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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青山小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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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鞭炮和喜乐声中,新人被引到了正厅里拜别陈老爷。
钱宝儿和喜娘一边一个扶了陈红玉,最后一拜起身时,钱宝儿感觉到陈红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知道,陈红玉是在不舍。
尽管先前有诸多不快、抱怨,就算是搬去青山小筑,可陈红玉心里也很清楚,这儿是她的家,她随时都能够回来。
可一旦嫁了人,即便再回来,那也是所谓的娇客了——都说是客了,那还能跟做姑娘的时候一样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概在这一刻,陈红玉才真正意识到,一旦她转身跨出这道门槛,便要同今日之前的陈红玉道别了。
钱宝儿不晓得她有没有懊悔,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瞥见陈老爷也红了眼圈。仿佛也就是那一瞬间,她感觉他又苍老了几分。
新娘子从家里发嫁,脚不能沾地,须得兄弟背出门才行,是以陈兴平背起了陈红玉。
原本还同宾客言笑的陈兴平,自从背上自家妹子后,脸上再看不出一丝笑容。
冯秀云见了在边上嘀咕:“人家嫁女儿都是高高兴兴的,偏你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多嫌弃姑爷呢。”
她这样讲,幸而嘈杂声大,也就在边上的人才听得见。
陈红玉伏在陈兴平的背上,也不知她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陈兴平终于挽起嘴角,勉强扯了个笑脸。
新娘上轿后,迎亲和送嫁的队伍汇作一处,浩浩荡荡往桃溪边去。
今日两村的船只都汇聚在杏花村的渡口,运花轿的,运嫁妆的,挤挤挨挨一大片。前面的船只都已经到三棵桂村了,殿后的还没出发呢。
下了船,乐师们吹吹打打,送着花轿到了杨天佑家的门口。
新房子盖好了就是气派,如今又张灯结彩,好不华丽。
村里人都围出来看热闹,挤得是里三层外三层,花轿差点都进不去。
好容易到了正门前,花轿落地,喜娘打起轿帘,钱宝儿则伸手去扶陈红玉出来:“姑娘,小心脚下。”她提醒道。
陈红玉才将将迈出轿子,突然就哎哟一声,身子向钱宝儿这边倒了过来。
钱宝儿赶紧扶住,紧张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边上的青青却当时就变了脸色,她看得清楚,不由得叫道:“谁呀?竟然拿泥巴块砸人。”
她话音未落,就见又有东西砸了过来。这次却不是一个了,两边都有人砸过来。不只是泥巴块,还有木头,甚至是石头。
同时人群里还有人叫嚣道:“快,快砸新娘子,把新娘子身上的厄运砸走!”
钱宝儿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先护住了陈红玉,才要张嘴骂人,就听院子里杨天佑家的亲戚喊道:“新娘子快跑啊!”
喜娘到底是有经验的,她一把就搀住了陈红玉,带着她往院子里跑去。
钱宝儿和青青赶紧跟在后面,也不管那些东西砸在背后疼不疼了。
进了院里,再没有人砸了。钱宝儿和青青都惊魂未定。
还是青青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砸人呢?”
钱宝儿查看着陈红玉的喜服,还好,那泥巴块是干的,蹭上的泥土拍一拍就掉了。
“姑娘没事吧?”钱宝儿问。
盖着盖头,陈红玉只能轻声说道:“我没事。”
喜娘在一旁见她们脸色不对,忙笑道:“这是本村的风俗,传说新娘子身上都带着外头的霉运、厄运,所以大家砸一砸,把坏运气都砸掉。”
“这算怎么个事儿?”钱宝儿皱起了眉,“我才见人拿那么大块石头,这要是砸在身上,瘀青不说,会把人砸坏的吧。”
院子里多是杨家的近亲,都纷纷笑道:“瞧这小丫头说的话,哪有这么夸张?多少新娘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事的。”
钱宝儿只能看了杨天佑。
他也是一脸的为难,只能问陈红玉:“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陈红玉应是不想自己的大喜日子在众人面前难堪,所以又重申道:“放心吧,我没事。”
“没事没事。”喜娘笑着来打圆场,“咱们快进去拜堂吧,可别误了好时辰呐。”
“是啊是啊。”众人又纷纷附和道。
钱宝儿知道这时候她和青青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闹下去陈红玉脸上也不好看,便只好忍了气,扶着陈红玉进去拜堂。
新人拜过堂,送入洞房,掀了盖头,饮过合卺酒,杨天佑便被人催促着出去招待宾客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作为三棵桂村唯一的举人,就连县令老爷都来给他捧场,他又如何能懈怠得?
