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正》穷桑

2、厄运

　　四日前，夏部在城南发现数具死因诡异的尸体，死者无内外伤，无中毒迹象，生前也无任何病症，唯一的线索是案发现场残留的一点妖气。

　　夏官宋成铭据此推断，死者为妖物所伤，而那妖物极可能以生人精魂为食，致使受害者因精魂散尽而亡。

　　因死者不在少数，事情非同小可，宋成铭迅速上报给监正一夕。

　　经一夕查看，果如宋成铭所料，死因确为精魂散尽。但，以生人精魂为食的恶妖不在少数，暂不能判定这回的凶手是何种妖物。

　　一夕命夏部全力追查此事，如此便过去了四日，终于找到了线索。

　　幸得双双相助，瞬移之阵将一夕与朱雀送至永和坊，也省得朱雀动用法术。

　　永和坊是寻常人家的居住地，坊内随处可见低矮茅屋，菜圃小院，桃花杏花开得正盛。

　　农家小院本该是安宁祥和的好风光，此时却只见院内鸡飞狗跳。只闻鸡犬之声，却不见半个人影，反倒衬托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有一丝血腥味儿。”朱雀皱眉道，这血腥味儿细若游丝，奈何他嗅觉灵敏。

　　这气味非同寻常，充斥着一股子腐臭，令他有些反胃，趁还未呕吐之际，朱雀不动声色地捂住了口鼻。

　　一夕却并未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想来凡人的嗅觉比不上神仙，她便不客气道：“烦请上神带路。”

　　朱雀笑了笑，道：“那便随本君走吧。”

　　说着他便独自走在前面，一路循着那股腐臭的血腥味儿去了。

　　越是接近，越令朱雀感到恶心，他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一夕见状，便从锦囊中拿出一枚白色石子，递给朱雀，道：“这是帝台石，有净化之力，拿着它便不会沾染邪毒之气。”

　　朱雀拿过石子，纯白无暇，扁平圆滑，倒像是一颗棋子。不过，甫一接触到这枚石子，他鼻腔内的腐臭味竟真的消散了许多，只余下一股淡淡的腥味，尚能凭此寻路。

　　朱雀将帝台石收于怀中，笑道：“多谢监正。”

　　“上神非我司天监下属，不必唤我监正，只唤一夕便可。”

　　他反问：“可监正不也仍唤我 ‘上神’？”

　　她一本正经道：“上神与我，天差地别，我一介凡人怎敢直呼上神名讳，岂非冒犯，岂非不敬？”

　　朱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对我，有怨气？”

　　“不敢。”

　　一夕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嘈杂的人群，不禁皱起眉头。

　　“官府的人进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不会也出事了吧？”

　　“快闭嘴！你可盼点好吧！”
　　“我早说此地背阴，风水不好，果不其然！”
　　“别马后炮了，你当初不是羡慕得很吗？非要把女儿忘陈家送……”

　　“哎呀！得亏我闺女瞧不上陈家小子，若是去了陈家，我闺女恐怕也难逃一死！”

　　“要我说，应该不是风水问题。这里是陈家老宅，世代居所，要出事早就出事了。恐怕是妖邪作祟，前阵子陈家新娶进门的那儿媳妇，你们瞧见没，美得不像话！陈家小子哪儿有本事讨来那般美人，我看哪，她必是妖孽，兴许是狐妖，专门吸人精气，害人全家！”

　　“可她也死了呀！你就别瞎说了，我看你纯粹是嫉妒！”
　　……

　　先前不见一人，原是都聚集到了此处。人群的焦点是正前方的一处宅院，比起其他农舍院落，这宅子要规整许多，看起来也气派一些，隐隐送来一阵药香。宅门紧闭，却关不住宅内的一片阴霾。

　　站在几丈开外，一夕都能感觉到这座宅院带来的沉重的压迫感，不免让她有些心悸。
　　如此看来，便是此地了。

　　为了不惊动民众，一夕与朱雀绕了一圈，从宅院后侧翻了进去。

　　刚一落地，朱雀便瞧见一位身着浅绿色官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夕径直走了过去，问：“宋成铭，急着叫我过来，有什么重要线索？”

　　宋成铭闻声回头，望见一夕，赶忙起身作揖，唤了声“监正”。
　　他扫了朱雀一眼，却并未多问，指着地上的一点污渍，道：“就是这个。”

　　一夕蹲下身，仔细一瞧，这一点污渍似乎是一滴干透的血，隐隐渗出刺鼻的腥味，宅院内浓郁的药香都盖不住这点腥气。

　　朱雀握住她正要伸出去的手，提醒道：“最好别碰。”

　　一夕点头，收回手，问：“有何见解？”
　　朱雀道：“这宅院弥漫着一股不祥之气，源头便是这一滴血。”

　　“我也这么认为。”宋成铭蹲在朱雀旁边，接着说，“这血应该就是那只吸人精魂的妖怪留下的。”

　　“是同一只？”一夕若有所思，“何以见得？”

　　“三日前，我们发现那些死因诡异的尸体。经仵作验尸，初步判断几位死者死亡时间相隔不久，应是同一天遇害。至于死因，则是由我部调查得出，均死于精魂散尽。继续追查，我们发现，几位死者均居住于城西南一角，为永阳坊、和平坊、长安坊，三坊从南至北依次排列。我猜那妖怪的行凶路径应是一路向北，而长安坊以北下一坊便是永和坊。”

