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种喜欢不好说与旁人听——他自幼最羡慕的,就是别家孩子调皮捣蛋了有阿娘拿扫帚打骂,毕竟他娘不认他。

      所以曾经所有人都在同情尹思敬被他娘压得喘不过来气,他却恨不得替了他给王氏当儿子。

      长大后他对哪个姑娘都没感觉,唯独见着王姑娘便觉得想听她训他一辈子话。刚好王姑娘也愿意与他在一起,这便乐颠颠地回了府城求夫子为他提亲。

      听得二人彼此有意,赵惟明当然愿意成人之美,只是忍不住调侃一二:“将来可别让孩子成了下一个绘轩。”

      “不会的,”瓦片笑得狡黠:“借着绘轩兄的事儿我跟她商量过,她说打小见表兄受苦,也不想自个人娃娃变成他那般,正好我读书比她多,让我多教一些。”

      “那便好,成亲是大事儿,跟你阿至妹子商量过没?”

      瓦片亲人不多,除了还留在黑水村的阿爷,便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草垛,也就是如今跟着宁娘当讼师的谢至。真到了要成亲的时候,还得有几个至亲之人在场。

      “这……”说到这儿瓦片的眼里的光黯淡不少,“妹妹不愿搭理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瓦片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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