看他倒是有许多话要同陈红玉倾诉的模样,但到底还是恋恋不舍地被人给请出去了,留下陈红玉对着一屋子的陌生亲戚。
周兰英来为她一一介绍着:“这是他大姨、二姨、三姨、大舅母、二舅母,这是他三姨家的表妹……”
这一通介绍下来,钱宝儿敢发誓,陈红玉能记住的绝对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来,小虎,去表婶的床上滚一滚。”
也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亲戚,领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过来,鞋也没脱,抱着他就送到了婚床上。
陈红玉吓得赶紧起身,一脸惊恐地问她新婆婆:“这是做什么?”
周兰英笑眯眯道:“别怕,这是好兆头呢,寓意着你们早生贵子。”
“是啊是啊,”那亲戚看着年纪也不大的样子,笑得却极为老成,“我头胎就生了小虎,夫家三代单传,可高兴着呢。如今我这肚子里怀着的,大夫说,八成又是个男胎呢。”
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是满足:“都说我运气好呢,肚子会生。来来来,新娘子,你也来摸摸,沾沾好运。”她抓着陈红玉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肚子上放。
陈红玉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赶紧往回抽自己的手,尴尬笑道:“这就不了吧。”
“哎呀,没事。”那亲戚却热情得很。
钱宝儿和青青面面相觑,原来这就是成亲啊。
好容易外头开席了,宾客们也都被请出去了,这新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的天呐,这简直要累死个人了。”陈红玉往婚床上一倒,也不管那被褥底下还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已经累到不嫌硌得慌了。
但钱宝儿还是提醒了她:“姑娘,刚才那小孩鞋都没脱,就在上头翻滚呢。”
陈红玉一个鲤鱼打挺赶紧坐了起来:“我差点都忘了。”
青青抿着嘴笑:“姑娘你怎么能忘呢,人家的娘还要把好‘孕’传给你呢。”
陈红玉背着人,终于翻起了白眼:“我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我哥哥娶我嫂子那时候也没这样啊,你知道你们村这些习俗吗?”她转向钱宝儿问。
钱宝儿瞪大了眼:“姑娘,天地良心,我要是知道肯定早说了。姑娘也不想想,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才多大?便是见过也记不得。”
陈红玉一想也是,便罢了,她找了张圆凳坐下,捶了捶自己的胳膊:“这一天下来可把我累坏了。”
钱宝儿让青青去倒杯茶来,自己则为她捏肩捶背:“这会子天都黑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闹,姑娘喝点水,润润嗓子,待会儿我让人送点面条过来。饿了这一天了,吃点软和的东西。”
“还是你想得周到。”陈红玉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干了,又递给青青,“我还要。”
青青于是又倒了一杯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陈红玉接过茶杯的时候,见青青手腕上有一小块瘀青,不禁问。
青青赶紧把衣袖往下扯了扯,笑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陈红玉纳闷,“昨晚上还没见你腕上有淤青呢。”
钱宝儿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凉凉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下午过来的时候被外头的人给砸的。”
“什么?”陈红玉一愣,又转头问钱宝儿,“那你呢?你可被砸了?”
钱宝儿笑笑:“还好,砸得不重,应当不会留下瘀青。”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陈红玉越想越气,将茶杯往桌上一扔,“这是什么风俗?这要但凡是个心眼坏的,暗中记仇的,不得趁着机会来害你?”
“我也是这么想呢。”青青终于也忿忿起来,“用泥巴块就算了,真有人拿石头。我们皮糙肉厚倒还好,要是姑娘被砸了,我看他们怎么办。”
陈红玉一手捉了钱宝儿,一手捉了青青,满是感动:“今天幸亏有你们护着我。”
“那当然了。”青青笑道,“如今在这家里,只有我和宝儿姐姐跟姑娘是旧相识,我们自然是要护着姑娘了。”
大约是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又乍离开了家,青青这几句话戳到了陈红玉的心窝上,她鼻子一酸,眼中泛泪。
钱宝儿见了赶紧说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记得咱们的箱子里头有装膏药过来,我去寻一瓶药油出来给你抹抹。你先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软和的吃食拿些回来。”她对青青说道。
青青撇了撇嘴:“只听你前面的话,我还只道你是心疼我呢,原来也是要使唤我啊。”
钱宝儿伸手一戳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想的些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过来做小姐的啊?快去干活吧你。”
青青皱鼻冲她扮了个鬼脸,听话去了。
陈红玉欣慰,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末了再次叹道:“幸好还有你们。”