　　宋成铭歇了口气，接着道，“我们便在永和坊展开全面的搜索，但一两日内却未收获任何有用的线索。直到今日，我们终于发现陈家这座宅院。”

　　“为何今日才？”

　　“先前我们一直在寻妖气，并未关注其他异事。两日内无所收获，我判断这应该是只修为颇深的大妖，极善隐匿妖气。我们这才转换了方向，不再执着于追踪妖气，果然发现了诡异之处。”

　　宋成铭神色凝重，“这座宅子里，一家七口在这三日内全部丧命——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出门被马车撞死，喝水时被呛死……均死于非命，无一人存活。”

　　“这……”一夕哑然。

　　“这太诡异了。所以，我与小采来到此地，仔细探查了一番，方才发现了这一滴诡异的血迹。”

　　看似是一处普通的血迹，分明早就干透了，却有一股散不去血腥味儿，确实诡异。

　　这宅子里的人接连横死，难怪阴气这么重，令她不适。

　　这时，朱雀忽然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冷？”

　　“是有些冷了。”宋成铭不甚在意，“毕竟天都快黑了。”

　　“不是。”一夕缓缓抬头，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宋成铭，“你回头看看。”

　　“看什么？”宋成铭扭过头，扫了一眼，立马叫出了声，“鬼啊！”

　　六只鬼魂，有老有少，整整齐齐地飘在空中，散发着阴冷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迅速地爬到一夕身后，躲着。

　　朱雀忍住笑意，安慰道：“别怕，他们不敢靠近。”

　　稍一会儿，宋成铭冷静下来了，探出脑袋，小声道：“还是把叁荼少监叫过来吧。”

　　一夕拽着宋成铭起身，道：“他们连鬼身都没有，不过是一团魂气罢了，你怕什么？”

　　宋成铭仍躲在她身后，只默默地观望着。

　　鬼魂不言不语，苍白阴森的脸上尽是哀怨之色。

　　“大概是死的冤枉，不愿离去。”朱雀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天还未黑便匆匆现身，兴许是想告诉我们一些线索，我去问问。”

　　“你别去。”一夕一把拉住朱雀，“你身上火气太旺，会伤到他们。”
　　朱雀笑着退回来：“监正所言极是。”

　　一夕没说什么，撇开宋成铭，独自上前询问。宋成铭没了监正的“庇护”，只好退而求其次，无奈地躲在朱雀身后，压低声音道：“这位兄台，我可全仰仗你了。”

　　“凡人不是有句话吗？”朱雀笑问，“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不不，我只是有心理阴影。”宋成铭连忙解释道，“你不知道，春部有只画皮鬼，她经常吓我……”

　　“这样啊……”
　　朱雀随意敷衍道，视线早已落在一夕身上。

　　*

　　陈家鬼魂给的线索不多，但凭着这些线索，一夕心中已有了初步的判断。

　　三日前的夜晚，儿子陈蒲生起夜，在茅房如厕时，他听见瓦片砸碎在地上的声音。他担心是飞贼，想要潜入他家行窃，便匆匆提上裤子，准备去查看一番。

　　刚走出门，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可他家并未养狗，正疑心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上方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陈蒲生走出茅房，抬头一眼，那似乎是一只巨鸟，只是扇动翅膀便卷起一阵大风，令他睁不开眼，便没看清那巨鸟的具体模样。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陈家被厄运缠上了。

　　最开始遭殃的是陈家的两位老人，陈蒲生的祖父母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不治身亡。祖父母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一不小心跌倒不足为奇。他只怪自己没能照看好祖父母，避免这场意外的发生。

　　但他也不能一直沉浸在自责与悲伤中，得先料理好两位老人的后事。

　　于是，陈父便匆匆出了门，准备去庙里请和尚做法事。谁也没有料到，陈父刚一出门便被一辆疾行的马车给撞死了。大概是父亲走得太急，没注意看路，所以才出了意外……

　　但，这样的意外却并没有止步于此。

　　妻子身上总是无缘无故地出现伤痕，且难以愈合，致使她越发虚弱。又一日，陈母喝水时被呛到了，她一口气没喘上来，竟也去了。

　　随后，他那年幼的小妹一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也淹死了。

　　再一日，陈蒲生与妻子跪在堂内，悲恸地望着五具冰冷的尸体。这时，房梁突然塌了，正好砸向了他，妻子当机立断地推开了他，自己却被砸死了。

　　重重打击，万念俱灰之下，陈蒲生当场吐血而毙。

　　仅仅三日，一家七口，一一丧命，无人幸免。

　　那妖怪食人精魂，是一只巨鸟，且它的血会招致厄运，应是鬼车，俗称九头鸟。

　　宋成铭听罢，愤然握紧拳头：“如此妖物，我必除之。”

　　“那只鬼车修为颇深，你恐怕不是对手。”一夕直言，“况且，即便知晓它是鬼车，仅凭这一点陈旧血迹，也难寻其踪迹，何谈除之？鬼车只在晦暗之夜出没，这几日都是艳阳天，夜间皓月当空，它恐怕不会轻易现身。我们还是从长……”

　　“等一下。”一夕突然一顿，凝眉道，“一家七口，为何只现了六只鬼魂？”

　　“对！”宋成铭如梦惊醒，“六只鬼魂，少了陈家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